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會在這地方,碰到這個男人。


    陸戰不是一個人,身邊站著個女人。


    不是離婚的趙麗麗,也不是寡居多年的宋家嫂子。


    而是村裏有主張家的小媳婦兒,我對她有點印象,她男人張洪生跟他表哥去南邊打工了,家裏就剩她跟婆婆,情況與我之前有些像。


    這會兒隻見她臉色慘白,憔悴的樣子,仿佛一陣風都能吹跑那種。


    我沒接陸戰的話,幾步走上前。


    “張小嫂你這是咋了?好像情況不太好……”


    張家小媳婦兒麵露羞澀的看著我“沒……沒啥事兒!”


    說是沒啥事,可她這手一直捂著肚子。


    我雖然沒經驗,但也大致猜到些端倪,既然人家不願意說,我也就不方便多問。


    我指了指右邊的急診區“去掛個急診吧!”


    “嗯!”


    張小嫂點點頭,而後陸戰扶著她往急診那邊去了。


    我不知道她這情況,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種,可看著她跟陸戰這樣花名在外的男人一起,很難往好的地方想。


    當然,這些也跟我沒關係,我仍舊坐在椅子上等周林。


    我不知道他在樓上跟醫生說些什麽,為什麽說了那麽久,我等著等著,沒等到自己男人,陸戰卻先從急診出來了。


    他徑直朝我這邊走來,就他一個人。


    我一臉疑惑“你咋一個人出來了?張家小嫂呢?”


    “沒事,大夫看著呢!我求護士幫我照應著點!”


    “你把她一個人扔在裏麵了?”


    “你這麽說,也沒啥毛病!”


    我無意識的冷笑小聲嘀咕著“還真是提了褲子就不認賬!”


    我確定我聲音很小,陸戰應該聽不見。


    但這男人很賊,就算不知道我到底說了啥,也猜出我那句不是好話。


    “小婉妹子,你跟我沒啥不能說的,畢竟咱倆也是喝過交杯酒的!”他冷笑一聲。


    提到這茬,我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


    那天為了氣走周林,就利用了陸戰,如今這也算是現世報吧。


    麵對陸戰的諷刺,我惱羞成怒,卻也無言以對。


    我手攥的出汗,最後還是像泄氣的皮球一樣鬆開。


    “那件事算我對不住你!但你比誰都清楚,那隻是……”


    他笑著打斷我“行了,我也不傻!用不著說那麽清楚!我過來,就是想問問你,怎麽跑醫院來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他似乎也注意到我臉色的慘白,竟毫無邊界的走上來要摸我的額頭。


    我排斥除了跟周林以外的男人親密接觸,下意識的閃身,躲過了他的手。


    並拔高了聲調“我沒事!”


    陸戰的手懸在半空,隻能尷尬的笑笑。


    “嗬嗬,還真是個現實的女人,利用我的時候,給我做好菜,跟我喝交杯酒,這用不著了,就拿我當洪水猛獸似的躲著!”


    他話陰陽怪氣,我也不在慣著“陸廠長花名在外,我這普通的農村女人,可是高攀不上,這要是跟你接觸多了,惹出點閑言碎語,怕是小媳婦小寡婦要活吞了我!”


    我這樣說,陸戰撲哧樂出聲“瞧瞧,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吃醋!唐婉妹子,在你眼裏我就那麽招女人喜歡?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你……”


    好個厚臉皮的男人!


    我正要反駁,他卻打斷我的話繼續說“倒是你,小婉妹子,你剛剛說你普通,我可不這麽覺得!從前我就覺得你是好看的,現在更是名副其實。難道你來這是看臉的?”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的臉已經好了,此刻在任何人眼裏,我都不再是那個陰陽臉醜八怪。


    隻是被這花心大蘿卜誇,我的確是高興不起來,特別是剛剛看張家小嫂子捂著小肚子進去,那分明是懷上了。


    我跟張洪生家不熟,但聽我媽說過,他們那施工隊在南方一年也迴來不了幾趟,這就懷上了,這孩子的爹到底是誰?我不想亂想,卻不由自主的亂想。


    我劇烈的點頭“是!我是來看臉的,看了好了,等周林下樓就走!倒是你陸廠長,風流就算了,惹那麽多風流債,這不坑人嗎?”


    我的話,說的陸戰一頭霧水。


    他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我“唐婉你說啥呢?我坑誰了?”


    我冷哼一聲轉過頭“有些話事關別人,我不想亂說!”


    見我這樣,陸戰急了。


    他快步繞到我身前,有些激動的扯住我的胳膊“別,你想都想了,還是說清楚為好,我陸戰雖不是啥好人,可也不是啥屎盆子都接的!”


