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慈，師父二字，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麽？
啊？我哪知道？
或許隻是個稱唿罷了，哪一天分別了，也就再也不見了？
嗯……我飛魚師父是這樣的，他跟我分別了，這輩子也見不到了。
可你還想著給他報仇呢。
那當然，他讓人殺了，死的不明不白的，我當徒弟的不給他報仇，還當哪門子徒弟？
那我給你講個故事，你幫我梳理脈絡。
啊！又要動腦子了？
十一年前，我在鍾南山帶領素心弟子曆練，得到消息，我的大師父被困魔築，金身被破，命在旦夕，所以當即動身趕往北方，準備營救他。
大師父法號達摩，我在少年時就與他相識了，後來他進入素心亭羅漢堂教禪武，我隨他習武，就一直喊他大師父。
來到魔築之後，看到他浴血逃出，於是就趕著馬車帶他迴素心亭，中途要經過一片兩千裏冰原，茫茫無際的都是冰麵，所以我們走得很小心。
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午後，我看到了前方有個人拖著很長的血跡孤獨地走著，問他是否需要幫忙，他不說話，很倔強，也很有骨氣。
我的大師父啊，他那個人就是心地善良，見不得別人吃苦受罪，救下了那個人，一個傷重垂危，一個修為盡廢，兩個人好像惺惺相惜，相見恨晚一般。
可憐吧？
也可恨！
我外出化緣，迴來時已經見不到那個人了，隻留下大師父躺在血泊中，死了。
迴來途中我曾見到一股殺意橫空而來，預感不妙，所以抓緊時間往迴趕，結果還是晚了……你說，是誰殺死了我的大師父？
況慈平靜地看著他，感受得到師父內心的悲傷，他娓娓道來一個事情，語氣淡然得事不關己，可他散發出的哀傷仍舊刺痛了況慈。
“那個人修為沒了，肯定逃不遠，也肯定打不過你，追上他，殺了他！”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既然修為喪失，又如何殺得了大師父？我親自查探過他的傷勢，的確不能再動手了，大師父又是位金身佛陀，就算受傷，一個廢人也決計無法殺了他。
是那股你感受到的殺意麽？
殺意從何而來，源於誰手，是我至今為止都無法查明的，那麽你說，我該從何處著手？
還是要從那個人下手吧？因為隻有你們三個人，他跑了，你大師父就死了，我沒讀過書也知道他肯定有問題。
一秀從車內取出個破舊的羅盤，坑坑窪窪的，遞給況慈，“沒事就看看羅盤，學會分辨方向，而且，我還要再跟你講一個故事。”
況慈抱著羅盤，側耳傾聽。
三百年前，還沒有素心亭的時候，有位大禪師法號跋陀，不遠萬裏抵達王朝傳播佛法，並修建素心亭，延綿了三百年。
初來王朝，他四方雲遊，世人不遵法度，不積善果，死傷者眾多，世風日下。
在遙遠不知處，有座浮雲山上，浮雲山上有座時間城，掌控諸天時辰，跋陀與其相約，令世人萬靈不遵教化者，墮入輪迴漩渦中，每隔一段時間循環曾做下的業障，期求有人可在其中醒悟，知錯能改。
況慈張大嘴巴，難以置信道：“這跟地獄有啥區別？我聽人說死了就進去地獄了，地獄裏就叫你循環受苦，讓你後悔死前做過的壞事。所以我就不太敢殺人，這一輩子我也隻殺一個人就夠，把那個殺我飛魚師父的人殺了，進地獄了能少受點苦。”
“師父的意義，難道就是死之後讓你替他報仇嗎？”
“必須報仇，不然我還當個屁徒弟！”
一秀歪頭看他，“那我若一不小心死了，你能替我報仇嗎？”
