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鐵忌


    日出東方,天地迴暖,小鍾醒來,懶洋洋打個嗬欠,細細感受身體變化,發覺已好了太多,心下歡喜,轉頭去尋鐵忌,卻不見鐵忌蹤影。


    他的這位搭檔神出鬼沒,小鍾見怪不怪,約一刻鍾左右,鐵忌迴還,提了隻小羊羔,小鍾驚奇道:“你莫非又迴去了綠洲?”


    鐵忌道:“綠洲之路太過遙遠,你說巧不巧,這附近恰巧有一夥馬匪,為了生計,豢養著牛羊牲畜,我暗中潛入,擒了隻羊羔,給你補補身子。”


    小鍾別過頭去,語氣多了些傷感,“你要殺它,不要在我麵前動手,我見不得這小家夥血流遍地,慘哭哀嚎。”


    鐵忌拔劍出鞘,動手前,問小鍾:“你不但吃羊肉,也會為了填飽肚子而動手宰牛羊,現在在你麵前的不過是一隻小羊羔,竟勾起了你的憐憫?”


    小鍾道:“這之間總會有些不一樣。”


    自遇到那位雪兒姑娘後,這位冷酷的殺手好似變了個人。


    鐵忌不置可否,沒有搭話,自己動手宰殺羊羔。


    殺羊,生火,剝皮去毛,燒烤,鹽醋薑抹上,耗費去大半天,小鍾說著不忍心見鐵忌殺生,肚皮卻極誠實地咕咕打鳴,忍受著勾人香味,不斷地咽著口水。


    烤全羊大功告成,鐵忌扯下一條份量極足的羊腿,遞與他,小鍾要吃,耳畔猛然傳來馬蹄聲,沙土質地鬆軟,馬蹄踩踏本無聲無息,可落在小鍾二人耳中,不但放大了數倍,還有隱隱顫鳴。


    鐵忌道:“來的不隻一人一馬。”


    小鍾道:“馬蹄踩踏有力,隻怕是軍馬。”


    鐵忌遙望遠方,見到一隊騎士正朝此間行來,粗略估計要有半百,人人錦衣華服,簇擁一駕更顯豪華的車輦,不急不緩地趕路。


    小鍾咬一口羊腿,道:“你說,是什麽人?”


    “看服飾,該是儀仗兵,二馬拉車,是公郡諸侯規格,能勞動儀仗兵護送,怕是公主駙馬。”


    小鍾追思道:“儀仗兵雖不過千人編製,卻是帝君最為倚賴的國之重器,久不出王都,護衛帝君萬全,曾經我也去過王都,有幸見過儀仗兵姿容,如今想來,已成隔世之夢。”


    鐵忌低頭看他手中的羊腿,笑道:“狄鷹去見的應該就是他了,總歸是一位大人物,分你一條羊腿給他,說不得就此攀上了高枝。”


    “這算不得貴重的禮物,大人物也能瞧上眼?”


    “五穀雜糧,米麵油鹽,都是咱們不可或缺的食糧,王公貴族或許瞧不上,可在這窮貧的沙漠,哪怕隻有一口水,也足以叫人欣喜若狂。”


    小鍾笑道:“那麽咱們可就要待價而沽,萬不可把自己給賤賣了出去。”


    “有道理。”


    話音甫落,那一行騎隊也逼近,共半百之數,見有兩人攔阻去路,紛紛亮出兵器,竟是上好鋼鐵打造的望風槊。


    槊此器,極長,質量十足,近戰廝殺乃至馬上搏命皆不適合,不過用於騎隊衝鋒卻頗顯優勢,一槊挑來,幾可洞穿心肺,自古擅長大槊者,皆以一當百的英雄。


    一見這派頭,天下第一兵的氣勢便展露無疑。


    小鍾仍選擇對付碩大的羊腿,鐵忌負責周旋,抱拳笑道:“鄉野賤民,盤桓瀚海,腹中饑餓,烤隻羊來吃,諸位軍爺莫非也來嚐嚐?”


    帶頭的元帥劍眉一擰,視線鎖定在鐵忌丟在一旁的利劍,沉聲道:“俠以武犯禁,江湖人,都沒個好東西!”


    鐵忌沒臉沒皮地笑起來,把腰彎得更低,“鄉野賤民肯定不是個東西,咱們這就走,不礙軍爺法眼!”


    他抱起小鍾,扛起烤羊,小鍾抄起地上劍,二人就要走,元帥斥道:“人走就好,劍留下!”


    鐵忌頓時愁眉苦臉,哀求道:“咱們江湖人走南闖北,可全賴一柄劍防身,給了軍爺,豈不要了賤民的命?”


    元帥冷笑一聲,突兀抬臂,高舉手中大槊,就聽唿嘯風聲襲來,那大槊所向披靡,叫任何人見了也毫不懷疑定能被戳出個大窟窿,鐵忌慌忙拿烤羊來擋,便出現了叫一眾儀仗兵目瞪口呆的一幕。


    大槊數百斤重,百丈距離激射,哪怕是金剛石也足以刺出個大洞,儀仗兵元帥皆萬裏挑一的腰膂出眾者,這一槊刺來,慢說一隻烤羊來抵擋,就是金剛石也要將對方逼退,哪像如今輕描淡寫。


    大槊將大半隻烤羊給刺穿,鐵忌吃不住這勁道,鬆了手,任憑烤羊落地,他自己則抱著小鍾,仍穩立原地,不動分毫。


    元帥一見,不怒反喜,“今兒個遇著了硬點子,從王都行來兩千裏,平淡得缺了滋味,也該諸位開開葷!”


