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省安全廳大樓。


    頭頂警徽閃耀。


    施茜茜似乎被午後的光線照得有些眩暈,有些不穩。


    江辰看向她。


    “我沒事。”


    施茜茜擠出一抹笑容,緩慢的走下台階。


    保鏢拉開車門。


    直到坐上車,施茜茜依然有些神思不屬。


    “曲先生說過,他隻是猜測,還沒有下定論。”


    江辰開口。


    “可是他是神探,從來沒有出過錯,不是嗎。”


    江辰沉默。


    雖然曲磊沒有把話說死,隻不過誰都明白,他之所以留有一絲餘地,並不是缺乏自信,而可能是——


    為了給施家或者說金海建立心理準備的時間。


    即使沒有百分之百,可曲磊既然敢當著施茜茜的麵公然質疑孟繼業,說明在這位神探眼中,孟繼業的嫌疑已經達到了一個相當嚴重的程度。


    “舅舅為什麽要這麽做?”


    施茜茜輕聲呢喃。


    江辰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保持沉寂。


    他知道,以這姑奶奶的聰慧,不可能不知道孟繼業的動機,隻是無法接受而已。


    “先迴酒店吧,你需要休息。”


    過了半晌,江辰開口。


    一邊是父親,一邊是舅舅,一般人,恐怕真的扛不住這樣的打擊。


    “我現在不能休息。”


    施茜茜搖了搖頭,緩聲道,眼神逐漸凝聚,從迷茫慢慢的演變銳利。


    “去醫院,他傷應該好的差不多了,我要親自接他出院。”


    車隊駛入人民醫院。


    施茜茜麵無表情,渾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冷冽氣息,乘電梯上樓,“砰”的一聲,徑直推開病房門。


    正在說話的孟美玲與孟繼業扭頭。


    “茜茜,你不是去省安全廳參加案情研討會了嗎?怎麽樣?有沒有什麽新的進展?”


    孟繼業關心的問道。


    隨後進來的江辰把門關上。


    施茜茜走到床邊,居高臨下俯視著躺在床上的孟繼業,對對方的話充耳不聞。


    “舅舅,俞文傑,你認識嗎?”


    “誰?”


    “俞、文、傑。”


    施茜茜一字一句。


    “這是什麽人?”


    孟繼業滿眼困惑,莫名其妙。


    “他就是綁著炸彈發動自殺式襲擊的人。”


    施茜茜再度重複,一瞬不瞬的盯著孟繼業,“舅舅,你認識他嗎?”


    孟繼業一怔,然後曬然道:“我怎麽可能認識這種瘋子。


    頓了頓,他皺眉道:“茜茜,你這話什麽意思?”


    孟美玲也察覺到女兒的異常,不禁朝江辰瞥了眼。


    清官難斷家務事。


    這種時候,江辰自然不可能隨便開口。


    “舅舅,醫院可不是什麽好地方,你打算還在這裏躺多久?”


    施茜茜沒有迴答,反而自顧自走到了病床的另一邊。


    “什麽我打算躺多久?這種事情,不是得聽醫生的?”


    孟繼業情不自禁皺眉,似乎為外甥女的異常感到不解。


    “嗬。”


    施茜茜笑了笑,弧度刻薄而譏誚。


    “茜茜。”


    孟美玲警告性的喊了一聲。


    施茜茜置若罔聞,麵帶微笑,可是眼神卻像是跳動著冰冷的火焰。


    她站在病床的另一邊。


    “舅舅,剛才曲神探給我講了一個故事,關於完美犯罪,你想不想聽一聽?”


    孟繼業不由看了眼孟美玲,“茜茜,你到底怎麽了?”


    施茜茜依舊不理會。


    “曲磊說,完美犯罪,是即使知道他是兇手,也沒法給他定罪,但是我認為,施害者,將自己偽裝成受害者,也算是一種完美犯罪,舅舅,你覺得呢?”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施茜茜笑容不變。


    “聽不懂沒關係,媽,幫舅舅把東西收拾一下,我們接舅舅出院。”


    “茜茜!”


    孟美玲再度出聲,加重了語氣。


    江辰走過去,來到這姑奶奶身邊,低聲道:“你不要衝動。”


    “茜茜,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能出院嗎?”


    的確。


    孟繼業的腿上還打著石膏。


    施茜茜抿緊唇,似乎忍耐到了極限,目光落在那隻打著石膏的左腿上,然後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


    她轉頭,抱起旁邊的一個花瓶,猛然的朝那隻腿砸了下去。


    “哐!”


