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哥哥……”


    在周林說出那句話之後,我腦海中那些塵封心底的記憶,像是被揭下封條。


    那些早已模糊於識海的片段,那已經模糊了樣貌記不清眉眼的清秀小男孩兒,在一瞬間變得具象。


    一點點,仿佛看清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那小小的稚嫩的小男孩,竟在刹那間長大,變成一個俊朗不凡的男人。


    “周林!你真的是他!”


    “嗯,小婉我迴來了,我迴來找你了!”


    那一刻周林的眸中已然熱淚盈眶。


    十六年了!


    十六年對於成年人隻是人生的一段路,可對於幼小的孩子來說,卻好像過了千年那麽漫長。


    周林張開他寬闊的雙臂,再一次向前。


    “來……小婉,到我這來……”


    時間,空間,整個世界,仿佛被我在這瞬間遺忘。


    我的眼裏,我的感知,就隻有麵前的男人。


    我甚至忘了自己那要命的病痛,忘了自己為何出現在這,整個人就像個被磁石吸住了,而周林就是那塊磁力超強的石頭。


    “小哥哥……周林……”


    我鬼使神差的邁開腳步,周林向前迎我。


    我甚至能預想到,下一秒我倆擁抱在一起熱淚盈眶,為周林唐婉,也為那年秀水河邊的小妹妹跟小哥哥。


    可就在我倆的指尖幾乎碰觸的時候,我卻不知踩到什麽腳下一滑。


    身體在瞬間傾倒,完全不受控製的向後山崖下墜落。


    那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突然到我來不及再看周林一眼。


    老天爺真是喜歡跟我開玩笑,讓我知道他的來曆,讓我人生最美好的兩段重合,卻要在重合的瞬間讓我倆生離死別。


    我感覺身體已經要掉下去,可就在我身體懸出崖邊的時候,被一股力量猛然拉住。


    那是周林的手,青筋暴起死死攥著我的手,他的另一手艱難的抓住崖邊的石頭,顫抖顫抖,隨時都會墜落。


    眼前的一切越發的模糊,眼淚渾濁了我的視線。


    “周林,快鬆手!這樣下去你也會死的!”


    “小婉,我說過,你活我陪著你,你死我亦相隨!”


    那一刻,我的心中五味雜陳,酸甜苦辣鹹說不出的滋味。


    是我害了他,我終究還是害了他。


    我不再勸他鬆手,因為我知道,這男人死心眼,我早該知道,可我偏偏想要把他從我身邊趕走。


    到頭來,結果還不是一樣!


    我哽咽著“周林,你這個傻瓜!”


    “小婉,你還不是一樣,你覺得你甩得掉我嗎?無論生死,上碧落下黃泉,不管你去哪我都會追隨……”


    那是周林的心聲,我聽到了。


    待他說完那句,他另一手抓住的石頭鬆動。


    我倆一起下落,可即便如此,他也沒鬆開過我的手。


    要死了嗎?


    或者這樣也好,活著我們沒法長相廝守,死在一起血肉交融,於我於他未嚐不是一種善終。


    砰……


    我聽到一聲巨響,那應該是我倆身體墜落的聲音。


    沒有多疼,或者人死了,就真的沒了痛感。


    傳說人死前會迴憶起一生,可我沒有。


    我也沒有看到傳說中的黃泉路奈何橋,我沒看到孟婆,沒看到閻王小鬼……


    我什麽都看不到,隻聽到叮叮當當的聲音,還有就是臉上火辣辣的感覺。


    “啊!”


    我猛的驚醒。


    映入眼簾是周林劍眉星目的俊朗容顏。


    我撫摸著他的臉,那感覺好溫暖,好真實。


    “周林!我們這是在天堂還是地獄!”


    周林笑笑,剛要說話,身後就傳來一聲老男人沙啞如破鑼般的音調。


    “這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不過你們這倆敗家玩意兒,要再裝死,我就讓你倆真去見閻王爺!”


    好兇的老頭兒,不過他這一吼,倒是讓我瞬間迴神兒。


    我沒死,周林也沒死,果然老天還是沒殘忍到底。


    我幸福的起身,一把摟住周林的脖子,周林也抱住我,然後就不管不顧情不自禁的要親。


    可我的臉還不等碰到周林的唇,那些糊在臉上黏糊糊像泥巴的東西,就粘在了周林的臉上。


    “這……這是啥?”


    “啥?好東西!”老頭又嗷一嗓子。


    吼就吼吧,還挺暴力,手裏拎著根兒木棍,說著就朝周林後背抽兩下。


    我也護短,瞪著這兇老頭大喊“你幹什麽?憑啥打人啊!”