    眾儀仗兵無視鐵忌露的一手,紛紛技癢難耐,要來虐殺這一對不知死活的賤民,元帥端坐馬背,揮斥方遒,眾兵有條不紊地布展陣線。


    十人為一隊,分頭衝鋒,若鐵忌有過人才能,一輪衝鋒不濟事,也足有五道車輪戰去消耗他精氣神,在儀仗兵麵前,哪怕銅牆鐵壁也要捅出個窟窿。


    小鍾囑托道:“兄弟,咱們在沙漠中步履維艱,你一定要保存足夠的體力,哪怕流一滴汗也是極大的損失,你知道不知道?”


    鐵忌點頭道:“我算了一下,對麵共五十一人,我要出多少劍才能擺平,我要流多少汗才能保護你安全撤離?”


    “依我看,隻需要一劍。”


    鐵忌難得笑了起來,拔出了他的劍,“咱們總是心有默契,隻出一劍,我也同意。”


    見這人拔劍,元帥心知時機已到,一聲令下,眾軍長嘯,聲震四野,第一輪十人十騎展開衝鋒,長槊鋒芒外露,目標直指鐵忌。


    鐵忌探手入懷,摸出麵具戴上,雙腿一彎,蓄力滿滿,再繃直,就如一根離弦之箭,砰地躥了出去,麵對十條長槊,夷然不懼。


    他所謂的隻出一劍,是要擒賊先擒王,隻要穿越這群騎兵,抵達那駕車輦之前,擒住那位地位尊榮的駙馬爺,那麽危機自解。


    十人也瞧得出他這心思,不阻不擋,徑直衝過,軍行隊製素來令行禁止,尤其對於衝鋒機動而言,縱使初輪衝鋒無功,亦有後續衝鋒靜待,好武之人,尤其是這種恃才傲物,仗著靈活身法橫衝直撞的武林人,哪怕能躲過兩輪衝撞,也決計抵擋不住綿綿不絕五輪衝鋒。


    儀仗兵威儀並不止於此,卻也足夠江湖人喝上好大一壺。


    再看鐵忌,輕易避過第一輪,可在他動身之時,第二輪騎兵早已蓄勢待發,就在鐵忌衝過第一輪騎兵之際,又有十條長槊霸道刺來,要旁人來看,鐵忌絕無道理躲避過去,不消一個眨眼就要被刺出十個大窟窿,橫死當場。


    隻見他手腕翻轉,掌中劍順勢飛旋,繼而以刁鑽角度激射,一下子便洞穿一名儀仗兵頭顱。


    眾人震驚。


    再看鐵忌,麵對十騎的來勢洶洶,他自己沉腰坐馬,如個耕田老農般,精準擒拿住一匹大馬前蹄,繞背一摔,將人帶馬一同拋落,重重倒地。


    剩餘九騎一衝而過,不再戀戰,轉而交由第三輪衝鋒,鐵忌一鳴驚人,手段不俗,激起了眾軍血性,攻勢更見狠辣,唿嘯而來。


    鐵忌不閃不躲,胸有成竹。


    他這胸有丘壑的派頭落在元帥眼中,可是不折不扣的做作,頓時怒火中燒,奪來一條長槊,不由分說,筆直拋射,勢要拿下此獠。


    十馬齊頭並進,十條大槊寒芒閃閃,鐵忌巋然不動,待大槊近體之際,他驟然吸氣,身子如弓般彎折了下去,這一槊好似棉裏探花,軟塌無力,輕描淡寫。


    衝鋒隊形未散,衝勁不減,鐵忌也隨著大槊一同後掠,眼見元帥拋來的大槊要刺他個透心涼,鐵忌探手扯動儀仗兵,恰拿他的頭顱做擋箭牌,霎那炸裂,血與腦漿紛飛。


    這一幕怎不叫人怒火攻心,第三輪衝鋒過後,第四輪十人十騎也要策馬飛奔,元帥一聲令下,再不顧行軍要義,喝令眾兵一擁而上,定要將之碎屍萬段。


    近戰,望風槊毫無用途,眾人抽刀出鞘,一夾馬腹,唿嘯奔騰。


    鐵忌瞄一眼兩馬車輦,掉頭就朝車輦飛奔,目標十分明確,挾持車中人以解危局,四十八匹大馬在後頭追趕,元帥則策馬於前,護佑車輦周全。他已達到武道金身脈三境,是當今天下最有希望摸到破天脈門檻的高手之一,修為自然非同尋常。


    半裏地的腳程在鐵忌看來,隻是數步的距離,臨近車輦,元帥再不留手,驅馬直撞,鐵忌雙手迭出,眨眼間已連出數掌,掌掌輕柔,綿若無骨。


    可也就是這樣一套綿環掌,就已將高頭大馬的前衝之勢盡數化解,再見他氣勢如虹,雙臂箍住馬頸,也不知力道何許強大,連人帶馬給掀翻出去。


    元帥臨陣應變,身子觸地,便借力彈跳,腰畔長刀出鞘,在一片激揚黃沙中殺向鐵忌。


    鐵忌不為所動,仍舊朝車輦飛奔,他修為遠勝這諸多儀仗兵,又有冷暉七道傍身,步子不慢,先於元帥一步衝上馬車,一掌震開車門,探手來抓車內人。


    此際元帥趕到,揮刀直劈,鐵忌抖手甩劍,劍鋒閃爍惑人寒芒,橫衝直撞,不但以一股大力格開長刀,猶有餘勁持續進攻,直刺敵方麵門。


    隻聽有一人大喊一聲,“劍下留人!”


    鐵忌收手,他的劍懸空靜止,已距離元帥不足半尺,再近分毫,就可要了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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