況慈拍拍胸脯，“包的！”
一秀轉迴頭，目視前方，嘴角抿著，笑意不減，“其實沒有地獄的，佛家講究地獄輪迴，隻是教導世人行善積德，多做好事，不過輪迴之苦倒的確存在，那是跋陀大僧與時間城達成的約定。”
況慈好奇道：“怎麽個輪迴？”
“當年為了找尋殺害達摩大師父的兇手，我請求狄鷹出手幫忙，就是在天雷之下救了我的那位光頭先生，他也是名捕袁讓袁先生的弟子，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捕頭，斷案無雙。
他查到當年那個修為盡廢的人如今成了東武林的武林盟主，權勢滔天，可是我不確定兇手是否真的是他，於是便聯合你的闕大叔，尹素，狄鷹聯手作局，請時間城出手，為他設置了三年輪迴。
所謂輪迴，就是要他重複三年前的事情，三年前曾發生或將要發生的，也許都會再次發生。我就是要看一看，那個真正的兇手究竟是誰！”
況慈眨巴眼，小心翼翼地問一句：“是不是輪迴了好幾個三年啊？”
一秀明了他心境變化，看得透他想什麽，歎息道：“是啊，我苦惱，我著急，我害怕，種種皆因為我無法破解迷霧，找到真正的兇手。”
況慈抿抿嘴，若有所思。
有所煩悶，一秀探腰，進去車廂摸出酒壺，開始喝酒，況慈眼眶紅紅，搖頭道：“我真是不明白，你這麽厲害也報不了仇，我要何時才能給飛魚師父報仇？”
“那麽你說，咱們這麽執著報仇，我又設置三年輪迴的局讓人家循環往複，若他不是兇手，豈不是對他太不公平？”
況慈低下頭不說話，報個仇還要這麽想東想西的，那還報不報了？
一秀勒停馬車，輕聲道：“今夜對你說的事情可以時常拿出來迴味一下，好好梳理其中脈絡，倘若哪天覺得找到了你自認為最好的最圓滿的答案，就告訴我。”
“嗯。”
“好了，咱們也該進行下一步了。”
況慈愣了下，隨一秀目光放遠，這才看到遠處有個人正站著不動，他披著黑袍，個子很高，好像與黑夜融為了一體，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這是誰？看著不好惹。”
一秀從車內拽出達摩棍，跳下車，“當然不好惹，人家是來殺咱們的，一個不小心是要丟命的。”
況慈吃驚不小，趕緊蹦下車，頭大不已，怎麽三天兩頭地幹仗，得虧小爺跟了個高手，這要是認個三腳貓師父，還不在第一章就讓人哢嚓了？
前方那詭異的黑衣人也緩緩動了起來，步伐不快，隨他雙臂動作，看得出來抽出了一把刀，刀身映照月色，白慘慘，嚇人。
等他走近，況慈看出來那是個駝背的人，披著發絲，戴著寬大的兜帽，看不清真實樣貌，給人感覺不像個活人，就像……鬼魂！
他很不自在地舉起右臂，聽得到吱嘎吱嘎地響，那條胳膊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一般，真是奇怪。
隨他舉起臂膀，迅速挽個刀花，雙腳用力，濺起一堆沙土，人也衝鋒而至，刀法在迅疾中帶著狠辣，刀刀不留情，式式不留命！
一秀出棍偏向保守，閃避一刀，瞅準時機點出一棍，再避一刀，再點一棍，始終與對手保持相當距離，且打且退得來到馬車邊，對況慈道：“少年時候我達摩師父就經常在戰鬥中教我些實用的對戰武道，今天你也要看好了！”
他微微跨步，雙臂同舉，棍子筆直地橫亙於頭頂，“這叫韋陀獻杵！腰發力，手腕使勁，棍子開始抖了，打出去！”
啪！
好似炸雷響，一棍裹挾衝鋒勢頭擊出去，駝子拿刀來擋，一下子就給他擊偏了刀，又聽一秀道：“一條腿強攻，一條腿保持重心，棍子靠手腕一點勁兒往前遞，韋陀，降魔杵！”