    陶瓷質地的花瓶頓時四分五裂。


    孟美玲愣了片刻,完全沒有想到女兒會突然發瘋,隨即驚怒的站起身。


    可是還沒等她斥責,隻見施茜茜慘淡的笑了起來。


    “媽,你看看,我都說了,舅舅完全可以出院了。”


    孟美玲怒氣微凝,順著女兒的視線低頭瞧去。


    江辰也一同看去。


    碎的不僅僅隻是花瓶,還有孟繼業腿上的石膏。


    赫然可見。


    開裂的石膏下,暴露出來的那隻腿完好無缺,看不到任何傷損,比正常人還要健康。


    孟美玲抬頭,望向自己的親弟弟。


    床上一片髒亂。


    可孟繼業顧不上發火,表情略微生硬,強行解釋道:“我這是骨折……”


    也是。


    內傷,往往是肉眼看不出來的。


    “舅舅,要不我現在把醫生叫來,再重新給你檢查一下?”


    如果說之前還隻是懷疑,可這個時候,施茜茜幾乎已經百分百確認了。


    可是她沒有任何興奮、或者喜意。


    甚至剛才砸下去的時候,她還寧願自己能被母親狠狠的責罵一通。


    但事實很殘忍。


    她的親舅舅,根本沒有受什麽傷,一直都在演戲。


    雖然能夠串通醫生表演一出無傷大雅的苦情戲,但孟繼業明白,現在已經演不下去了。


    醫生不可能扛得住這麽大的壓力繼續幫他圓謊,而且醫院裏又不止一位醫生。


    他尷尬的講不出話。


    “舅舅,我現在再問你一遍,你和那個俞文傑,到底是什麽關係?”


    “我真的不認識他……”


    “你還說謊!”


    施茜茜眼睛發紅,徹底顧不上長幼尊卑,死死的盯著孟繼業。


    “就是你指使他加害我爸,我爸也沒有對不起你,你就這麽心狠手辣,非得致他於死地嗎?接下來,你是不是還要殺了我?!”


    孟繼業懵了。


    他隻是演戲,擺脫一下責任,博博同情,怎麽莫名其妙成了兇手了?


    孟美玲眉頭緊皺,眼神不斷閃動。


    “你說話啊?是不是無話可說了?”


    “茜茜,你為什麽會冒出這麽荒誕的想法?我怎麽可能會害你爸?”


    孟繼業意識到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連忙辯駁,“我是你舅舅,他是我姐夫,我這麽做,有什麽好處?”


    “有什麽好處,你自己心裏難道不清楚?”


    施茜茜唿吸粗重,“如果不是你,那你為什麽要裝模作樣?明明沒有受傷,為什麽要賴在醫院?”


    “我……”


    孟繼業張了張嘴,卻發現無從解釋,頭一次感受到了泥巴掉褲襠有口說不清的感覺。


    “姐,你不會覺得,這件事是我幹的吧?”


    孟繼業連忙看向孟美玲。


    孟美玲此時頭腦也有些混亂,不過作為親姐弟,她對孟繼業,可謂了如指掌。


    對方的確有下手的動機。


    但直覺告訴她,她這個弟弟,沒有那種“無毒不丈夫”的氣魄。


    “施茜茜,有些話不是隨便就可以亂說的,你懷疑你舅舅,證據呢?”


    孟美玲嚴肅的詰問。


    現在的情形的確相當險惡。


    於私。


    會引起家族不睦。


    於公。


    將會引發金海又一次的猛烈震蕩。


    孟繼業演戲裝傷,雖然別有用心,但遠遠不足以以此就武斷推定他就是幕後黑手。


    “我爸來淮南的準確時間,根本沒有多少人知道,可是那個殺手俞文傑,卻與我爸前後腳抵達淮南。而且我爸來了淮南,就去礦區視察了,但俞文傑像是提前就知道了我爸會下榻哪座酒店,來了淮南,就馬不停蹄的去凱茂酒店踩點,他難道是未卜先知的神仙?”


    聽到這,孟美玲當然很快領悟了過來,淩厲的看向孟繼業。


    “舅舅,曲磊問過你,是你親口承認,住宿的酒店,是你安排的吧?”


    麵對親姐和外甥女的目光,這個時候,孟繼業顯然開始慌了。


    他開始意識到,情況對他相當不利。


    “我真的不知道,姐,茜茜,你們要相信我,我怎麽會做這種沒有人性的事!”


    他匆忙開口,可是給出的解釋蒼白無力,毫無說服力。


    “那你迴答我,為什麽在你離開我爸房間後不久,殺手就到了,而且你正好沒有待在客廳,去了臥室?”


