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姐的話,戳痛了我的心。


    我的媽媽,我可憐的媽媽。


    從我有記憶起,就一直是被欺負,被虐待的角色。


    爸爸動手像吃飯,奶奶更是連打帶罵,就連二叔一家也是各種欺負她。


    可就是這樣一直被人踩在腳下的媽媽,卻是我們七姐妹有記憶開始唯一的避風港。


    我心疼媽媽,我聽到她被我那無能的爸爸打,比自己挨打受罵還難受。


    可那一瞬間的疼,轉而又化作一番苦澀。


    我想護著媽媽,像我小時候,她保護我那樣去保護她。


    可我差點忘了,自己也沒幾個月可活了,即便我現在衝迴娘家,即便我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住一切災難,我又能惦念幾天?


    想到這,我摸摸六姐消瘦的臉頰,臉上劃過一絲苦笑。


    “六姐,咱們進屋說,看你瘦的,中午燉魚包肉餡餃子,咱們改善夥食!”


    我說著,把站在門口幹巴巴的六姐迎進院子。


    這會兒周林正在院子裏修凳子,聽到我說要吃魚,他馬上去下屋拿漁網。


    “小婉,我現在就去,中午之前肯定能趕迴來!你別忘了去後園子薅點香菜,我喜歡你燉魚放香菜!”


    “知道了!你早點迴來,別忘了戴大草帽,晌午熱容易中暑!”


    “嗯!”


    我倆一人一句,聽的我身邊的六姐一愣一愣的。


    我沒跟她介紹周林,怕她一時接受不了,這倆人一時間鬧的尷尬。


    等周林走了,我六姐唐薇才湊到我身邊。


    “小婉,那個就是二叔說的男人?”


    果然唐二喜那個是非精,絕對不會放過說我的機會。


    我笑笑,很自然的點點頭。


    “嗯,他是我男人!”


    “難道你們真的住一起了?七妹,你膽子也太大了,這也太……”


    “太傷風敗俗嗎?”


    “姐不是那意思!”


    我六姐像是犯錯的孩子,怯生生低下頭。


    我知道她別那麽些複雜的意思,她就是膽子小,從小到大被欺負的。


    我上下打量著她,好像比我上次看到的時候還瘦了,整個人看起來一點精氣神都沒有,胳膊上還有一塊新燙傷的疤痕。


    用腳趾頭想,我都知道六姐這是又挨打了。


    我們姐妹七個,她命是最苦的。


    其他人私奔的私奔,嫁的嫁,但總歸日子還過得去,可六姐卻是嫁個鄰居家那不知道疼媳婦兒的二流子。


    那小子遊手好閑不知道疼媳婦兒,動不動就打我六姐,他家老太太更是個跟我奶奶有一拚的老叼婆子。


    我看著我可憐巴巴的六姐,好像是看到了幾個月前的自己,更像是看到翻版的我媽。


    我有感而發,激動的上前將她抱住“姐,你受苦了!”


    六姐拍拍我的後背,聲音溫柔道“啥苦不苦的,都習慣了!妹妹你現在過的咋樣?那……那男人對你好嗎?”


    雖然六姐不是很能理解我跟周林這種關係,但她最關心的還是我過得咋樣。


    我從她懷中抽身,幸福的點點頭“好!周林是個好男人,能遇到他,是我唐婉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我這樣說,六姐笑了“傻小婉,你才多大,動不動就說這輩子,這輩子長著呢!”


    “嗯,姐,你進屋,我這有好吃的,我們一起吃!”


    此刻我心裏幸福也夾著苦澀。


    是啊。別人的這輩子很長很長,長到一眼望不到頭,可我的這輩子,卻很短很短,距離那終點越來越近。


    我收起心中的苦楚,把周林給我買的那些好吃的水果跟糕點,都拿出來給六姐。


    六姐看到這些東西,整個人都驚住了。


    “這些給我吃?”


    “是啊,這屋裏就咱倆,你不吃誰吃?”我笑著,把一塊印著花紋的糕點送到六姐嘴裏。


    六姐隻咬了一小口,等糕點在口中融化,她的臉上劃過非常複雜的情緒。


    是幸福,卻還有些苦澀。


    我知道為什麽這樣,我家孩子多,條件也不好,奶奶又偏心,從小到大,家裏有點好吃的都緊著二叔一家,等那一家吃啥啥不剩的吃完,到我們這連渣都沒了。


    “妹妹,要不,這些我帶迴去給奶奶一點吧!她吃了高興,也許就能對媽好點!”


    六姐的話,讓我聽了哭笑不得。


    我可憐的姐姐,被欺負了二十多年,早就養成了討好型人格,可她不知道,那些欺負你的人,你對她好,她隻會更加猖獗。


    我無奈的搖搖頭“她不會的!咱們就算是把心掏給她,在她眼裏也是二叔家好。我們對她好,她隻會更變本加厲的欺負我們!”