一棍又出，點向駝子心口，駝子旋飛躲避，別看是個駝子，身形倒十分靈活，像隻蝴蝶般飄飛出去，人在空中，刀已遞出，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攻敵以不備。
一秀持棍後退，此時一腿強攻，一腿在後穩住重心的優勢便顯現了出來，一點不晃，且在瞬間便穩住身形，又道：“方才是進攻，若是防守就又不一樣了，且看金剛伏魔！”
他身形一個大迴環，就勢甩棍，棍子唿嘯著脫手飛出，勁頭不小，駝子拿刀格擋，一秀兩步逼近，雙拳同出，拳頭閃耀無匹青芒，駝子反應不慢，忙揮刀破他雙拳，一秀火速收拳，又是一個大迴環，腳下章法自得，輕盈繞旋他身側，雙拳再出，如法炮製。
駝子還要出刀，卻終究慢了半分，好一對鐵拳！
把對手砸得倒飛出去，一秀迅速追趕，一拳直擊他下頜，幾乎把他牙齒給砸碎，再出一腳，正中駝子心口！
在他倒地刹那，一秀拔高身形，以肘轟他天靈蓋，順勢拉直臂膀，把一隻鐵拳也砸了上去！
駝子倒地不起，臉頰淌血，受傷頗重。
一秀撿起他的刀，那把殺己刀，照著他的那條胳膊劈了下去！
啊！
況慈睜大眼，嚇得不輕，那灰衣駝子也疼得不輕，無邊青絲垂散，露出一張俊美清麗的容顏來，不是別人，正是庾泗。
後方，一道天雷突兀炸響。
庾泗痛苦又沉悶晦澀的雙眸中亮起了光彩，咬牙道：“帶我走！去沙齒國！”
一秀看向掉落在地的胳膊，庾泗慘笑道：“早就不是我的了，要它做什麽！”
那就沒什麽顧慮了，一秀抱起她，快步來到車旁，請況慈去把那刀取迴來，簡單給庾泗止血，便風馳電池地趕往沙齒國。
……
他們一路飛馳，累得老馬直吐白沫，等到抵達沙齒國時，已是第二日黃昏了。
——
此時的狄鷹，也正向沙齒國的方向而來。
早在午後時分，他在一處不知名的流沙灘塗啃著幹餅，一隻小小機關鳥清嘯而來，落於他的臂膀。
接到信諜之後，他的神色瞬間暗淡下去，一絲殺機隱約浮現。他此刻已不再想要喝酒吃肉了，前往沙齒國見過小鍾之後就要趕赴一場殺局了！
約行半個時辰，抵達小蔥河，此地距離沙齒國大概半個時辰腳程，有些事情要與鍾繇商議，便提前給他發了信諜，此時鍾繇已在等待了，今日披上了一件大紅氅子，瘦削頎長的體形被襯托得他弱不禁風。
自打冰原一戰後，他地確得了肺癆病，身體狀況很不樂觀。
狄鷹催馬快步來近，朝鍾繇打招唿，鍾繇露出笑臉，兩個人相攜進入小蔥河部落。
部落四周堆以土牆，牆體四周種上小楊樹，樹幹雖細，再來個幾年也將竄成鑽天大樹了。
別看綠洲規模不大，其中別有洞天。
兩個人並肩走向一處高牆，俯身看下去，竟有數百甲胄齊備的兵卒，正嚴陣以待。
狄鷹為他介紹道：“此地駐紮三百人，還有八百人在別處，小鍾你見多識廣，定然知曉王朝的軍事架構，不如為我提一點建議？”
鍾繇向來都是個聰明人，不會詢問他究竟要提什麽建議，與其迴答他人問題，不如自己就先提出問題，有時候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是立於不敗之地的前提。
當然他與狄鷹還遠未到這般劍拔弩張的地步，與闕晚空攤牌之後，促使他與狄鷹的聯係更加緊密了些，今日早些時候忽然接到信諜傳書，狄鷹與他相約於小蔥河一見，他覺得這或許是個可利用的好時機。
眼望下方軍容整齊的隊伍，鍾繇道：“長矛進攻，鐵盾護衛，這攻守之道被你拿捏得恰到好處，我曾遠遊去西北軍都，就見過聞名天下的赤雲軍，盾刀齊舉，攻守有道。”