    老頭比我更兇“打人?信不信你倆再偷懶,我就給你倆下點藥扔河裏喂魚!”


    我還沒搞清楚狀況,正要開懟,周林馬上堵住我的嘴。


    “小婉,這位大爺是咱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說到這,老頭一臉的得意洋洋“那可不,你倆從那麽高的山崖掉下來,要不是我老人家的柴草垛,你倆這會兒孟婆湯都喝完了!”


    “那我臉上的泥巴?”我下意識的去摸那些黏糊糊的東西。


    “別動,那可是好東西!”


    老頭小棍又上來比劃,比劃護短替我擋了一下,然後手又挨了一下。


    他疼的齜牙咧嘴,卻還是衝那老頭笑。


    “小婉,這是老大爺的秘方,他能去掉你臉上的胎記!”


    “真的?”


    我這剛醒還迷迷糊糊,老頭一聽我這有質疑,馬上又不高興了。


    “懷疑我?”


    周林忙出來當和事老“沒那意思,大爺我對你可是十二萬分的信任,我家小婉剛醒過來,腦子還不清醒!”


    “切,算了,不跟你們一般見識,等臉好了,想想怎麽謝我吧!”


    “一定一定!”周林點頭如搗蒜。


    周林的態度沒得挑,老頭很滿意,而後捋捋胡須笑眯眯的朝門口走去。


    我這稀裏糊塗的想跟周林問清楚情況,那老頭前腳剛跨過門檻兒,然後又退了迴來。


    他像個小偷一樣,轉頭看向我倆“對了,被你倆砸塌的柴草垛趕緊給我收拾好,還有那些被你倆掀翻的草藥,能找的找迴來,找不迴來的給我去山上采,湊不齊,我饒不了你倆!”


    “嗯!保證完成任務!”


    周林畢恭畢敬點頭應下。


    我聽的雲裏霧裏,等老頭走了,才跟周林打聽清楚,我倆墜崖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原本我倆是必死無疑的,可老天垂憐,掉下來時就不偏不倚,砸在老頭曬草藥的柴草垛上。


    兩個人掉下來,那力道可想而知,然後就是草藥飛了,柴草垛塌了。


    老頭氣急敗壞,等周林醒了把他一頓臭罵,之後周林就一直被老頭拿棍子趕著幹苦力。


    也是後來我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昏迷了將近二十個小時。


    周林說老頭把藥泥巴抹在我臉上的時候,他也嚇了一跳,但那老頭古怪,說話也很難聽,他也就沒敢多問。


    一開始敷在臉上是真的挺不舒服,但第二天老頭給我換藥的時候,我洗幹淨臉,發現那塊紅色印記的確又淺了不少。


    “真的這麽神!”


    我照照鏡子給予肯定,老頭笑眯眯的捋捋胡子。


    “那當然了,我老人家治別的不敢說,但這個手拿把掐的!快把藥也喝了,外敷內服,你這情況有七天就差不多了!”


    “七天?這麽快?”


    “咋滴?你不信我老頭子?”


    “不是,隻是這胎記是娘胎帶的,跟我23年,不敢想象七天就能去掉!”


    “你早遇見我,早就去掉了!不過你也遇不到我,像我老人家這種世外高人……算了不說了,你倆趕緊給我幹活去,藥筐跟鏟子在門口,按照我給你倆的圖去采藥,采不夠不許迴來!”


    這老頭真怪,前一秒還是世外高人的模樣,下一秒又成了兇悍的古怪老頭。


    因為周林我倆走的慢一點,他手中的小木棍又派上用場,雖說是救命恩人,可這暴力的說打就打,有時候也實在讓人窩火。


    “這老頭,怎麽這麽大脾氣呢!”我抱怨著。


    周林一邊走,一邊摸摸我的頭“你看這地方深山老林的,他常年不接觸人,古怪點也正常。”


    雖然是被派出去采藥,但這下世界總算清靜了。


    沒了老頭的打擾,也算是周林我倆的二人世界。


    我們按照老頭圖冊上畫的,把需要的草藥采好,累了就坐在樹墩子上休息。


    不知不覺間,周林已然將我從身後抱住。


    我並不覺意外,反而身子順勢躺下去。


    “真好!陽光真好!”


    “嗯,跟喜歡的人在一起,陽光都變得格外動人。”


    我靠在周林的懷裏,不知不覺想起兒時的過往。


    我在他手背上輕戳兩下“那些年,你去哪了?你找到你爸爸了嗎?”


