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長的梅雨季節還在這城市徘徊,好像舍不得離去似的,使整個長江市陷落在大雨的懷抱之中,雨水伴隨著迷漫的霧氣罩在群山中,白蒙蒙的一片,所有的事都在發黴,似乎人情緒也會隨著發黴一樣,總有一種讓人想罵人的衝動,街上來去匆匆的行人撐著各色雨傘,形成了色彩繽紛的河流,在鋼筋水泥的叢林中到處流淌。


    揀垃圾的高大爺住在市郊,這是他自己親手搭建的小棚子,因為下雨,他好幾天沒有收獲戰利品了,他坐在門口的破塑料椅子上,一個勁地抽著劣質的香煙,望著綿綿的梅雨,心裏想著這梅雨到底要下多久?這天還讓不讓人吃飯?這時高大爺發現阿高不知跑到哪裏去了,阿高是一條狗,平時和高大爺相依為命形影不離,連晚上睡覺都睡在一起,高大爺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連名字也改成他的姓。


    高大爺輕輕叫了幾聲,沒有迴音,高大爺想:阿高可能又去找鄰家的相好阿花去了,這阿高有了相好,連老爸也給忘了,本來就有些惱火的高大爺,於是對著山那邊使勁叫喚起來,沒一會兒,阿高就順著山上彎曲的小路跑迴來了,嘴裏叼著一條長長的腿骨,在高大爺麵前搖著尾巴,並抬起頭望著高大爺,似乎在向他炫耀著。


    高大爺看了看那腿骨,覺得有點不對勁,好像是人的腿骨,而且還比較新鮮,高大爺年輕時當過赤腳醫生,對人體骨骼圖還算是比較熟悉,也幫傷者接過錯位的骨頭。高大爺蹲下身子,把腿骨拿過來,看了又看,他斷定那是一條人的腿骨,心裏馬上起毛了:長江市所有的死者實行火葬,怎麽可能有人的腿骨呢?莫非是有人在山上自殺?或者是被人殺害埋在山上?


    高大爺覺得問題嚴重,拿出揀來的舊手機,打了110。110接警員問他具體方位,他說在定軍山下自來水廠的背後100米處的一個小棚子裏。


    10分鍾後,江北區紅旗街派出所的民警小劉和陳所長找到了高大爺,他把那條腿骨交給兩個民警,陳所長一看,立即認出那是一條人的腿骨,醫學上叫做股骨,並且是死者的左股骨。陳所長問高大爺,阿高是從哪裏把股骨叼來的?


    “具體啥地方,俺也不曉得,阿高就是從那條路走來的。”高大爺指著定軍山上一條蜿蜒而下的小路說。


    “阿高聽你話嗎?”


    “幹啥呢?它比俺兒子還聽話呢。”


    “山上可能還有其他骨骼,你叫阿高帶路,把另外的骨骼都給我們找迴來好嗎?案子破了,我們會獎勵你。”陳所長說。


    “阿高,走,找骨頭去,找到了買肉給你吃。”高大爺一聲叫喚,阿高聽話地搖著尾巴,高興地向山上跑去,直到高大爺叫它不要太快,它才在路邊停下來等著。


    按陳所長分析,如果死者是被人謀殺,然後被兇手掩埋在定軍山上,一般都會埋在山腳下,山上雖然有小路,但不通車,因為山路崎嶇不平,連摩托車也難以通過,所以,兇手隻能舍遠求近,如果兇手隻有一個人,要背著屍體上山掩埋,最多也不會超過一華裏,如果兩個人,也不會超過一公裏,除非兇手身強體壯力大無比,即便如此兇手也怕累,絕對不會埋得很遠。


    但是陳所長想錯了,他們一路跟著阿高走了將近一公裏,阿高還沒有任何表示,隻顧著一個勁地往山上走,中途從來沒有停下過。這讓陳所長感到很意外,難道死者是自殺的?或者被毒蛇咬傷了,來不及自救而死?再者是兇手把死者騙到山上來,把他殺死?種種疑問在陳所長的腦子盤旋著。


    “老高,阿高會不會帶錯路了?怎麽還沒找到埋屍體的地方呢?”陳所長問道。因為天上下著雨,雖然他們幾個都穿著雨衣,但路邊樹木上的雨水依然把他們的衣服浸濕了,貼在身上有點冷,還好現在是夏天,要不肯定感冒。