狄鷹點頭道：“不錯，此法正是效仿於軍都，王朝軍備強大，總體來說也可分為東南西北四部分，我願稱西北軍都為史上最強部隊，沒有之一！
記得少年時候見過那赤雲軍，一身紅甲，扛盾拿刀，威風凜凜，而且你從他們的眼中總是能看到希望與笑意，不得不說，在我少年鬱鬱不得意時，他們給我的震撼是無與倫比的。”
“那麽你的這支部隊若是遇到了赤雲，勝算幾何？”
“五五開！”狄鷹大手一揮，盡管五五開，那也算是給自己貼了金，軍都強大的實力，早已根深蒂固於每一位王朝百姓心中。
“五五開很厲害了。”鍾繇表示讚同。
狄鷹探手於懷，摸摸索索半天，摸出一張地圖來，指給小鍾看，“此地位於西疆偏西北，與新近建立的沙齒國相距不遠也不近，都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意欲拿這支軍隊去練練兵，需要小鍾你來助我。”
聞聽此言，鍾繇神色一凜。
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是狄鷹一貫作風，他又多番打探沙齒國底細，這一點鍾繇是極清楚的，但是如此草率用兵，仍是出乎了他之意料。
鍾繇沉吟道：“你要用兵，想必對沙齒國十分了解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有勞狄兄為我詳細說一說。”
狄鷹道：“沙齒國，先說它的來曆，此城是戶部撥了銀子，王朝數位大將秘密建造而成，吸納流寇與周邊百姓以擴大規模，初期由三百儀仗兵駐紮，近來青越軍有了少許動作，這點你是看得到的。雖然戰力就是明麵上擺著的這麽點，但是它的背後深不可測。”
鍾繇一點即透，驚訝道：“這是王朝要來掣肘你狄鷹？或是帝君已然要對你下手了？”
“不好說，所以這一場仗什麽時候都可以打，避不開。我嚴密監視沙齒國動向，並無增兵跡象，樂觀來看，它城內守軍不過就是那群流寇與平民做策應，儀仗兵與青越軍為主力，大概八千之數，我這支刀盾騎可作奇兵使用，以少打多，最有奇效！”
如果以訓練有素的軍隊去對戰百姓與流寇，鍾繇還是有信心的，問道：“何時打這一仗？”
狄鷹道：“不急，騎兵去攻城，沒有優勢的，所以我已經秘密遣派了數名諜子進入沙齒國，屆時裏應外合，打它個措手不及！”
鍾繇點頭道：“好，那我就先與這支部隊熟悉熟悉，你的諜子何時傳來消息，我便何時動身。”
狄鷹按住他肩頭，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鍾繇大笑道：“還矯情什麽，今夜我要吃烤羊與脆豬蹄，你看著辦！”
狄鷹笑道：“那我一定照辦，你先在此熟悉一下，我得先趕一趟荒城了，今夜我迴來與你痛飲！”
二人這就愉快地分別，狄鷹將菜單吩咐下去，又請人去沙齒城內采買好酒，這才動身趕往荒城，途中耗費兩個時辰，終於抵達荒城。
荒城仍舊貧瘠不堪，除卻闕晚空在此鎮守，再無活物。
狄鷹要來見的，也正是這位曾聞名天下的俠客。此刻闕晚空獨自坐在城門口，腳邊散落兩張幹餅，手中握著水壺，翻看著一本破舊泛黃的書籍。
見狄鷹來到，收好書籍與幹餅，將水壺別迴腰間，嗓音沙啞開口：“狄兄，好久不見。”
狄鷹卻不似他這般輕鬆，眼神瞬間陰鷙，語調也帶了幾分殺意，“你敢要挾我，說明很有倚仗，不妨來攤一攤牌，你我在台麵上賭個輸贏！”
闕晚空不屑一笑，手摸腰間水壺，發現忘了佩刀，不過問題顯然不大，“狄鷹，一個女人而已，值得你如此亂了方寸？”