    “可是……”


    “姐,等你走的時候,把這些都帶著,不過不是給奶奶,而是給你跟媽媽吃!其他人不配,他們都不配!”


    六姐似懂非懂點點頭。


    我倆聊了一會兒,時間差不多就開始和麵剁餡包餃子。


    純肉餡的餃子,在農村是過年才能想象的奢侈美食。


    其實大多家庭,過年吃的餃子,也都是摻了很多酸菜或者白菜蘿卜的葷素搭配餃子。


    今天,我為了讓六姐好好改善改善,隻在裏麵加了些蔥,而且餡打的特別大,保證讓她每一口都吃的滿足。


    等我倆餃子包差不多了,周林那邊魚也打迴來了。


    今天收獲不錯,一共四條魚,每條都有四五斤重。


    周林收拾了一條,讓我中午燉上,其他的三條放進陰涼處的大水缸裏。


    他說給我留一條明天吃,另外兩條等六姐走的時候帶上。


    肉餡餃子,配紅燒鯉魚,中午屋裏有點熱,我把桌子放在院子裏,這下香味飄到路上,村裏人又開始七嘴八舌的議論。


    “這啥菜這麽香啊!我聞到餃子味兒了,肉餡的,還有魚,誰家這麽闊氣啊,不年不節的就這麽吃?”


    “唐婉家,你沒看周林剛拎著水桶迴去的嗎?肯定是又打到大魚了,話說那河裏的魚,咱們打了十幾年,從來就沒有超過二斤的,怎麽周林抓的魚就那麽大呢?”


    “本來以為唐婉是個沒人要棄婦,沒想到祖墳冒青煙,碰上周林這麽個男人,長的帥還有錢,聽說上次給了李國興一千多塊,那小子徹底閉嘴滾蛋了……”


    “真的假的?周林這麽有錢啊?唐婉這是啥命啊!這是撿到寶貝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村裏開始習慣我跟周林的關係。


    從前那些難聽的話,越來越少,現在倒是羨慕的占了多數。


    那些話我們都聽到耳朵裏,我跟周林相視一笑,一旁的六姐看看我倆,想要說啥,卻半天沒蹦出一個字來。


    最後還是我打開了話匣子。


    “周林,這是我六姐唐薇,姐,他是周林!”


    我放下筷子,正式給他倆介紹。


    周林很禮貌很真誠的隨我叫了聲六姐,倒是我六姐,聽到這個稱謂,臉不由的紅到了耳根。


    “我……我……”


    “姐,你放開點!我是你妹妹,你在我家別那麽拘束啊!”


    “沒……我沒……”


    “還說沒有,看你緊張的都出汗了!周林跟你同歲,都是同齡人,沒那些避諱的……”


    我說話間,周林也點點頭“是啊!這不就是自己家嗎?嚐嚐小婉做的魚,可好吃了!”


    為了緩解尷尬,周林主動給我六姐夾菜。


    我姐看看那一大塊魚,筷子在上麵撥來撥去,卻始終不往嘴裏送。


    憋了好一會兒,她才終於鼓起勇氣說話。


    “周林,你跟我妹妹,就……就打算一直這樣嗎?”


    六姐的話一出口,竟讓本來坦然的我跟周林,莫名的紅了臉。


    “誒呀,姐……”


    我正要說話,周林卻一把摁住我的手。


    “我對小婉是真心的,我會找個機會,為小婉辦一場隆重的婚禮!”


    周林不是個裝糊塗的男人,他一句話道出我姐心中的擔憂。


    之後,我姐點點頭,終於不再局促,轉而大口大口吃起了餃子。


    整頓飯,我們三個互相夾菜跟餃子,一來二去也就化解了之前的拘束感。


    在周林麵前,六姐沒再提我家裏的事兒。


    等飯吃完了,周林很自覺的收拾碗筷,我則是拉著六姐進屋。


    我本來想留她住一晚的,可她說家裏活多走不開,非要迴去。


    我把周林給我買的那些好吃的,都給六姐包上了,六姐起初不肯拿,但我說是給媽媽的,她終於還是接下了。


    我送六姐出門前,她推開我到周林身邊說了兩句話。


    我沒聽到他們說了什麽,但看六姐臨走時輕鬆的樣子,我想她一定得到了周林滿意的答案。


    我送她送到村口,六姐本來都走出好幾米了,可不知為何,又突然轉頭。


    “小婉,你有五姐的消息嗎?”


    我搖搖頭“沒有!去年聽人說在省城看到過她,應該過的不錯吧!”


    “前段時間,村裏有人去省城看病。說看到五姐了,她……她好像做了那種女人!”


    “那種女人?什麽意思?”