    “不會的,阿高很聰明,它肯定知道屍骨埋在什麽地方,要不它不會把我們往深山老林裏帶,耐心點,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高大爺的雨衣是揀來的,背上破了幾個小洞,整個脊背濕透了,但卻沒有任何怨言。陳所長被高大爺說得臉上有些發燒,他沒想到一個揀垃圾的老頭竟然這麽有責任心,不禁對他肅然起敬。


    當他們走到半山腰時,樹林越來越密了,霧氣也越來越濃,看不見山頭,也看不見山下的城市,遠處的密林裏,不知什麽鳥在叫著,聲音像小孩在哭,令人毛骨悚然,空氣也越來越冷了,風刮在臉上,涼意很濃,好像掉進水裏一樣。


    這時,阿高在看不見的遠處狂吠起來,他們順著聲音的方向跑去,看見阿高站在一塊空坪上向他們張望,見他們來了,就用嘴巴使勁地拱著泥土,他們走上前去,看見幾條肋骨裸露出來,陳所長怕高大爺把現場破壞了,叫他站在兩米以外的樹下呆著,他和小劉戴上手套,把周邊的泥土用手扒開,一付堆放得很雜亂的人骨露出來了,陳所長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兇殺案,而且是一個白骨案,這種案子非常棘手,靠他們基層派出所是破不了此案,需要更好的技術手段和有能力的偵破人員。


    陳所長想起已經赫赫有名的刑警隊長江一明,他找出江一明的電話,按了撥出鍵,江一明接到他的電話後,說他們馬上趕來。


    因為是在半山腰的深山老林裏,陳所長怕江一明他們找不到,叫小劉到山下去接他們上來,他叫高大爺跟小劉一起先下山換衣服,高大爺說:“陳所長,我沒那麽嬌嫩,還是在這裏陪你吧,這深山老林有個伴說說話,心裏踏實點。”


    陳所長再次被感動,但怕他感冒了,還是勸高大爺下山去。陳所長把電話留給了高大爺,說有什麽可以到派出所找他,他一定盡力幫忙,高大爺接過陳所長的名片,依依不舍地下山去了,阿高也跟著後麵慢慢走了。


    重案組冒著紛紛揚揚的小雨來了,雖然沒有外人,但他們還是按照工作習慣拉好了警戒帶,開始現場勘查,現場除了狗的足跡之外,沒有任何人的足跡,連綿的雨水把泥土衝刷開了,露出了被掩埋的白骨,根據目測,死者被埋在這裏已經有6到7個月了,肉體已經全部腐化,提取不到任何肉體組織,隻剩下一堆白骨,最為奇怪的是,現場從脖子以下的所有骨骼都在,唯一沒有頭顱骨,因此可以斷定死者是他殺。


    兇手為什麽要把頭和身體分開掩埋呢?無非是這樣想的:假如萬一讓警方找到了屍體,但沒有頭,無法做顱骨複原畫像,就找不到屍源,不能確認屍源,破案也就無從談起。看來這次又遇到高手了。


    現場沒有找到任何有關死者身份的東西,連一件內褲,或者襪子之類的殘留物都沒有,死者是被剝光衣服之後埋在這裏的,這裏不是第一現場,甚至可能不是第二現場,死者的幾十塊屍骨放得雜亂無章,他們分析是被高大爺的狗弄亂的。


    雨越下越大,好像偏偏要和他們作對似的,被翻開的泥土形成了一坑,這個坑在雨水的衝刷下,積澱了一個水窪,給取證工作帶來相當大的困難。經過兩個多小時的勘察,天已經慢慢暗了下來,雨卻不肯停,把大家的心情搞得非常不愉快。江一明隻好叫他們收工。