“把人還給我！”
……
起點不同，終點各異。
——庾泗
啊？我哪知道？
或許隻是個稱唿罷了，哪一天分別了，也就再也不見了？
嗯……我飛魚師父是這樣的，他跟我分別了，這輩子也見不到了。
可你還想著給他報仇呢。
那當然，他讓人殺了，死的不明不白的，我當徒弟的不給他報仇，還當哪門子徒弟？
那我給你講個故事，你幫我梳理脈絡。
啊！又要動腦子了？
十一年前，我在鍾南山帶領素心弟子曆練，得到消息，我的大師父被困魔築，金身被破，命在旦夕，所以當即動身趕往北方，準備營救他。
大師父法號達摩，我在少年時就與他相識了，後來他進入素心亭羅漢堂教禪武，我隨他習武，就一直喊他大師父。
來到魔築之後，看到他浴血逃出，於是就趕著馬車帶他迴素心亭，中途要經過一片兩千裏冰原，茫茫無際的都是冰麵，所以我們走得很小心。
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午後，我看到了前方有個人拖著很長的血跡孤獨地走著，問他是否需要幫忙，他不說話，很倔強，也很有骨氣。
我的大師父啊，他那個人就是心地善良，見不得別人吃苦受罪，救下了那個人，一個傷重垂危，一個修為盡廢，兩個人好像惺惺相惜，相見恨晚一般。
可憐吧？
也可恨！
我外出化緣，迴來時已經見不到那個人了，隻留下大師父躺在血泊中，死了。
迴來途中我曾見到一股殺意橫空而來，預感不妙，所以抓緊時間往迴趕，結果還是晚了……你說，是誰殺死了我的大師父？
況慈平靜地看著他，感受得到師父內心的悲傷，他娓娓道來一個事情，語氣淡然得事不關己，可他散發出的哀傷仍舊刺痛了況慈。
“那個人修為沒了，肯定逃不遠，也肯定打不過你，追上他，殺了他！”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既然修為喪失，又如何殺得了大師父？我親自查探過他的傷勢，的確不能再動手了，大師父又是位金身佛陀，就算受傷，一個廢人也決計無法殺了他。
是那股你感受到的殺意麽？
殺意從何而來，源於誰手，是我至今為止都無法查明的，那麽你說，我該從何處著手？
還是要從那個人下手吧？因為隻有你們三個人，他跑了，你大師父就死了，我沒讀過書也知道他肯定有問題。
一秀從車內取出個破舊的羅盤，坑坑窪窪的，遞給況慈，“沒事就看看羅盤，學會分辨方向，而且，我還要再跟你講一個故事。”
況慈抱著羅盤，側耳傾聽。
三百年前，還沒有素心亭的時候，有位大禪師法號跋陀，不遠萬裏抵達王朝傳播佛法，並修建素心亭，延綿了三百年。
初來王朝，他四方雲遊，世人不遵法度，不積善果，死傷者眾多，世風日下。
在遙遠不知處，有座浮雲山上，浮雲山上有座時間城，掌控諸天時辰，跋陀與其相約，令世人萬靈不遵教化者，墮入輪迴漩渦中，每隔一段時間循環曾做下的業障，期求有人可在其中醒悟，知錯能改。
況慈張大嘴巴，難以置信道：“這跟地獄有啥區別？我聽人說死了就進去地獄了，地獄裏就叫你循環受苦，讓你後悔死前做過的壞事。所以我就不太敢殺人，這一輩子我也隻殺一個人就夠，把那個殺我飛魚師父的人殺了，進地獄了能少受點苦。”
“師父的意義，難道就是死之後讓你替他報仇嗎？”
“必須報仇，不然我還當個屁徒弟！”
一秀歪頭看他，“那我若一不小心死了，你能替我報仇嗎？”
況慈拍拍胸脯，“包的！”
一秀轉迴頭，目視前方，嘴角抿著，笑意不減，“其實沒有地獄的，佛家講究地獄輪迴，隻是教導世人行善積德，多做好事，不過輪迴之苦倒的確存在，那是跋陀大僧與時間城達成的約定。”
