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比起來,我隻是個無用之人,不用為了我而反駁我,至少暫時看來,是這樣的。你既是車夫,也是我的護衛,更是我的...算了,反正,比起我而言,你更需要充足的睡眠,這樣才能應對意外情況。而我,晚上並不需要睡覺,剛好就可以守夜,反正守夜又不是什麽難事,若是有事叫醒你便可以了。”


    齊暮一番話下來,意思很簡單,李之罔比她更有用,所以更應該享受舒適的睡眠。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呢,守夜並不是一門簡單的工作。”李之罔越看身旁的少女越可人,便是白如霜雪的嘴唇也誘人深重,他強行按下衝動,勸解道,“守夜可不是看到什麽吼一嗓子便行了,要能夠自己主動解決突發情況,而不是一有變化就把人喊起來。你如今修為未複,若是有強人暗地裏摸過來把你綁了去,我卻渾然不覺,你覺得我該如何想?”


    “你會哭嗎?”


    突然之間,齊暮好想知道一下竄進腦子裏的問題的答案。


    “不會。”李之罔搖搖頭,“我會給自己無數個巴掌,質問自己為何要答應讓你去守夜的請求,然後不顧一切地找到你。”


    “那你會怪我嗎?”


    “也不會,這是我的問題,而不是你的。而且,在去嵐望城的路上,你比我更重要,你更應該待在車廂裏。”


    “我...聽不明白。”


    “是因為你,我才走上了這條路,才有勇氣麵對路上出現的各種情況,若沒有你,我不會去嵐望城。隻有你在,我們這趟旅程的目的才有意義,所以你理所當然比我更為重要,你說呢?”


    說著話,兩個人已靠得越來越近,鼻翼的喘息和口中唿出的熱氣近得發燙。兩人都被夕陽曬紅了臉,卻不想停止,隻越來越近,想親近到對方的血肉徹底浸潤入自身的魂靈中來。


    “再晚點...好嗎?”


    緊要關頭,齊暮率先泄氣。


    “啊!那個...紅毛馬,這個畜生,飲水飲這麽久,我去把它牽迴來!”


    李之罔則落荒而逃。


    齊暮難得的笑了,擺蕩起雙腿,雖然看不見,但她竟已能想象到少年郎慌張的窘態。


    經過此事,二人的關係又再次親密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好。每到夜時不再上路,他們便靠在一起,手緊緊攥住,李之罔指點繁星,給她訴說星穹的美妙和玄奇,齊暮則將從書上學到的知識傾囊相授,每到這時,少年郎就會像個乖寶寶般躺在她的懷中,吸吮她不多的體溫和縈繞於體的香氣,而少女從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他們就像四方洲上任何一對初墜情網的男女,愛慕對方一切的優點,拚命掩飾自己滿身的缺點。


    “你真瘦,多吃點飯嘛。”


    “嗯,會的。”


    少女不會改變,但她願意為了少年郎而置謊偽真。


    接下來的路一切順暢,在沒有什麽波折的情況下,經過兩個月的跋涉,二人終於出了廣源州,來到司寇士族的封地——鎮淵州,然而一路過去,卻與廣源州的情形大相徑庭。


    第一天,他們沒有看到人跡,但也沒看到山妖,這很正常,山妖不一定處處都有,人卻肯定不會在亂世拋頭露麵。


    但第二天、第三天...乃至之後的十好幾天都是這樣的情況,這不由得讓二人犯了難,山妖就算再怎麽能藏,總是有的,不可能一隻都看不見,難道全都滅絕了不成?


    “你還記得嶺山的時候,哈奴曼說過得話沒?當時他說要糾合各州山妖結為同盟,襲擊各州的士族家族,現在看不見一隻,怕是都被帶走了,在別處殺虐。”


    麵對人、妖皆無蹤跡的局麵,齊暮是這樣解釋的。


    李之罔認為挺有道理,與此同時更加小心謹慎,因為若真按齊暮所說,他們再遇到山妖時絕不會是孤零零的幾個,而是遮雲蔽日的妖族大軍。


    直到遇到生人之前,他們都是這樣如臨大敵。


    那是個背著鋤頭從土路轉到官道上的少年農夫,看見一輛馬車從遠處駛過來,把鋤頭丟在一旁,熱情地揮手。


    李之罔理所當然地停下車來,笑問道,“兄弟,這個時節還務農呢,不怕活不到收成那一天?”


