李朔月難以入睡,半夜三更,自己開解自己。


    王桂香額訛了陳展二十五兩銀,才害得家裏沒錢,辦不了喜事。


    其實、其實現在不辦親事也沒什麽,村裏人都等著看他的笑話,而他們平常沒少欺負他,他才不想讓那些人來吃他的酒席。


    等日後陳展當上將軍,他再讓陳展給他辦一場風風光光熱熱鬧鬧的親事。


    *


    翌日,陳展給李朔月喂了碗連米粒都看不著的稀粥,而後又故意搬了炕桌放在炕上,擺了些酒肉,邊吃邊打量李朔月。


    小哥兒明顯嘴饞,眼睛盯住桌上的兔肉,流露出深深的渴望。可他沒說話,也沒鬧騰。


    若是放在前世那個吃慣了山珍海味珍饈美饌的惡毒哥兒身上,怎麽能忍得下來?


    可李朔月看了會就移走了視線,神態疲憊地合上了眼睛,沒過多久,竟然就這樣睡著了。


    陳展愣了一瞬,隨後眉頭皺起,冷不丁出聲問:“你之前總往後山跑,是在算計些什麽?”


    朦朧間似乎有人問話,李朔月張了張嘴,發出幾聲囈語。


    “……唔……啊……”


    陳展不近人情地將李朔月晃醒,又重新問了一遍。


    眼神落到漢子俊俏的臉上,李朔月迷迷糊糊,顛三倒四開口:“跟著你、能吃飽肚子。”


    “我想、我想和你好……”


    “你給灰狼好多肉吃……”


    “……我好餓……”


    軟綿綿的語氣像撒嬌,陳展收迴手,目光落在小哥兒通紅腫脹的眼皮上,神色莫名,他早知道李朔月不懷好意,可沒想到他起的是這個心思。


    炕上的人似魘住了,尚未完全清醒,陳展捏不準李朔月這話的真假,隻怕是昨夜問的問題多,叫這人有了防備。


    他心裏期望李朔月帶了前生的記憶,這樣報複起來才能肆無忌憚。


    可若李朔月像尋常人一樣,沒有記憶,且如今他尚未做出那些錯事,他又要怎麽辦?


    是將所有報複加於一個尚且“清白”的仇人身上,還是就此作罷?


    陳展突然感到一陣煩躁,滿肚子火氣無處宣泄。


    一想到每日還要伺候李朔月吃飯塗藥,心裏就有股說不上來的憋悶。


    *


    申時末,陳展左肩扛了半袋米,右手拎兩隻剛斷氣的野雞往馮家走,算算日子,他在家中已待了數十天,是時候上山打獵去。


    這迴他打算往深山去,在山中多待些日子。


    不過李朔月病懨懨,還得有人看顧,孫老嬤腿腳不便還要照料自己小孫兒,還是請馮冬青的夫郎葉水兒妥當些。


    “小叔,你來啦。”孫木芽正蹲在菜地旁,手拿葫蘆瓢給青瓜苗澆水,一看見來人,頓時喜笑顏開,小步跑過去站在陳展跟前左看右看:“大狼沒跟來嗎?”


    “大狼在屋裏看家。”陳展垂下頭問小木哥兒:“木哥兒,水小嬤在家嗎?”


    “在呢,在呢,我去喊。”木哥蹦蹦跳跳進了馮家,揚聲道:“小嬤小嬤,小叔找你和青阿叔呢。”


    葉水兒聞聲出來,手裏還拿著針線。


    “嫂夫郎。”


    葉水兒笑眯眯點頭,手指往稻田的方向指,意思他家漢子這會兒在水地裏忙活,不在家。他麵相清苦,人也瘦弱,但有一雙圓潤的杏眼,笑起來很溫和 。


    “嫂夫郎,我今日是來尋你的。”


    葉水兒驚訝地瞪圓了眼睛,手指指著自己,麵容疑惑。


    “明日我要進山打獵,不知何時迴來。月哥兒體弱,這會還下不了床。”陳展頓了頓,又道:“還請嫂夫郎幫我照看照看,不用做什麽,隻需早晚給他帶上半碗粥,熬煮一服藥就成。”


    “我雇嫂夫郎替我照看人,每日都有工錢,不多,一日二十文。糧食我也一並帶來了,這兩隻野雞還請嫂夫郎收下,熬湯給蘭姐兒補身體。”


    葉水兒一聽,急忙擺手。


    “嫂夫郎可有難處?”