況慈好奇道：“怎麽個輪迴？”
“當年為了找尋殺害達摩大師父的兇手，我請求狄鷹出手幫忙，就是在天雷之下救了我的那位光頭先生，他也是名捕袁讓袁先生的弟子，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捕頭，斷案無雙。
他查到當年那個修為盡廢的人如今成了東武林的武林盟主，權勢滔天，可是我不確定兇手是否真的是他，於是便聯合你的闕大叔，尹素，狄鷹聯手作局，請時間城出手，為他設置了三年輪迴。
所謂輪迴，就是要他重複三年前的事情，三年前曾發生或將要發生的，也許都會再次發生。我就是要看一看，那個真正的兇手究竟是誰！”
況慈眨巴眼，小心翼翼地問一句：“是不是輪迴了好幾個三年啊？”
一秀明了他心境變化，看得透他想什麽，歎息道：“是啊，我苦惱，我著急，我害怕，種種皆因為我無法破解迷霧，找到真正的兇手。”
況慈抿抿嘴，若有所思。
有所煩悶，一秀探腰，進去車廂摸出酒壺，開始喝酒，況慈眼眶紅紅，搖頭道：“我真是不明白，你這麽厲害也報不了仇，我要何時才能給飛魚師父報仇？”
“那麽你說，咱們這麽執著報仇，我又設置三年輪迴的局讓人家循環往複，若他不是兇手，豈不是對他太不公平？”
況慈低下頭不說話，報個仇還要這麽想東想西的，那還報不報了？
一秀勒停馬車，輕聲道：“今夜對你說的事情可以時常拿出來迴味一下，好好梳理其中脈絡，倘若哪天覺得找到了你自認為最好的最圓滿的答案，就告訴我。”
“嗯。”
“好了，咱們也該進行下一步了。”
況慈愣了下，隨一秀目光放遠，這才看到遠處有個人正站著不動，他披著黑袍，個子很高，好像與黑夜融為了一體，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這是誰？看著不好惹。”
一秀從車內拽出達摩棍，跳下車，“當然不好惹，人家是來殺咱們的，一個不小心是要丟命的。”
況慈吃驚不小，趕緊蹦下車，頭大不已，怎麽三天兩頭地幹仗，得虧小爺跟了個高手，這要是認個三腳貓師父，還不在第一章就讓人哢嚓了？
前方那詭異的黑衣人也緩緩動了起來，步伐不快，隨他雙臂動作，看得出來抽出了一把刀，刀身映照月色，白慘慘，嚇人。
等他走近，況慈看出來那是個駝背的人，披著發絲，戴著寬大的兜帽，看不清真實樣貌，給人感覺不像個活人，就像……鬼魂！
他很不自在地舉起右臂，聽得到吱嘎吱嘎地響，那條胳膊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一般，真是奇怪。
隨他舉起臂膀，迅速挽個刀花，雙腳用力，濺起一堆沙土，人也衝鋒而至，刀法在迅疾中帶著狠辣，刀刀不留情，式式不留命！
一秀出棍偏向保守，閃避一刀，瞅準時機點出一棍，再避一刀，再點一棍，始終與對手保持相當距離，且打且退得來到馬車邊，對況慈道：“少年時候我達摩師父就經常在戰鬥中教我些實用的對戰武道，今天你也要看好了！”
他微微跨步，雙臂同舉，棍子筆直地橫亙於頭頂，“這叫韋陀獻杵！腰發力，手腕使勁，棍子開始抖了，打出去！”
啪！
好似炸雷響，一棍裹挾衝鋒勢頭擊出去，駝子拿刀來擋，一下子就給他擊偏了刀，又聽一秀道：“一條腿強攻，一條腿保持重心，棍子靠手腕一點勁兒往前遞，韋陀，降魔杵！”