    周林若有所思,頓了一下才開口“算找到了吧!不過他已經有了另一位妻子,還生了孩子。”


    “那……他對你好嗎?”


    周林苦笑搖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算不算好,因為我倆真正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其實很少……”


    周林的故事,似乎也是一碗辛酸淚。


    年幼喪母,好不容易找到父親,父親卻已經是別人的丈夫,別人的父親,他的心一定不舒服,那其中必定有許多隱痛。


    我沒再問下去,比起我對童年事情的遺忘,周林一直都記著,他找到我後,之所以沒有跟我相認,大概率也是因為他之後那些經曆吧。


    我起身,摟住周林的脖子,吻在他臉頰上“沒關係!你有我!”


    周林笑笑,湊上來我倆額頭抵著額頭“嗯,小婉我有你就夠了!”


    我與周林互相抱著,傾聽著彼此的唿吸與心跳聲,一點點兩片饑渴的唇瓣交融再交融。


    不知不覺間,森林中的蟲鳴鳥語都再聽不見聲音,仿佛天地之間就隻剩下我倆。


    我們為彼此褪去遮蓋,在這最原始最神聖的地方癡纏彼此交付。


    我們忘了膩了多久,不知不覺天已經擦黑。


    可能是怕我倆被林子裏的狗熊老虎吃掉,怪老頭拎著小鎬來找我倆。


    “還活著嗎?沒讓野豬吃了吧!”


    見有人來了,我跟周林連忙整整衣服,生怕被這怪老頭發現說點啥難聽的。


    “活著呢!這不忙著給您老采藥嗎?”


    “就倆個筐,你倆采了一天,我看你們就是偷懶兒!兩個敗家玩意兒!”


    “沒有沒有,大爺你看,我們可是采了滿滿兩個筐呢!”


    我很自信的把藥筐遞過去,怪老頭扒拉扒拉,之後臉一黑,直接把筐踢飛了。


    “這采的都是些啥破玩意兒!根本就不對,我看你倆就忙著談情說愛了,根本就沒好好給我幹活!滾滾滾,趕緊滾迴去吧!吃了你倆采的藥,不死算他命大!”


    老頭一路連吵帶罵,周林我倆嚇的不敢吱聲。


    後來我倆才整明白,老頭讓我倆采的其中一種藥本來是清熱解毒的,但我倆采的卻是另外一種類似卻有毒的草藥。


    用老頭的話說,一顆入藥就能毒死一頭老牛,嚇的周林抄起藥筐就要扔了。


    “你別啊!誰說有毒就不能要了!以毒攻毒,有時候能治大病呢!”老頭得意道。


    我從老頭的話中,仿佛看到一點類似希望的光。


    我倆在這待了好幾天,每天喝湯藥糊藥泥,臉上胎記不仔細看已經看不清了,關鍵是我的絕症,最近幾天雖然也疼過,但明顯不像之前疼的那樣厲害。


    我湊上前,神神叨叨的問“大爺,你啥病都能治嗎?”


    “一般的病都沒問題吧!想當年我老頭子,在秀水村住的時候,也是遠近聞名的楊神醫,過年過節的時候,我家比村長家還熱鬧……”


    “秀水村?大爺你是秀水村的?”


    “嗯,我來這之前,住在秀水村。”


    “您姓楊,那您認識楊友德大夫嗎?”


    “小德子?那是我大侄兒啊!那小子可以,小時候沒少纏著我學針灸!”


    又是秀水村,又是楊大夫,這下全對上了,之前楊友德說他叔能治好我的臉,那時候我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也就沒想浪費那個時間。


    可誰知造化弄人,我竟真的來到這,還碰到那位隱居多年的楊四叔。


    “所以,您真是楊大夫的四叔?”


    “對,咋滴你知道我?”


    “知道,聽楊大夫說過您,你的醫術非常厲害!”


    “還行吧!不說包治百病,但也治好了不少疑難雜症。比如你這臉,我看再有兩天就差不多了!”


    去掉臉上的胎記變成漂亮的女人自然是很好,但如今的我,卻無心想臉上的事兒,那塊壓在我心底的石頭,是我那要死的病。


    半夜,我趁周林睡了,偷偷去敲楊四叔的房門。


    老頭像是有預感一樣,我才敲兩聲,門就開了。


    這會兒他手裏抽著煙袋,昏暗的屋子點著油燈,照在那張滿是斑駁的老臉上,卻顯得如聖人般的睿智。


    “你是來問你的病吧!血上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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