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頌宜一怔。


    武將斷臂,等同自斷前程。


    而且以眼下的醫療條件,斷臂後極難醫治,這種殘疾有可能會跟隨蕭秉寧一生。


    蕭家想用示弱和退讓為全族換取活路。


    皇權大過天的年代,江頌宜能理解他們保守的做法。


    她放下毛筆,將藥方往蕭秉寧跟前推了推,起身道:“那我祝你們成功。”


    說完,她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蕭秉寧叫住她:“江姑娘。”


    江頌宜停下腳步,卻沒有迴頭。


    蕭秉寧起身,對她鄭重其事地拱手行禮:“多謝。”


    從蕭家出來,江頌宜騎著馬往城外走去。


    冬日寒風撲麵,她披風下穿著厚厚的保暖內衣和羽絨內膽也依舊覺得冰冷刺骨。


    蕭家和蕭秉寧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她並不意外。


    一方麵,活在皇權下,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忠於君主,蕭家對皇權的畏懼和敬重早已深入骨髓。


    另一方麵,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是蕭家的親人。


    因為是親人,所以蕭家心存僥幸,覺得隻要自己退讓和妥協,晟帝會心軟,會放過他們。


    蕭秉寧是何等聰明的一個人,江頌宜不知道他有沒有考慮過,蕭家經營了那麽多年的龐大家業,以及在朝中盤根錯節的人脈和勢力,要在一年內撤下,動靜自然小不了。


    一旦讓晟帝嗅到風聲,發現他們的小動作,以晟帝多疑的性子,說不定會為了防止他們反抗,連理由都不找了直接對他們下手。


    江頌宜經曆過祖父和父親戰死,江家被抄一係列事,深知皇位上那位當權者心腸有多硬,手段有多狠。


    她不啻於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晟帝。


    可這些話她沒法告訴蕭秉寧,該說的不該說的她都已經說了,為了提醒蕭秉寧,她已經說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話。


    再說下去就越界了。


    就這樣吧——江頌宜想,她打算跟蕭秉寧保持距離,免得將來蕭家真的遭遇不測會牽連到自己。


    那天過後,江頌宜的生活恢複平靜。


    轉眼到了年底。


    今年的庭州入冬後隻下了一場大雪,過後天氣愈發幹冷,卻始終不見下雪。


    在滴水成冰的寒冷中,春節到了。


    除夕夜,江頌宜備了一份年夜飯,投送過去給盛徐行。


    盛徐行照舊為江家每個人都備了一份禮物,用作交換。


    拆盛徐行送過來的禮物成了江家年夜飯後的保留節目。


    江頌宜收到的是一塊精致小巧的手表,表盤是定製的,上麵是一個身穿廣袖錦裙,長發及腰的女子的背影。


    她迴贈了盛徐行一雙親手縫製的護腕——這是經過她觀察之後,發現盛徐行有運動的習慣,讓他能在運動時用上的實用型禮物。


    過完年,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


    往年四月份庭州還在下雪,但今年剛到二月初,城中的百姓相繼脫下厚衣裳,出門幹活。


    年前登記了七百餘人想要蓋塑料大棚,江頌宜把訂單提交給盛徐行,再用百姓付的銀錢購買了一批價值不菲的瓷器和書畫投送過去給盛徐行。


    第二批塑料大棚在二月底建了起來。


    第一批蓋塑料大棚的百姓經過一整個冬日的種菜和儲存,家中有了些許存糧和存銀。


    他們本來打算開春後天氣暖和了,勤快些去開荒,多種些糧食,賣了好掙錢。


    但感受著反常的天氣,有經驗豐富的老農預言今年可能會有旱災,家中有存糧的百姓頓時不敢賣了。


    到了三月,庭州的氣溫比往年的六月份還高,酷熱無比不說,天還絲毫沒有要降雨的意思。


    先前擔心引起百姓恐慌,城中的物價糧價暴漲,官府對旱災一事三緘其口。


    三月中旬,官府正式發出公告,提醒百姓多存糧,同時嚴控城中的糧食價格不上漲。


    公告一發出,城中還是有一部分百姓慌了——特別是那些家裏沒有地,也沒有存銀和存糧的罪奴。


    他們平日在城中討生活就已經格外艱難了,若是遇上災荒年,沒有任何保障和依仗的他們豈不是隻能活活餓死?


    公告發出的第三天,城中出現第一例罪奴攜家帶口潛逃,被抓迴來的事。


    潛逃出城的罪奴抓迴來後,官府為了殺雞儆猴,當眾絞死了這一家子。


    即便如此,過後的半個月內,城中還是陸續有三家罪奴冒著被殺的風險逃走。


    有兩家被抓了迴來,其中一家成功逃了出去。


    那兩家罪奴被抓迴來後依舊是處死,可是此舉不僅沒有遏製出逃之風,反而讓城中人心浮動。


    直到五月份,城中來了第一批從外地來的難民——


    難民進城那天,城中不少人聞訊去圍觀,看著那群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難民,聽他們一邊吃著官府發放的粗麵饅頭,一邊口齒不清地講述來曆,庭州城中的百姓才知道,在五百多裏外的關內,旱災從去年三月份就開始了。


    持續大半年不下雨,氣溫居高不下,冬天不下雪,河水井水相繼幹涸,地裏顆粒無收,糧價暴漲,一兩銀子隻能買半斤米,還是摻了米糠和沙子那種……


    活不下去的百姓隻能背井離鄉,攜妻帶子外出尋一條活路。


    可是一路走到庭州,跋涉了數月,路過的城池雖然情況不如他們的家鄉那麽嚴重,卻也好不到哪裏去——旱災尚未大麵積爆發,可這隻是時間問題。


    那些城池不願意收留難民,他們隻能繼續往北走。


    “這兒好啊。”其中一個難民一口氣吃完三個粗麵饅頭,噎得脖子都伸長了,緩了半天才緩過勁兒來,他目光中露出幾分貪婪,看著庭州城中勃勃的生機,宛如看到了活路。


    “你們這兒比其他城池好多了,有吃有喝的,還有水。”難民目光落在源源不斷有水流出來的儲水池,當機立斷,“我們要留在這兒。”


    這話引起了城中居民的警覺和危機感。


    庭州城外其他地方旱災嚴重,那來到這裏的難民隻會越來越多。


    接收一兩批還行,要是來的人多了,小小一個庭州城哪能容得下這麽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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