    施茜茜步步緊逼,咄咄逼人。


    “我……”


    孟繼業百口莫辯。


    “隻有你知道我爸的行蹤,不是你,還能是誰?!”


    施茜茜音調驟然拔高。


    “真的是你?”


    孟美玲眉頭緊鎖。


    “姐,不是我,我是冤枉的啊!”


    孟繼業臉色倉惶,他知道這個罪名他承擔不起。


    “隨行的不止我一個,其他人也有可能泄露姐夫的行蹤,至於酒店,是我安排的沒錯,可是我也是讓別人去定的……”


    “你吩咐誰去定的?”


    “我的助理裘兆斌。”


    孟繼業不敢再有一絲一毫的隱瞞。


    “是他向我推薦的這家酒店,他之前來淮南的時候住過,說是環境不錯……”


    說到這,孟繼業話頭一凝,表情僵硬,眼神抖動,逐漸變得難以置信。


    “……當時我打算在客廳裏躺著休息會,也是他,讓我去臥室……”


    孟美玲道:“他人呢?”


    “應該在酒店。”


    孟繼業恍惚的下意識道。


    孟美玲抬頭,看向江辰。


    不用她開口,江辰便點了點頭,“我去。”


    江辰迅速走出病房,帶走了兩個保鏢。


    病房裏隻剩下三個親人。


    孟繼業呆呆的坐在床上,魂不守舍。


    酒店。


    江辰找到房間,按了按門鈴。


    那個助理,他見過幾次,沒留下什麽深刻印象。


    “叮咚、叮咚、叮咚……”


    無人迴應。


    “江先生,人好像不在裏麵。”一個保鏢低聲道。


    “把門撞開。”


    江辰側身。


    體格健碩的保鏢迅速上前,二話不說,提起一腳,勢大力沉的朝前踹去。


    “砰!”


    門應聲而開。


    保鏢讓位。


    江辰跨入房間。


    房間裏確實沒人。


    但是衣服行李都還在。


    “給他打個電話。”


    保鏢點頭,掏出手機,沒過一會,便重新將手機放下,“江先生,他電話已經關機。”


    江辰默然。


    “……去找酒店問問,他什麽時候離開的。”


    兩個保鏢迅速轉身出門。


    江辰在沙發上坐下。


    不到一個小時,江辰重新返迴病房。


    孟繼業靠在床頭,如坐針氈。


    施茜茜沒有離開,或許是站累了,找了把椅子坐下,與孟美玲一人一側,她就像是看犯人一樣,始終盯著孟繼業,直到江辰進門,才轉移視線。


    “人呢?”


    見隻有江辰一個人,她不禁站起身。


    孟繼業和孟美玲的的目光也迅速移了過來。


    “他不在酒店,酒店說,中午他就出去了。”


    “跑了?”


    “不可能。”


    孟繼業依然不敢相信自己身邊人出了問題,去摸床邊的手機,“我來給他打電話。”


    江辰沒有製止。


    幾雙眼睛同時注視著孟繼業撥通號碼,可是很快,孟繼業的臉色就變得難看。


    “他關機了。”


    “舅舅,你還有什麽話說?”


    施茜茜怒不可遏。


    “這個王八蛋,等我逮到他,我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孟繼業咬牙切齒!


    此時此刻,即使再難以置信,他也不得不承認,那位深得他心,打算重點培養的心腹,恐怕真的有問題。


    “人都跑了,你現在說這些話,有什麽用?!”


    孟繼業麵沉如水,雖然惱火,可是他沒法去計較外甥女的無禮,的確,裘兆斌是他的人,出了問題,他具有難以推卸的責任,而且這種情況,裘兆斌跑了,那他的嫌疑就永遠無法洗除了。


    孟美玲沒有說話,隻是將一個保鏢叫了進來。


    “通知警方,同時吩咐出去,誰要是抓到這個裘兆斌,獎勵一個億。”


    江辰挑了挑眉。


    顯而易見。


    這位金海主母雖然沒有像施茜茜表現得如此激動,但也已經動了真怒。


    就在保鏢領命離開的時候,江辰的手機響了起來。


    江辰摸出來一看。


    是葉霆軒。


    “葉少。”


    “江兄,好消息,魚兒浮出水麵了。”


    施茜茜幾人全部注視過來。


    江辰看了他們一眼,不動聲色,“葉少什麽意思?”


    “我抓到了一個人。”


    “誰?”


    “裘兆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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