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把我最討厭的人排個名次,麵前這位必然名列前茅。


    他不是別人,正是我的親二叔唐二喜。


    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他長了一張笑麵虎的臉,可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個市儈狡詐的家夥。


    臨近秋收,這個季節看到他,不用他說,我心裏就大致知道他來的目的。


    我沒給他讓路,故意擋在門口“二叔啊!你咋來了?”


    “我是你二叔,沒事兒還不能到你這看看了!”他皮笑肉不笑。


    “話說您沒事兒的時候,什麽時候來過我這?說吧,說完了就趁亮迴家,不然我二嬸找不到你,可要挨個寡婦家敲門呢!”


    我話不客氣,直接掀了他的老底。


    唐二喜瞪著我,嘴裏開始罵罵咧咧“你個小蹄子,這是長本事了?都造你二叔的謠了?信不信我大嘴巴抽你!”


    我冷笑“這是我家,你要撒野迴你自己家撒去!”


    我說著就要關門,唐二喜瞪著我,猛的一腳把門踹開。


    “你敢攆我?你爹還得看我臉色過日子,你個丫頭片子賠錢貨跟我使啥威風?咋地,聽說李國興把你踹了,這堵著大門不讓我進去,是屋裏養了野男人咋地?”他說著,就一把將我推開往屋裏走。


    話說我這二叔唐二喜,也不是啥有本事的男人,奈何他從小心眼多,能哄明白我奶奶。


    我爺爺死的早,我家是我奶奶當家,她生了六個孩子,四個女兒是掛在嘴邊的賠錢貨,可她年年吃的穿的,都是我那幾個姑姑孝敬。


    至於我爸唐大喜,他總是個兒子,按理說不該受氣。


    奈何他是個榆木疙瘩,從小被唐二喜算計,在老太太麵前,小兒子是聰明伶俐嘴甜的機靈鬼,而我爸就是個隻知道幹活的廢物。


    老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這在農村是一句非常普遍的俗語。


    可偏偏我家,老兒子大孫子一個也不占,我媽生了我們姊妹七個,用我奶奶的話說,一窩賠錢貨。


    可我二叔家呢?生了倆孩子,裏麵就有一個是兒子。


    我奶常常坐在門口搓苞米,一邊搓,一邊說她老兒子是有福之人,兒女雙全,他大兒子就是個當牛做馬的命,生一幫賠錢貨隻配給人當牛做馬。


    她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所以在唐家,我二叔家幹最少的活兒,吃最好的穿最好的,而我們一家,幹的多吃的少,甚至我包括我那幾個姐姐的彩禮,也都被我那偏心的奶奶填給了我二叔家。


    我恨唐二喜,恨我奶奶,我更恨我那窩囊的父親,他作為一家之主,一個女人的丈夫,七個女兒的父親,不僅不為我們爭取,還讓那老的小的欺負我們。


    想到這,我就滿心怨怒,這些年積壓在心裏的恨意仿佛要噴湧而出。


    “唐二喜,你給我滾!”


    我快步追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衣領子。


    我二叔迴頭,惡狠狠的瞪著我“你剛剛叫我啥?”


    “我叫你唐二喜!”


    “我是你二叔,你敢直唿我大名,信不信我抽你!”


    “你敢嗎?你敢動我一下,我就去鎮上報警……”


    “你……唐婉你這個醜八怪,你長本事了?”


    “長不長本事跟你沒關係,你給我滾,我不許你進我家!”


    我拉住他,他一隻腳都邁進門檻,硬生生又被我拉迴來。


    我不想理會這個從小壓榨我家的小人混蛋,我更不想讓他看到周林。


    唐二喜不是個好東西,如果說李國興是上過大學,再無恥也得注意點影響,那唐二喜就是個完全沒有道德底線,完全沒有羞恥心的家夥。


    可我倆爭執的聲音太大,不等唐二喜進門,屋裏的周林就自己出來了。


    看到周林那一瞬,唐二喜的愣了一下。


    我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像周林這樣的男人,村裏不是少見是根本沒有,而更讓他震驚的,這樣一個模樣俊朗的男人,竟然出現在我這醜侄女的屋裏,在他看來這比公雞下蛋還稀奇。


    “我就說啊!怎麽不讓我進屋呢?原來家裏真的養了男人,還養了這麽個模樣俊的小白臉子,侄女啊,二叔沒看出來,你還挺有本事的!”