    我的手被他攥的有點疼,這會兒想著張家小嫂那憔悴的樣子,心裏也是氣不打一處來。


    “說啥?難道張家嫂子不是懷孕了嗎?”


    “懷孕?”


    陸戰聽到這倆字,一臉震驚瞳孔放大。


    這是標準的渣男反應,種子播了,卻不想認賬,說的大概就是他這種吧。


    同一時間,急診那邊的護士氣喘籲籲的跑過來。


    她看到陸戰老遠就開始喊“這位先生,你妻子懷孕了,有先兆流產的征兆,醫生叫你過去一下!”


    得!


    還真被我猜中了。


    一時間,整個醫院大廳都齊刷刷看向陸戰。


    我無法理解,那一刻陸湛震驚又錯愕的表情。


    他那反應,好像是吃了一碗蒼蠅那麽難受。


    看著我嘴角抖動,想要說點啥,卻愣是沒發出聲音。


    還是我先開了口“陸廠長,你快去吧!不管你咋想的,孩子是無辜的……”


    我這話一出來,陸戰的臉色更難看了。


    他轉頭走了,但沒走出幾步,就轉頭苦笑一聲“唐婉啊唐婉,在你眼裏,我陸戰就那麽不堪!”


    我不知道他那話什麽意思,但小護士那邊一直在催,他說完就快步迴急診那邊了。


    前後腳,周林也從樓上下來。


    我明顯的感覺到,他下樓的時候,腳步比上樓時更加沉重。


    “周林!”


    我叫了他一聲,他手在眼睛周圍抹了抹,似乎在掩飾什麽。


    可他能擦掉眼淚,卻不能掩蓋眼睛上的紅腫跟眼白上的血絲。


    “小婉!”


    他擦過眼睛,快步下樓一把將我抱住。


    我能明顯的感覺到,他抱我時很用力很用力,那種感覺好像在擔心隨時會失去。


    沒人比我自己更清楚自己的情況,其實周林跟醫生說話的時候,根本就不用支開我,我比誰都心裏有數。


    我說不住院,但周林似乎一直不死心。


    他帶我到距離醫院兩條街的一家川式火鍋店吃飯。


    一進屋,那種椒香麻辣的香味侵入鼻腔,味蕾都被調動起來。


    “周林,這個很貴吧,我們吃點麵就好!”


    周林摸摸我的頭“不貴!小婉我記得你喜歡吃麻辣麵,這家的口味很正,你嚐嚐一定會喜歡的!”


    是啊,鎮東頭的麻辣麵館,那曾經是我覺得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但那是在我今天吃飯之前,等周林點了菜,肉啊菜啊的都上桌,食材在鮮豔的紅湯裏翻滾,吃進嘴裏,又麻又辣又香,刺激又過癮,仿佛吃了一口就再也不想停筷子。


    “小婉你吃這個,這個毛肚好吃!這個肉也不錯!”


    周林自己沒動幾口,就一直往我碗裏夾。


    “你也吃!”


    我涮了一塊肉,撈出來用嘴吹吹確定不燙了,送到周林的嘴邊。


    他張大了嘴,吃下我喂的肉,整個人滿足的不得了。


    “小婉你也吃!”


    他也學我的樣子,燙了肉,然後吹吹喂進我的嘴裏。


    那甜蜜的互相投喂,於我倆而言是日常,可在其他食客看來,卻並不多見。


    不知不覺間,那一雙雙眼睛都看向我們。


    一開始我沒注意,等我發現,就莫名的心慌。


    然後,手下意識的捂住那半張臉。


    這是條件反射,活了23年一直被人嘲笑醜,那種對容貌的自卑,不是一朝一夕能徹底根除的。


    周林笑了,大手伸過來,把我的小手從臉上挪開。


    “小婉,你忘了,你臉上的胎記沒了,你現在很美很美,比畫報裏那些大明星還美!”


    他這樣說,我才反應過來。


    我是真的忘了,還以為自己是之前那張臉。


    但我還是心虛“那……那他們看我幹啥?”


    “羨慕唄!”周林笑的意味深長。


    “羨慕?羨慕啥?”


    “羨慕你,也羨慕我!”


    “誒?啥意思!”


    說到這,我的情商不夠用了。


    醜慣了,因麵容自卑慣了的我,哪裏知道一張美麗的容顏,會招惹多少話題,何況那盛世美顏還不隻是我一人。


    不知不覺間,那些竊竊私語就變得大膽起來,然後有些就飄到了我跟周林的耳朵。


    “誒,那倆人誰啊?長的真帶勁啊!不會是港台大明星吧!”