一棍又出，點向駝子心口，駝子旋飛躲避，別看是個駝子，身形倒十分靈活，像隻蝴蝶般飄飛出去，人在空中，刀已遞出，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攻敵以不備。
一秀持棍後退，此時一腿強攻，一腿在後穩住重心的優勢便顯現了出來，一點不晃，且在瞬間便穩住身形，又道：“方才是進攻，若是防守就又不一樣了，且看金剛伏魔！”
他身形一個大迴環，就勢甩棍，棍子唿嘯著脫手飛出，勁頭不小，駝子拿刀格擋，一秀兩步逼近，雙拳同出，拳頭閃耀無匹青芒，駝子反應不慢，忙揮刀破他雙拳，一秀火速收拳，又是一個大迴環，腳下章法自得，輕盈繞旋他身側，雙拳再出，如法炮製。
駝子還要出刀，卻終究慢了半分，好一對鐵拳！
把對手砸得倒飛出去，一秀迅速追趕，一拳直擊他下頜，幾乎把他牙齒給砸碎，再出一腳，正中駝子心口！
在他倒地刹那，一秀拔高身形，以肘轟他天靈蓋，順勢拉直臂膀，把一隻鐵拳也砸了上去！
駝子倒地不起，臉頰淌血，受傷頗重。
一秀撿起他的刀，那把殺己刀，照著他的那條胳膊劈了下去！
啊！
況慈睜大眼，嚇得不輕，那灰衣駝子也疼得不輕，無邊青絲垂散，露出一張俊美清麗的容顏來，不是別人，正是庾泗。
後方，一道天雷突兀炸響。
庾泗痛苦又沉悶晦澀的雙眸中亮起了光彩，咬牙道：“帶我走！去沙齒國！”
一秀看向掉落在地的胳膊，庾泗慘笑道：“早就不是我的了，要它做什麽！”
那就沒什麽顧慮了，一秀抱起她，快步來到車旁，請況慈去把那刀取迴來，簡單給庾泗止血，便風馳電池地趕往沙齒國。
……
他們一路飛馳，累得老馬直吐白沫，等到抵達沙齒國時，已是第二日黃昏了。
——
此時的狄鷹，也正向沙齒國的方向而來。
早在午後時分，他在一處不知名的流沙灘塗啃著幹餅，一隻小小機關鳥清嘯而來，落於他的臂膀。
接到信諜之後，他的神色瞬間暗淡下去，一絲殺機隱約浮現。他此刻已不再想要喝酒吃肉了，前往沙齒國見過小鍾之後就要趕赴一場殺局了！
約行半個時辰，抵達小蔥河，此地距離沙齒國大概半個時辰腳程，有些事情要與鍾繇商議，便提前給他發了信諜，此時鍾繇已在等待了，今日披上了一件大紅氅子，瘦削頎長的體形被襯托得他弱不禁風。
自打冰原一戰後，他地確得了肺癆病，身體狀況很不樂觀。
狄鷹催馬快步來近，朝鍾繇打招唿，鍾繇露出笑臉，兩個人相攜進入小蔥河部落。
部落四周堆以土牆，牆體四周種上小楊樹，樹幹雖細，再來個幾年也將竄成鑽天大樹了。
別看綠洲規模不大，其中別有洞天。
兩個人並肩走向一處高牆，俯身看下去，竟有數百甲胄齊備的兵卒，正嚴陣以待。
狄鷹為他介紹道：“此地駐紮三百人，還有八百人在別處，小鍾你見多識廣，定然知曉王朝的軍事架構，不如為我提一點建議？”
鍾繇向來都是個聰明人，不會詢問他究竟要提什麽建議，與其迴答他人問題，不如自己就先提出問題，有時候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是立於不敗之地的前提。
當然他與狄鷹還遠未到這般劍拔弩張的地步，與闕晚空攤牌之後，促使他與狄鷹的聯係更加緊密了些，今日早些時候忽然接到信諜傳書，狄鷹與他相約於小蔥河一見，他覺得這或許是個可利用的好時機。
眼望下方軍容整齊的隊伍，鍾繇道：“長矛進攻，鐵盾護衛，這攻守之道被你拿捏得恰到好處，我曾遠遊去西北軍都，就見過聞名天下的赤雲軍，盾刀齊舉，攻守有道。”
狄鷹點頭道：“不錯，此法正是效仿於軍都，王朝軍備強大，總體來說也可分為東南西北四部分，我願稱西北軍都為史上最強部隊，沒有之一！