    在迴隊的路上,江一明感到了莫名的壓力,他從警已經11年了,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教訓,深知這個無頭白骨案偵破的概率微乎其微,極有可能成為他刑偵生涯中的“滑鐵盧”,但目前的形勢已經不允許他考慮個人的榮辱得失,找出兇手、為死者伸冤是他們的天職,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羅進連夜進行了加班,在死者的骨頭內提取物質,進行dan檢測,然後把死者所有的骨骼一一按人體原樣擺好,再進行電腦檢測和分析,結果認定死者為45歲左右的男子,身高1.80米上下,根據在長江市的氣候、氣溫、日照、雨水等情況下,進行骨質腐化度的實驗,認為死者死於2008年11月下旬到12月上旬,並按照死者骨骼的高度和粗細判斷:死者的體重在75至85公斤。


    江一明看了羅進交給他的各種報告單,皺著眉頭漸漸舒展開了,有了這些信息,不難找到屍源,隻有找到屍源,案子就不難偵破了。


    江一明召集重案組開會,並成立專案組,把這個案子命名為“6·31屍骨案”。他叫大家開動腦筋,各抒己見,踴躍發言。但是這次的案情分析會卻異常沉悶,大家的心都似乎被壓在蒸籠裏一樣難受,因為線索太少,死者死去的時間又太長,想說出一個立竿見影的偵破方法實在太難。


    江一明見大家都不說話,他隻好自己先說:“根據現場方位分析,第一,兇手可能有兩個人,想把一個身高1.80米體重80公斤的屍體,搬到定軍山的半山腰上去掩埋絕非易事;第二,兇手有車,要不他不可能把死者殺死後運屍到山腳下,再搬到山上掩埋;第三,兇手應該熟悉定軍山的環境,否則他不會沿著蜿蜒曲折的小路,把死者搬到埋屍的地方;第四,兇手很狡猾很殘忍,並且力氣很大,可惜兇手留在現場的一切痕跡都被雨水衝洗得一幹二淨了。”


    “江隊,假如死者和兇手是熟人,兇手把死者騙到山上,然後把他殺害,這就不存在兩個兇手的說法,也沒有必要用車運屍體了。”吳江說。


    “假如我們能知道兇手是用什麽殺害死者就好了,這個白骨案的線索實在太少了,而且還是個無頭的白骨案,唉,我最怕的是,我們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之後,它依然成為懸案!”左麗好像沒有戰鬥的決心和信心,並感染了每個人,讓每人都倍感艱難,其實這是實話,包括江一明也這麽想,隻是不能這麽說而已,可見左麗的直率,就像一個木匠一樣,東家要他做一件精巧的家具,他一看就知道這活計的難度。


    “誰都知道萬裏長征多麽艱難,但隻要我們向前走了一步,它就少了一步,總有被征服的一天,我們還是分析案情吧。”江一明對左麗消磨自己誌氣話有點生氣,但他沒表露出來,一個領導者,應該有大胸懷,對下屬的小毛病小缺點可以忽略不計。


    “我感覺死者可能是外來人口,而兇手是本地人,兇手知道定軍山山高林密,人跡罕至,最主要的是到半山腰就沒有路,所以把死者埋在那裏最不可能被發現,如果不是下雨把屍骨衝刷出來,阿高也找不到,我認為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到死者的頭顱。”小克說。


    “怎麽找?如果兇手把死者的頭顱沉入江河湖海,誰也甭想找到它。”左麗喜歡和小克針鋒相對。


    “小克說得對,兇手住的地方可能離江河比較遠,不好拋屍,他怕人看到,但他離定軍山比較近,可能他家去定軍山的路旁沒什麽人家,所以選擇了定軍山。”吳江說。


    “還有一點線索忘了告訴你們,死者的頭是被兇手用一種類似砍豬腳的小斧頭砍下的,這斧頭非常鋒利,隻需一斧頭就把死者的脖子砍斷,從他使用斧頭的快、準、狠中可以判斷兇手可能經常使用斧頭,比如屠夫、木匠、伐木者等。”羅進說話慢吞吞的,好像在說一件很平凡的事,當法醫的人,死人看多了,認為死者都隻不過是一堆脂肪,或者白骨,不了解內情的人,會覺得他沒有憐憫心。


    “好了,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裏,我要說最重要的一句話:不許氣餒!打起十二分精神,接受一切挑戰。從現在起,我們就開始找屍源,然後找死者的頭顱,因為這件案子的艱難性,要做大量的工作,除了羅進之外,重案組的其他成員沒有特殊原因不許請假,我們先到各分局和派出所去走訪,調查2008年11月到12月失蹤人口的情況,盡可能深入到街道居委會和失蹤家屬中排查,做好打硬仗的準備。”江一明表情嚴峻地說。