    “大明星?那不知道,不過這可挺開放的,你喂我,我喂你,可膩死人了!”


    “那可不!長成那樣,人家幹啥都是對的!我要是長那麽好看,那可恨不得把天捅個窟窿!”


    這幫人的話,是有點誇張了。


    但我也承認,長的好看是挺讓人羨慕的,我從小就羨慕我的幾個姐姐,特別是我五姐。


    我一直覺得,她就是仙女,像她那樣的仙女,就該被捧在手心。


    可想想五姐那些坎坷的故事,如今她雖也被一個有錢有勢的男人捧在手裏,但她的心卻未必是甜的吧。


    這頓飯吃的差不多了,周林見我放下了筷子,他也放下筷子,鄭重其事握住我的手。


    “小婉,我跟醫生談過了,你的情況,其實最好還是住院,這樣……”


    “這樣可以讓我多活幾天?”


    我截住周林的話,可那句話說出來,卻讓周林下麵要說的話,全部噎了迴去。


    是啊,我的病,我自己清楚,周林跟醫生聊了許久,也清清楚楚了。,


    住院也好,在家也罷,若沒有奇跡發生,最後的結果還不都是一樣。


    我悄悄打聽過這病的治療費,貴的讓人恨不得撞牆,我自己也親眼見過,被醫藥費壓到無力支撐的病人,一躍從醫院天台跳下,自己解脫,也讓家人解脫。


    周林兩眼泛紅,我知道他一直在壓抑情緒,哪怕一刻的放鬆,他的眼淚都可能會奪眶而出。


    許久,他終於壓迴那股苦澀,吸吸鼻子,再次抓住我的小手。


    “小婉,我聽醫生說,最近有國外的專家團隊過來,還有特效藥,你在醫院治療,機會還是很大的!”


    “那費用呢?我種一年的苞米,夠不夠在醫院住十天,或者一周?”


    我這都是紮心的話,卻也是最現實的。


    且不說,我這病除了骨髓移植沒啥治愈的希望,就算能治好,那費用也不是一般人能承擔起的。


    周林拉住我的手,一把將我扯進懷裏“小婉,你隻管治病,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顫抖。


    這是我曾經最擔心最怕的,如今全部成了現實。


    我這副病身子,終究是要拖垮這個男人嗎?


    我知道,我從前用過的那些辦法,也都不能再用了,我甩不掉他。


    現在的我,真的應了那句話,活不起,也死不起啊!


    我享受著他的懷抱,許久許久才從這溫暖中抽離。


    “周林,你忘了你說你聽我的!醫院那環境我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熏的我想吐,還是村裏好,咱家的熱炕頭多舒服!”


    “可是……”


    “可是啥?醫生也說了,除了手術他們也沒把握的。咱們與其把希望寄托在醫院,不如迴村裏找找偏方,我之前就聽說過,從前村裏有個得絕症的老漢,好像吃了啥,病就奇跡般的好了!可別小看民間偏方呢!”


    我很堅持,就算周林綁我去醫院,我也不會乖乖住在那。


    但周林也不肯讓我這樣幹等死。


    僵持不下,最後,我倆各退一步,他同意我可以不住院,但我倆必須再迴醫院一趟。


    我不知道周林跟醫生說了什麽,之後醫生取樣說要做化驗,我也不知道那是啥意思,但為了周林放心,也隻能答應了。


    等那一係列麻煩的流程走完,周林拎著兩瓶藥從醫生屋裏出來。


    我好奇的搶過來,想要看看是什麽藥,但那上麵卻一個字都沒有,標簽早被撕掉了。


    “這……這咋迴事?”


    周林寵溺的摸摸我的頭“一次一片,一天兩次!”


    “這就完了?周林,這到底是啥藥?”


    “反正是好藥,小婉你放心吃。”


    “是不是很貴?”


    “沒有,就是小貴,一瓶幾十塊吧!”


    “幾十塊?”


    九零年,幾十塊一瓶的藥的確算很貴很貴了。


    但我總覺得,即便這樣周林還是撒謊了。


    離開醫院前,我借口上廁所。


    周林在門口等我,我卻翻牆從大門繞過去,然後從後樓梯上了二樓醫生辦公室。


    那會兒主任醫師,正在跟一個外國老大夫說話,我能猜到他們大概在聊我的病情。


    那外國大夫一直在搖頭,即便聽不懂他說的話,也知道他大概的意思。


    我衝進屋,主任醫師看到我還被嚇了一跳。


    “唐婉,你……你不是走了嗎?”


    “大夫,這藥到底多少錢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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