記得少年時候見過那赤雲軍，一身紅甲，扛盾拿刀，威風凜凜，而且你從他們的眼中總是能看到希望與笑意，不得不說，在我少年鬱鬱不得意時，他們給我的震撼是無與倫比的。”
“那麽你的這支部隊若是遇到了赤雲，勝算幾何？”
“五五開！”狄鷹大手一揮，盡管五五開，那也算是給自己貼了金，軍都強大的實力，早已根深蒂固於每一位王朝百姓心中。
“五五開很厲害了。”鍾繇表示讚同。
狄鷹探手於懷，摸摸索索半天，摸出一張地圖來，指給小鍾看，“此地位於西疆偏西北，與新近建立的沙齒國相距不遠也不近，都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意欲拿這支軍隊去練練兵，需要小鍾你來助我。”
聞聽此言，鍾繇神色一凜。
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是狄鷹一貫作風，他又多番打探沙齒國底細，這一點鍾繇是極清楚的，但是如此草率用兵，仍是出乎了他之意料。
鍾繇沉吟道：“你要用兵，想必對沙齒國十分了解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有勞狄兄為我詳細說一說。”
狄鷹道：“沙齒國，先說它的來曆，此城是戶部撥了銀子，王朝數位大將秘密建造而成，吸納流寇與周邊百姓以擴大規模，初期由三百儀仗兵駐紮，近來青越軍有了少許動作，這點你是看得到的。雖然戰力就是明麵上擺著的這麽點，但是它的背後深不可測。”
鍾繇一點即透，驚訝道：“這是王朝要來掣肘你狄鷹？或是帝君已然要對你下手了？”
“不好說，所以這一場仗什麽時候都可以打，避不開。我嚴密監視沙齒國動向，並無增兵跡象，樂觀來看，它城內守軍不過就是那群流寇與平民做策應，儀仗兵與青越軍為主力，大概八千之數，我這支刀盾騎可作奇兵使用，以少打多，最有奇效！”
如果以訓練有素的軍隊去對戰百姓與流寇，鍾繇還是有信心的，問道：“何時打這一仗？”
狄鷹道：“不急，騎兵去攻城，沒有優勢的，所以我已經秘密遣派了數名諜子進入沙齒國，屆時裏應外合，打它個措手不及！”
鍾繇點頭道：“好，那我就先與這支部隊熟悉熟悉，你的諜子何時傳來消息，我便何時動身。”
狄鷹按住他肩頭，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鍾繇大笑道：“還矯情什麽，今夜我要吃烤羊與脆豬蹄，你看著辦！”
狄鷹笑道：“那我一定照辦，你先在此熟悉一下，我得先趕一趟荒城了，今夜我迴來與你痛飲！”
二人這就愉快地分別，狄鷹將菜單吩咐下去，又請人去沙齒城內采買好酒，這才動身趕往荒城，途中耗費兩個時辰，終於抵達荒城。
荒城仍舊貧瘠不堪，除卻闕晚空在此鎮守，再無活物。
狄鷹要來見的，也正是這位曾聞名天下的俠客。此刻闕晚空獨自坐在城門口，腳邊散落兩張幹餅，手中握著水壺，翻看著一本破舊泛黃的書籍。
見狄鷹來到，收好書籍與幹餅，將水壺別迴腰間，嗓音沙啞開口：“狄兄，好久不見。”
狄鷹卻不似他這般輕鬆，眼神瞬間陰鷙，語調也帶了幾分殺意，“你敢要挾我，說明很有倚仗，不妨來攤一攤牌，你我在台麵上賭個輸贏！”
闕晚空不屑一笑，手摸腰間水壺，發現忘了佩刀，不過問題顯然不大，“狄鷹，一個女人而已，值得你如此亂了方寸？”
“把人還給我！”
……
起點不同，終點各異。
——庾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