    唐二喜一口一聲二叔,可那臉上的表情卻是蔑視又帶著嘲弄。


    我恨不得一巴掌扇上去,但周林接下來的反應,卻讓我大跌眼鏡。


    “二叔啊!既然來了,就進屋一起吃吧!”


    他叫他二叔,還讓他一起吃飯,我感覺自己要瘋了。


    下一秒我震驚的看著周林,周林朝我使了個眼色,我才沒馬上發飆。


    “你看,還是這小夥子懂事兒!這什麽味兒,是餃子嗎?豬肉大蔥餡兒的,我最愛吃了!”


    唐二喜這貨鼻子比狗還靈,聞著味就上桌了。


    我氣的吹胡子瞪眼,周林卻拍拍我的肩膀。


    他招唿我二叔坐下,唐二喜就開始大口大口的吞餃子。


    也難怪他會這樣,唐家的條件就那麽迴事兒,他一家人遊手好閑,家裏的活兒都是我爸媽幹。


    也隻有家裏嫁女兒有彩禮的時候,老太太把彩禮貼給他們才能過一段時間好日子。


    可最近幾年,我這幾個姐妹,嫁的嫁,走的走,他沒彩禮可花,家裏沒錢買肉,這好不容易逮到油水,還不跟餓死鬼似的。


    我眼見他餃子時,那副惡心的樣子,就恨不得他一口噎死。


    那貨一口氣造了一盤餃子,終於停了手,我以為他吃飽了,誰成想賤人就是蹬鼻子上臉。


    “誒呀,這餃子不錯,肉多,比我家的酸菜餡白菜餡強多了!可惜啊,餃子酒餃子酒,這有餃子沒酒,真是……”


    “你要酒啊,有,我這就去給你拿!”


    今天的周林,也不知道抽什麽瘋,平日裏見到李國興唐二喜這種貨色,不直接上拳頭都算心情好,今天竟然還這麽慣著他,連我都看不下去了。


    等周林從屋裏出來,我拉他到牆根兒“周林,你咋迴事,你理他幹啥呀?他就是個賴皮纏,誰粘上誰倒黴!”


    周林笑笑,寵溺的摸摸我的頭“小婉,你放心,我會讓他知道,這頓飯這頓酒不是白吃的!”


    對周林,我一向是相信的,這男人不僅樣貌好,腦子也是一流的。


    雖然不懂他的意圖,但還是沒再追問。


    之後,我看周林神神叨叨的跑到下屋,拎了個空酒瓶子,把上次消毒用的酒精倒裏,又往裏加了半瓶子水。


    他弄好這些,還吹了個口哨,示意我看好戲。


    我好像明白周林的意圖了,之後他演我也開始陪著他演。


    我不僅很熱情的招唿我二叔吃飯喝酒,還炒了一盤雞蛋給他下酒。


    唐二喜聞著周林酒精勾兌的白酒,看看那白瓷瓶子。


    “嗯,這是好酒,我喝過這酒,前年我媽做壽,有人給我家送過這個!”


    “是啊二叔,那你就多喝點,這一瓶都給你喝,既然來了就喝好!”


    “這就對了,我是你二叔,你得尊敬我!來大侄女兒,給二叔倒上!”


    我心中冷笑,然後拿了個大的玻璃杯,給他倒了滿滿一杯。


    心想著喝吧喝吧,喝完下屋裏還有,等你喝的五迷三道,我再給你裝點狗尿你也不知道。


    就這樣,我跟周林吃著餃子跟雞蛋,唐二喜一口一口喝酒。


    等太陽落山,唐二喜酒瓶中的酒已經見底。


    “酒,給我拿酒。我還要酒!”


    他已經喝醉了,但既然他還要喝,我這孝順的大侄女哪有不滿足的道理。


    “周林你好好招唿二叔,我去給他拿酒去!”


    我抬屁股給周林使了個顏色,周林是個人精,心領神會馬上知道我要幹啥。


    “好嘞!”


    我跑到下午,又倒了小半瓶酒精,然後加了點水。


    我正要進屋,一旁大黑嗚嗚嗚的跟我要餃子吃。


    我摸摸大黑的狗頭,“好狗子,該你表現的時候了!”


    這狗子就像有靈性一樣,我這頭剛說完,它就撒了泡狗尿在瓶子裏。


    酒精混涼水再加點狗尿,這味道絕了。


    我重新返迴屋裏,把酒遞給我二叔。


    “喝吧!這是好酒,比剛剛那個更好!”


