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到衛璃攸完全康複,紅綃忽在夜裏一覺昏睡過去,久未醒轉。


    「她忙了幾天都沒睡上團圓覺,身子也不是鐵打的,能不累垮嗎。我看也隻是太累,並無性命之虞。」悅娘如此斷言。


    悅娘仍是那個看似粗鄙的婦人,隻因救了衛璃攸的性命,說出話突然也多了點分量。


    這迴換成衛璃攸守著紅綃。但紅綃到底比她強些,在榻上歇半日便恢複些許精神。


    午後紅綃臥在榻上端著碗吃粥,她的目光落在勺子上,沒在看誰。衛璃攸卻因這寡淡的神態感到心煩意亂。


    「你還生我的氣?」衛璃攸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敢。」紅綃輕輕吹了吹冒著熱氣的粥,熱氣起起散散:「我又不是你甚麽人,憑甚麽生氣?」


    當真記仇。衛璃攸的心又下沉幾分。


    「我當時也是氣急了才會那般……先前說好了不許送我迴去,你卻趁著我沒防備……出爾反爾。」她原是想好生解釋,可說起話又忍不住生出怨懟的意味。


    「若換作是我病危,你又會怎麽做?」紅綃抬起眼凝視著她:「難道郡主可以眼睜睜放任我不管?」


    「自然不能,可、可是——」衛璃攸有些著急。


    「可是甚麽?」


    衛璃攸半張著嘴,「可是」不出個所以然。登時又甚感委屈,分明是對方做錯在先,怎麽反變成她理虧了。她不甘心就此敗下陣,想了片刻,硬要尋出幾分道理來講:


    「若換作是你因此不得不嫁給旁人,就算曉得是為著你好,你心中該作何滋味?」


    紅綃被她一句噎住,咄咄逼人的氣勢驀地退敗下去。


    若換作是她,設身處地來想,恐也一時難以接受。


    這時候談及對錯,就像對弈中遇上循環的劫,正解隻在於誰先退讓。


    原本順理成章的怨氣登時被人堵住,憋在胸口翻滾,翻來覆去地折騰自己。紅綃「哐」的一聲把碗擱在一邊,扯著薄毯搭在腰上,背過身躺下,不想搭理她。


    衛璃攸被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一震。瞧著紅綃瘦削的背影,她意識到自己方才或許說得很對,卻又說得不對。


    她萌生出道歉的念頭,卻又不願完全認錯。於是心裏盤生出矛盾的荊棘,擋住退路。


    思前想後,她拿準了紅綃總捨不得令她為難,同過去一樣故技重施,再用一時蜜意粉飾太平。


    衛璃攸嘆了口氣,低下身伏在枕頭邊。輕柔的唿吸灑在紅綃的臉頰,示意有人正無聲靠近。那人撚著發尾在她臉上調皮地描著小畫。


    柔軟的發絲在臉頰輕輕掃動,惹得人心間發軟。


    「癢。」紅綃把臉往枕頭埋了埋,悶悶地發聲:「別鬧。」


    嬌慣壞了的人,嚐到試探的甜頭,就越發肆無忌憚。衛璃攸湊上去在她臉頰上啄了下:「你不理我,我就隻好鬧你了。」


    「我累了,想再睡會兒。」紅綃閉著眼,由著對方貼近,再次在沉默中與自己和解。


    近日幾番波折過後,令二人切實感到疲憊,可眼前境況由不得她有一絲怠慢與鬆懈。因此不得不提早打起精神,揠苗助長一般換發出氣力。稍有精神,便馬不停蹄去尋王仲火商量離開洛殷城的事情。那王仲火似乎對這提議未感到十分詫異,隻是問她們此刻出城的緣由。


    「我不滿家裏定下的一樁婚事,所以才私逃出來,打算出城投奔遠親,避一些時日。等家中打消令她成婚的念頭再迴來。」衛璃攸如是迴答。


    王仲火對她「逃婚」的說辭未再深究,隻是出於好心勸道:「外頭比城裏,兇險。」


    衛璃攸對他的勸告無甚反應,淡淡笑著將話掩過:「出城之事還得勞煩閣下務必相助。」又朝曲紅綃使了個眼色。紅綃心領神會地取出一片金葉子遞給王仲火。


    王仲火沒有接過金葉子:「上次給的,已經夠了。」紅綃以為他也同上迴一般隻是假意推脫,將金葉子往他手裏塞。他卻握著拳將手放在身後,往後退了兩步:「人太貪,會有報應。我是為自己著想。」


    王仲火最終也沒再收受錢財。曲紅綃原是想著花錢好辦事,對方不肯收,恐怕事情並不好辦。然而不出半天功夫,王仲火就替她們想好了出城辦法。


    說是他近日接了個運送米糧的活計,三日後夜間會有一批穀糧經水道運到城外。王仲火正是負責此事,因而有河道上的通行牌。穀糧是裝在木桶裏,他打算用木板隔斷將木桶隔斷,上層放穀糧,隔出的下層剛好用來藏人,再在筒壁打上氣孔。待上了岸,查貨的人通常隻掀開蓋子抓一把米瞧瞧品質,斷不會查得太深。等查完貨時,再偷偷把人放出來。


    這辦法乍聽似乎可行,曲紅綃卻仍有些猶疑:「可否帶我去瞧瞧那木筏子與木桶?」王仲火爽快地應下她的要求,當夜便帶她偷偷摸去河道邊。河岸正臨著伏鼠巷一端,岸邊的木筏子不小,看上去紮實穩當,其上麵放著四個木桶,每個木桶隻略比女子身量些微矮些。按王仲火的說法,即便用木板隔斷,確實能裝下個蜷著身子的人。她又仔細詢問出城的時辰、路徑、是否有旁人隨行等諸多細節,王仲火皆一一作答,心中疑慮這才略微消解。


    「姑娘可以信我。」王仲火似乎瞧出了她的顧慮,他目光懇切地看著紅綃,每個字說得極慢,卻又格外鄭重:「昔日恩情,無以為報。我定當護二位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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