    “就是……就是陪男人……”


    六姐支支吾吾,但我總算是聽懂了。


    他們說五姐到省城被相好的踹了,然後就去了那種地方,陪男人吃飯喝酒甚至睡覺……


    我不知道那些是不是真的,但無論是真是假,那都是我五姐,我相信無論她做了哪種選擇,都必然有她自己的無奈。


    我上前幾步,拉住六姐的手。


    “別管別人咋說,日子是過給自己的,咱們活好了就行!”


    六姐看看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小婉,你真不跟我迴去看媽了?”


    “迴去,不過不是現在!姐你先迴去,我過後會迴去的!”


    就像我跟六姐說的,我不是不想迴去,而是不能娘家人來叫就迴去。


    如果這樣,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就會一直拿我媽威脅我,這樣對我不利,對我媽更沒好處。


    我目送六姐離開,直到看不見她瘦弱的身影,才轉身迴家。


    等我走到家門口,周林已經站在大門口迎我。


    他麵向我,張開寬闊的雙臂“來!”


    他的笑容那麽溫暖,像一道光照進我的心房。


    我衝上去,撞進他堅實的懷抱,那裏麵好溫暖,讓人好有安全感。


    我倆在大門口抱了一會兒。


    遠處村裏人隱約看到,又開始七嘴八舌。


    “周林,咱們進屋吧!”


    “好啊!”


    他點點頭,不過不是拉我一起進屋,而是彎身將我打橫抱起,從院子直接抱到炕上。


    我看著地上那一臉邪魅解扣子的男人,咬著嘴唇明知道他要幹啥,還非要裝裝矜持。


    “大白天的沒正經的!”


    “白天是白天的,晚上是晚上的,跟我的小婉在一起,咋地都不夠……”


    這男人話音未落,已經從地上將我撲倒在炕上。


    這注定又是個不安分的下午,這注定又是個激情四射的下午。


    之前在村口路上,好幾個人看到周林我倆在門口抱著。


    這會兒一個個起了好奇心,就臭不要臉的湊到我家牆根偷聽。


    “誒呀!話說周林這小年輕,真是從城裏來的吧,聽說他們城裏人在炕上可會了……”


    “你瞎說,人家城裏人可不睡炕,人家睡床,聽說是那種軟乎乎的大床,一蹦老高,可舒服了……”


    “話說,村裏人幹這事兒都是晚上關了燈,這倆咋大白天就……嘖嘖嘖……”


    “那咋地!城裏人會玩兒,沒多說過城會玩兒嗎?”


    這幫無聊的閑人碎嘴子,要不是我家大黑在門口守著,及時把他們趕走,搞不好哪個好信兒的,就真的翻牆像李小丹上次那樣偷看。


    過了兩天,周林又要迴礦山了,他說這次得幾天能迴來。


    我也剛好趁這時候,可以迴娘家一趟。


    我起早起來燉魚,我倆早上吃了點,剩下的都裝到飯盒裏讓周林帶著。


    等我目送周林離開,也收拾收拾要迴娘家了。


    從青山村到秀水村有十幾裏的路程,我把家裏剩下的吃的裝起來給我媽帶去,又給大黑準備了兩三天充足的食物就出門了。


    大路有點遠,我就走了小路,雖然有點偏,但能少走兩三裏地。


    隻是這季節玉米還沒收,道兩旁全是玉米地,秸稈各個比人高,一眼望不到頭看起來有點嚇人。


    我走了一大半的路程,在距離我娘家秀水村不到五裏地的一處玉米地裏,看到地頭遠遠停著一個氣派的大摩托。


    這東西一看就不便宜,村裏人肯定買不起的。


    我正想著,是不是村裏誰家孩子出息了,買了這麽氣派的摩托車。


    這時候,就聽到玉米地裏,男人女人讓人臉紅心跳的聲音。


    我已經不是幾個月前沒經曆人事的唐婉,現在我比誰都清楚,這會兒玉米地裏發生怎樣的故事。


    我想要快點走,好逃離這讓人尷尬的場麵。


    可我加快腳步,正經過那摩托時,玉米地裏卻發出劇烈的沙沙聲。


    而後,我看到翠綠的玉米葉子間,一副高大的身影穿過。


    那身高,那體型,若不是他穿了那樣一件讓人眼花繚亂的花襯衫,我差點以為裏麵搞事的是我男人周林。


    穿的不一樣,長的也不一樣,周林長的帥,周身自帶一份貴氣,而這男人更多是瀟灑不羈。


    他看到我,並未像其他被人撞破好事的男女那般驚慌,表現的十分坦然。


    男人下意識緊了緊腰帶,大長腿一個健步就竄到摩托車前。


    緊隨其後,他身後的女人也提著裙子跟上來。


    “戰哥,你等我一會兒!”


    “不急,天還早呢!”


    他倆旁若無人依舊膩乎,仿佛我不存在一樣。


    碰到這事兒已經夠尬的了,更尬的是,那鑽玉米地的女人竟然還認識我。


    “唐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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