    6·31白骨案的偵破工作就此開始了。


    他們分成兩組,依舊是江一明和吳江一組,左麗和小克一組,長江市一共分成六個區,他們暫時每組各負責走訪三個區,每天下班之前,兩個小組都要碰頭,把當天走訪的情況相互通告,再決定第二天的行動。


    通過兩個組三天的走訪,幾乎把所有分局和派出所人口失蹤的案卷都翻遍了,在2008年11月到12月失蹤人口隻有11個,2008年11月6人;12月5人,兩個月中失蹤的人員隻有兩個和死者的身高體重相似,通過對其中一個失蹤者家屬的走訪,確認已經找到死者的屍體,這個死者48歲,因為獨自去釣魚,不小心掉進河溺死了,幾天後才在五公裏外的下遊找到屍體。


    另一個失蹤者的家屬邱貴方不是長江市人,是本省最西端一個小山村的,這個村子名叫旮旯灣,據說非常偏僻,從長江市到旮旯灣最少有300公裏,吳江打當時家屬留在江北分局的電話,卻被告知停機了。


    吳江通過查詢,找到了管轄旮旯灣村的派出所電話,希望能從派出所那裏得到具體的信息,派出所的民警查了當地的戶籍,說他們的轄區內有一個名叫邱貴方的村民,但因為他們那兒還沒有電話,一下聯係不上。


    吳江叫小克陪他一起去旮旯灣村,因為小克的開車技術很好,有他開車走彎曲陡峭的山路更有安全感。小克二話沒說,和吳江一起打開車門,發動車子,準備向西方開去,江一明剛好從辦公室裏走出來,看到他們發動車子要走的樣子,叫他們等一下,他也一起去,吳江知道江一明這幾天,因為這個白骨案,沒睡上一天好覺,決定讓他好好休息一天,便對著江一明招招手,又做了一個睡覺的動作,然後叫小克開車,於是江一明被拋在車後。


    車在高速公路上飛行,不到兩個小時就走完了200多公裏,但車子越往山裏走,路就越來越狹窄,越來越崎嶇,他們到鎮上的派出找一個民警帶路,這個姓黃的民警是一個剛剛從警校畢業的小年輕,他很高興能和市裏來的刑警一起辦案,對他倆左一個大哥,右一個大哥地叫個不停,又是送水,又是敬煙的,搞得他倆都有點不好意思。


    離開鎮上將近20公裏後,水泥路變成了砂石路,路麵非常窄,隻有2米多一點,剛好勉強夠一輛小車通過,盡管小克車技很高,但看看路下麵的萬丈深淵和顛簸的路麵,他心裏還是捏了一把汗,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把車速放慢,讓車子慢慢在蠕動著,隻有5公裏的山路,小克足足開了半小時。


    旮旯灣村在一座大山頂下的山窩裏,隻有23戶人家,因為水寒田瘦,這裏的村民隻靠毛竹創收,人均收入不到兩千元,所以,大多數人都出外打工。小克從來沒有來過這麽偏遠的山村,他沒想到村民都住在土坯房裏,各種條件極差,因為有錢的人都搬到山下去住了。


    邱貴方沒在家,上山砍柴了,村支書請他們在村子裏吃個便飯,等邱貴方迴家。吃過午飯之後,邱貴方迴家了,他和他的媳婦一起燒火煮飯,見有三個警察來找他們,感到非常意外,但是,他們似乎不是想像的那麽怕生,這也是見過世麵的原因造成吧。


    邱貴方25歲左右,他媳婦比他小兩三歲,但看上去已經有30歲了,淩厲的山風,艱苦的勞作過早地消磨她的青春容顏。


    吳江問邱貴方:“你失蹤的父親找到了嗎?”


    “沒有,哪能找到啊?唉,可憐的爸爸。”他歎了一口氣。


    “你怎麽知道他是在長江失蹤的?”


    “我和我媳婦帶著爸爸去長江打工,一天夜裏他說肚子餓,要去廠門口的夜宵店吃點心,沒想到這一去就再也沒有迴來。”


    “你父親是精神病人,為什麽你不陪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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