    葉水兒指向野雞搖頭擺手,又指著糧食袋子點頭,意思是可以幫忙做飯,但不能要野雞。


    “這兩隻野雞合起來也不過一斤重,隻能煮湯,連肉都吃不了幾口,嫂夫郎放心拿去就是。”


    陳展知曉葉水兒的意思,照顧李朔月不是什麽繁瑣的事,可也不簡單,何況葉水兒還有兩歲的蘭姐兒,照看一大一小得費不少力氣。


    陳展請人辦事,自然拿出誠意。


    木哥兒在大人說話的間隙,已經給青瓜苗澆好了水。他一溜煙跑進自家屋裏,再出來時手裏提了個竹篾製成的小籠子,裏麵關著一隻吃草的小白兔。


    前兩日陳展在河邊割草,順手抓的。


    “小叔,你快看小兔子,我把它養起來啦。”


    “怎麽沒燉了吃?”


    “木哥兒喜歡得緊呢。”


    隔壁屋裏走出來一個粗布麻衫的老哥兒,笑容和藹,此人便是孫老嬤。


    孫老嬤將手裏的菜籃子遞給陳展,又笑道:“家裏自己種的菜,你拿迴去吃。吃完了再上我這裏來拿就是。”


    “木哥兒每日都給菜澆水,可好吃了。”小木哥兒蹲下身給小兔喂草,說這話時不自覺昂起腦袋,分外驕傲。


    “我就說這菜怎麽水靈靈,原來是木哥兒種的,那我可要好好嚐嚐。”陳展麵上也掛了笑,“多謝阿嬤和木哥兒,我家中沒有鮮菜,這幾日鹹菜吃得我嘴巴發苦,正想換換味呢。”


    木哥兒得了誇讚,又開心起來,點著小腦袋專心地喂他的小兔子。


    “沒有了找我來拿就是,客氣什麽。”


    水哥兒一聽,急忙轉身從自家屋裏抱了兩大把春菜,一塊塞進孫老嬤的菜籃子裏,表示送給陳展吃。


    “嫂夫郎,這野雞你拿著,否則這菜我可不收!”陳展故作嚴肅,說著便要將菜往外拿。


    “啊,啊,啊。”水哥兒出聲阻止,又不想收野雞,急得手舞足蹈,生怕陳展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水哥兒,你就收下吧。”孫老嬤開口打圓場,“展小子身手好,這兩隻是請你幫忙的誠意,你若不收,他哪裏好意思請你幹活。”


    葉水兒思索片刻,神情鄭重地接下了野雞,他在心底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照顧陳展的新夫郎,而且也不能要工錢。


    在縣上扛大包的漢子一日也才掙四五十個銅板,他不過做幾頓飯,怎麽能拿這麽多工錢?


    葉水兒把野雞放進灶房裏,找了個菜籃子,和孫老嬤一樣往裏麵裝了許多菜,又塞了幾個糙麵饅頭,當作心意。


    這幾年他們兩家常受陳展照拂,幾個月就能吃上一頓葷腥,兩家人都打心眼裏感激陳展呢。


    因此這菜籃子,葉水兒裝得沉甸甸。


    葉水兒拎著菜籃子出來,木哥兒要幫忙提,他沒讓。他行至陳展麵前時,從兜裏掏出一個銅錢,又搖頭,陳展瞬間明白他這是不要工錢。


    陳展笑著點頭,工錢自然要給,到時候隨意找個由頭給他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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