    “你們不是來通商的?”少年郎往後看去,見車廂雖大,承重卻明顯不多,便道,“我看你們是從那邊來的,以為是賣貨的,便想買些鹽油,原來是我會錯意了。哥們兒你們再上路,打擾了。”


    說罷,少年農夫撿起鋤頭,自顧自往前走去。


    齊暮聽到了二人的對話,掀開車簾低聲道,“好像有些不對,我們跟上去問問。”


    李之罔答應聲,驅馬追上少年農夫,道,“兄弟你家在前方?不如上來歇息下,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家繞個坡就到,不遠,自個兒走就行。”


    “來,接著!”


    少年農夫下意識接過,定睛一看竟是包亮晶晶的食鹽,頓時笑開了花。卻是在婆娑湖的時候,羊靈瓏怕二人在路上過得艱辛,把湖中僧無論柴米油鹽還是被褥衣套全都打包交給了李之罔。


    少年農夫知道沒有白受人恩惠的道理,把鹽揣在懷裏,不上車,就快步跟在馬車旁邊,道,“哥們有話要問?盡管問,知道得我一定說。”


    李之罔確實有些問題,整了整主次道,“我看兄弟是剛從坡上迴來,應是在忙農事,莫非這鎮淵州沒有山妖肆虐,可以正常生活?”


    “哪有的事兒哦!”少年農夫擺擺手,眼角露出點傷意,“前幾年這邊山妖多得很,我們這邊的司寇老爺你不知道,腦袋都被摘了做成漿糊刷在城牆上了。但咱們賤民有賤民的活法嘛,拚著命還是活下來了,這才安生下來。”


    “咋安生下來的呀,我在廣源州可是見盡了山妖的殘暴,可一進這鎮淵州,你猜怎麽著,愣是一隻山妖沒見著。”


    “現在都沒了。不知道是司寇老爺們顯了聖還是請下神來了,所有的山妖啊,都迴自己的老窩裏待著了,這樣咱們這種兩條腿都栽在土裏的才敢出來挖田嘛。之前我去集市上的時候倒是有聽到人在聊,但媳婦兒催得緊,便也隻聽了個半句就被拉走了,至今不知道禍亂這麽久的山妖們怎麽就安生了,真是怪事。”


    李之罔心有激蕩,麵色不改,抓住少年農夫話中關鍵,道,“兄弟說得那個集市在哪兒沒,我跟我...內人出來日久,要補充點物資,可否指條路?”


    “這哪不行啊。”少年農夫停下步來,指住遠處道,“你看那邊,跟著這條路一直過去,有個叫石坪壩的地方,集市就在那兒。不過都是一旬才開那麽一次,離下次可還有八九日呢,等得了不?”


    “這就不勞兄弟操心了。謝謝了哈,咱們來日再會。”李之罔輕揮馬鞭,向少年農夫略微一拱手,便疾馳出去。


    “你說我是你的什麽人?”走遠了,一直默默聽著的齊暮冷不丁發聲道。


    “內人啊,這個借口我覺著挺好的,別人肯定不會懷疑。”


    “隻是借口?”


    李之罔頓時感覺額頭冒汗,不禁想問女人是不是都是這樣,隻好轉移話題道,“剛剛的話你都聽了吧,和我們之前預想的不太一樣,似乎是司寇士族鎮壓下了封地裏的山妖。”


    “不見得。”齊暮分得清孰輕孰重,沒再糾纏,根據往日的記憶道,“司寇一族雖然治地不錯,但在南洲諸士族中一向修為偏低,如此大的禍亂,僅憑他們絕不能行。”


    “那怎麽說?”


    “去石坪壩等趕集的日子吧,方才那人讀書不多,說話沒個側重,還是問問其他人比較好。”


    就這樣,二人趕到石坪壩後把馬車停在偏僻處,便暫時歇了下來。


    集市未開的時候,李之罔去看過,其實就是一塊大空地,不過能看出來攤位擺放的痕跡,證明集市已開了至少數次,這不由得讓他想起與蘇年錦在樂島州駐馬城賣“神仙魚”的日子,那時二人也是起早貪黑地撐開門麵,賣力地吆喝。


    二人又等了幾天,石坪壩趕集的日子終於是到了。


    李之罔攙住齊暮的手,和她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裏,偶爾止步打量商品,大部分時候都淺略即止。


    因為齊暮看不見也感知不到的緣故,他解釋道,“賣的貨物都是農產品和魚蝦,並沒有如你說得加工製品,現在看過來,就隻有豆腐,要吃嗎?”