    已經喝的五迷三道的唐二喜,哪裏還能分辨出好賴,這會兒我就是給他一瓶純狗尿,他怕是也聞不出來味兒。


    他這頭大口小口的喝著,我又拿了幾個餃子給大黑送去。


    唐二喜見我拿餃子出去,叫住我“唐婉你拿餃子幹啥去?”


    我迴頭道“喂狗!”


    “你家狗吃餃子?唐婉你是不是瘋了?”


    “那有啥,狗吃好了能看家,餃子喂到狗肚子裏,有時候比進人肚子還強呢!”


    要是我二叔清醒的時候,我說這話,他早就炸毛。


    不過他這會兒都喝蒙了,腦子都是漿糊,罵他兩句他也未必能反應過來。


    “這孩子,說的啥瘋話!”


    他傻笑一聲,然後又開始喝酒。


    我這邊喂大黑吃餃子,沒一會兒周林也從屋裏出來了。


    我抬頭看他一眼“咋了?咋不招唿那酒蒙子了!”


    他笑笑“喝到位了,這會兒不是酒鬼,是死狗!”


    “這就不行了?看來這酒精對狗尿還挺上勁兒的!”我壞笑。


    我坐在門口,心中想起小時候受他一家人的欺負。


    同樣的都是孩子,他家的孩子過年有新衣,奶奶收的餑餑都給他家唐笑唐全,而我們姐妹幾個,連味兒都聞不著。


    有一年,唐全過年拿餑餑饞我,我不理他,他就故意挑釁,我被逼到牆角,氣的跟他動手,最後的結果是唐二喜跟他媳婦兒不依不饒,我被我奶奶用藤條狠狠打了一頓。


    小時候遭過的罪,我不願意想,可那些討厭的人出現,我還是會忍不住想。


    不知何時,周林也坐在我身邊,大手包裹著我的身體,將我抱在懷裏。


    他看著我,那眼神中滿滿的寵溺與心疼,他像是能讀懂我此刻心中的故事,像是對我那些不公平的遭遇感同身受。


    “小婉,會好的!有我在,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


    我抬頭看看他“你怎麽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聽到你跟他說話,這世上哪有叔叔這樣的,他能那麽說你,必然從小沒少欺負你,你是我女人,我看不到就算了,他既然來了,我就不會讓他便宜的離開!”


    周林這話,似乎話裏有話,我疑惑的看著他“周林!”


    他笑笑捏捏我的臉“小婉,想不想報仇,這可是絕佳的機會!”


    “誒?報仇?”


    “對,報仇!”


    周林話音未落,已然拉著我起身進屋。


    這會兒唐二喜就像條死狗一樣趴在桌上,周林上去叫了兩聲他沒反應,之後周林又薅起他的頭發,狠狠抽了兩個耳光,他還是沒反應。


    那一刻,我還挺害怕的,生怕這酒魔子醒了再鬧起來。


    “周林,這……這沒事吧!”


    “你也上來打,狠狠的打,他不會醒的!”


    “好!”


    我點點頭。


    周林壯了我的膽子,有他撐腰我什麽都不怕。


    我學著剛剛周林的樣子,扯著唐二喜的頭發,狠狠抽他耳光。


    我想起他剛到我家時說的話,說要大嘴巴抽我,可這會兒卻是他被我抽嘴巴,想想還真的好笑。


    一開始我還隻是試探的打臉,之後那貨倒在地上,我又開始對他身上拳打腳踢。


    一旁的周林,也偶爾上來補一腳,他還是很克製的,估計也是怕他勁兒太大,真把這貨給踹死。


    “小婉,你想怎麽報仇就怎麽報仇,把你受的委屈全都發泄出來,留口氣兒就行,實在手重了,你管殺,我管埋!”


    我知道,他這是在哄我。


    我卻笑了,笑的像個孩子,然後一頭紮進他懷裏。


    “周林,隻有你這麽慣著我,這麽寵我!”


    周林摸摸我的頭“傻瓜,我是你男人,我不寵你誰寵你?小婉,我不管你過去經曆過什麽,但從你跟我周林開始,我就不能讓你受一點委屈!誰讓你委屈都不行,也包括我自己!”


    他說的那樣信誓旦旦,那模樣真誠的就像個孩子。


    我的心又一陣酥軟,靠在他的心口,這樣的溫馨的時刻,不適合說傷感的話,可我也不知是怎的,就冒出那麽一句。


    “那如果,我要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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