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祥雨離皇帝更近了,伺候起來自然需要愈發的小心。


    皇帝閑暇的時候,總會時不時地看向穀祥雨,感慨一句,覺得他沒有曾樹庭用著順心,不說話的時候一整個呆瓜。


    穀祥雨聽他罵自己是個呆瓜,撩了一下眼皮子。


    皇帝:「怎麽,不服氣?」


    穀祥雨腦袋一沉,一整個呆瓜模樣,「服氣。」


    老皇帝就喜歡盯著他,有時候一盯就盯上半天,但也不說什麽。


    這天,禦書房外。


    大長公主在外頭站了有兩個時辰,期間幾次,皇帝命人請她迴去,大長公主都不為所動,存了心逼迫他。


    皇帝心煩,震咳不止,


    但就這樣被大長公主堵在禦書房內,連出去都不敢出去。


    皇帝跟穀祥雨發著牢騷:「朕的這個小姑姑,隻知道疼她那個弟弟,都不知道心疼朕一下。」


    穀祥雨知道,當今皇帝的皇位,是大長公主一手推上去的,而中間又橫亙一個跟大長公主一母同胞的靖安王。


    這份情意,誰人又能說的清楚。


    「皇上,」穀祥雨這次卻迎上皇帝的眼,道,「大長公主不是不心疼您,隻是一比較,心疼的不夠罷了。」


    皇帝一雙已經有些渾濁不清的眼注視著他。


    穀祥雨穩穩噹噹地接住他的目光,「靖安王畢竟是大長公主違背綱常,背負不孝之名,命人從生母肚子裏刨出來的。」


    當年的混亂與嘈雜,神鬼之下的批判與威脅,那是不曾走過一段歲月的人,根本就想像不到的。


    穀祥雨是想告訴皇帝,靖安王對大長公主而言,甚至能跨過她自己的一條命,是她對那跪死殿前的生母一生的愧疚,是她為之一生無人敢娶,一生無夫無子的才得到的一點的安慰。


    告訴皇帝,這不過是親疏有別而已,並非大長公主不顧及姑侄之情。


    皇帝就這樣看著他,又將頭挪過去,癱在了龍椅上,嘴裏念著。


    「親疏有別,行為有度……有些東西,有些人就是與生俱來的,旁的人怎麽都比不上,你是這個意思吧?」


    穀祥雨頂著風雪出去,腳踩在積雪上,咯吱做響。


    大長公主看著他。


    她鬢角染雪,臉上流淌著皺紋,一身美人骨卻不敗半點兒,那是鋼筋鐵骨上吐出的冬日的梅,勁節如鐵,枯峰突兀。


    穀祥雨站在那裏,直迎上她的雙眼。


    「大長公主,您請先迴去吧,待靖安王給皇上認個錯,就讓他去見您。」


    大長公主眼裏閃過錯愕。


    「皇上說了,」穀祥雨湊近一些,朝著她偏了一下頭,「都是一家人。」


    大長公主眼裏閃過一些的動容,覺得這些時日,自己確實沒太顧及皇帝的顏麵。


    皇帝跟她畢竟算是一起長大的,沒小自己幾歲,又一起經過宮闈大變,生死一路扶持走過來的。


    穀祥雨見她醒悟了這一層,不聲不響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帶著兩個小太監去了典獄司,傳皇帝的口諭。


    典獄司這地方,穀祥雨算是熟悉,幾個酷吏他也相熟,隻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罷了。


    穀祥雨跟典獄司的獄頭,張鐵山嘮了兩句,便讓他領著自己,去見了靖安王。


    高高的鐵窗往裏頭飄著雪。


    宋懷淨正枕著手臂,斜躺在幹草垛上,也很有古代閑散公子的感覺,隻是衣衫單薄破舊,看著實在是落魄。


    宋懷淨瞧見張鐵,躺著看人都有一點兒睥睨感。


    穀祥雨直接從張鐵的身後走了出來。


    一瞬間,宋懷淨直接愣住了,像是有些不太相信,定格似得看了一會兒,又將枕著的手臂解開,在草垛上一翻身,背對了過去。


    張鐵一臉的懵,心想,這背過身去,是不打算搭理人嗎?


    張鐵正想著,宋懷淨「謔」的一下地就又轉了過來。


    「你……你過來了?」


    張鐵看看靖安王,又看看穀祥雨,跟穀祥雨一個眼神交流之後,將牢門打開之後就很是識趣地退了下去。


    穀祥雨推開牢門走了進去,給他行了一個禮,而後傳口諭道:「王爺,請隨奴才收拾一下,好麵見聖上。」


    宋懷淨已經站了起來,看著他,覺得有好久都沒有見過他了,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有些事,他這輩子都已經沒資格說了。


    穀祥雨領著他出去了,去了新修成的裕華殿,讓他去清嫿池沐浴一番。


    一眾宮女太監已經候著了。


    宋懷淨將宮女太監都遣散之後,一個人沐浴在清嫿池裏,叫穀祥雨進來問話。


    宋懷淨裸著的上半身在池水之上,穀祥雨也隻是輕描淡寫地看了一眼而已,沒什麽感覺,心裏卻想了一些事。


    居然是真的,喜歡才會有衝動。


    身體居然還真的挺誠實的。


    穀祥雨一想到宋止戈,就對這種新鮮的滋味兒生出一絲簡直要毀天滅地的惶恐來,恐懼又混雜著思念,讓他生出窒息感。


    「你跟……」宋懷淨欲言又止。


    一時間,他竟然不知道是該問他太子,還是該問他宋止戈。


    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告訴他,自己被宋止戈利用了一番,又在典獄司待了這麽久,在這一眼看不清的局勢裏,早就不知在何地了。


    他隻知道,穀祥雨如今好好的,那自己給誰當來棋子都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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