    “說正事。”齊暮擰了他一把腰間肉,“那這樣的話,就證明大家確實都是剛從浩劫中活下來,尚隻能產出最基本的商品。”


    “是這樣的。而且基本上都是農戶,並沒你說得那種人,我們怕是問不出太多的消息來。”


    “不急。”齊暮倒不焦躁,“既然這裏形成了集市,自然而然地就會推舉出所謂的管理者,他們一般見識多些,我們邊走邊瞧。”


    李之罔答應下來,卻覺得概率不大。在他看來,石坪壩就是一個常見的鄉下集市,大家隻是覺得這裏寬敞好賣貨,才聚集到這兒,時間一過就各自散去,根本不需要誰來管理。


    結果二人沒去尋人,反倒有人找上門來了。


    李之罔打量一眼麵前家仆打扮模樣的黑麵少年,不動聲色地把齊暮護在身後,道,“方才的話,請再說一遍。”


    “我家小姐在集市外麵,看見二位不凡,故想請二位過去。”


    “怎麽說?”李之罔低聲問向齊暮。


    “去唄,難道你還怕護不著我嗎?”


    李之罔點點頭,對黑麵少年道,“還請在前引路。”


    想見李之罔二人的人叫做羅芸,穿著粗衣,看起來並不出彩,不過一張臉比較白淨,和在集市裏看到的黃臉百姓大不一樣。


    “兩位請坐。”羅芸已經擺好茶水,看二人過來起身相迎,待二人坐下後才跟著坐下道,“鄉野粗陋,茶水也甚是簡陋,兩位遠客請慢用。”


    齊暮沒動,李之罔示好性地抿上一口,拱手道,“在下與羅小姐素昧平生,卻得茶水相迎,真是人間幸事。”


    “閣下談吐不凡,怎會在此鄉野集市逗留,似非常理。”


    羅芸細細打量二人,不說李之罔,便是齊暮就是從未勞作過的瘦弱模樣,這樣的人不應該出現在這兒。故此,她也不打插諢科,直入主題。


    “便是順路而已,明日一早我與內人便啟程動身,不叨擾主家。”李之罔隱隱感覺出羅芸對她二人有一絲敵意。


    “那閣下此是去往何處?”


    李之罔雙目一冷,把茶杯放下,“這與羅小姐無關,還是不多打聽為好。”


    聽罷,羅芸不惱,反而笑了出來,擺著頭道,“抱歉,最近才剛安生下來,對外來人總要敏感些,這才追問,並非有意刺探。”


    李之罔瞬間也懂了,原來這羅芸是怕二人包藏禍心。隻是見二人麵相不凡才當麵相問,若是長相猥瑣之人,說不得是直接拿下再說。


    他拱拱手,不喜不怒,“非常之時,行非常事,在下了解。不過在下也有一事想問,閣下可能迴答?”


    “且說,自是有來有往。”


    “我與內人是自廣源州過來,沿途山妖不少,入了鎮淵州卻未見山妖蹤跡,羅小姐可知其中緣由?”


    羅芸不答,反問道,“大概是幾月動身的?”


    “三月末。”


    “那就說得通了。”羅芸解釋道,“鎮淵州離拒敵城近些,二月便有政令傳來,廣源州遠些,當是政令還未過去。”


    “是何政令?”李之罔尚未說話,一旁的齊暮忽然說道。


    “便是解釋了禍亂興起的由來。”羅芸不知道她麵前的少女正是拒敵齊氏出身,毫不掩飾地說道,“政令上說上任烈王丹藥毀心,將整個拒敵城付之一炬,更動搖山脈水勢根基,使南洲震蕩,才有此次禍亂,罪在上任烈王。如今已有新任烈王即位,四方安穩,下令要求各山妖不得再作亂,否則即趕盡殺絕,這才讓禍亂停了下來。”


    拒敵齊氏世襲爵位實際上是其先祖——紅發的齊鳶——的烈王爵位,但世間人一般都叫拒敵城主,僅在書麵上會規範使用烈王二字。


    “你...再說一遍?”


    闖入耳中的消息與實際知曉的事實截然相反,讓一直勉強支撐的齊暮再也堅持不住,竟驟然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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