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把人當人,才是這個世道最難的事情。


    ——狄鷹


    三年前,鍾繇曾遺失了一柄長劍,百般搜尋無果,隻得忍痛割愛。


    直到灰頭僧帶來了這柄長劍,又燃起了鍾繇的希望與熱切之火,這交易自然也需要付出代價。


    “殺狄鷹?你可知狄鷹是誰?”


    灰頭僧身子佝僂,披著寬大黑袍,扶窗遠眺,不在意道:“狄鷹是大名府的捕頭,名捕的高徒,未來名捕卸任,自然要由狄鷹繼任。根據情報顯示,狄鷹所修武學是取名為規矩的大刀陣,平時斷案則是取名為血眼的糾察術。


    可以說,這是個很可怕的人。”


    鍾繇嗤笑道:“傳說都是扯淡的,傳說我鍾繇天下無敵,好似誰都能殺,但是我有幾斤幾兩,我自己很有數,殺狄鷹,是癡人說夢。”


    灰頭僧故意“咦”一聲,納罕起來,“殺手還有害怕之人?這樣的殺手,可活不長久。”鍾繇默不作聲,灰頭僧沒來由問了一句,“現在是什麽時辰?”


    “寅卯相交,天快亮了。”


    灰頭僧輕拍窗欄,念了一句鍾繇聽不懂的言語:“晦暝天與晝,雨雪入高樓。看天氣,要下雨下雪了。”


    雨雪可以同時降臨嗎?


    鍾繇不清楚,源於他從不在意這般小事,此刻是初春時分,不論下雨或下雪,總說得過去。


    鍾繇轉身握住長劍,沉吟道:“我是不是可以認為,與其說是你拿著這把劍來與我談交易,不如說是你拿著我曾經犯下的過錯來要挾我?在鍾某的劍下死過了不知多少人,可是我曾經殺過的那三個人,卻總是令我難以釋懷,三年前,在那個冰原之上,你目睹了全過程?”


    灰頭僧搖搖頭,背對鍾繇,道:“別想太多,我隻是湊巧撿到了這把劍,又湊巧知道了它的過往,其他的我不知道,也不關心。”


    鍾繇默然,抽劍出鞘,劍光森然。


    好劍。


    他持劍對準灰頭僧的後背,在思考一劍下去他會不會就此死翹翹。


    灰頭僧拍拍窗台,輕聲道:“狄鷹不是那麽好殺的,我更不好殺。”


    “狄鷹是名捕高徒,天下都在傳,他早已達到了法道至強一境,我主修武道,對他們公門中人修習的法道不是很了解,不過境界劃分還是略微清楚的,止禮,收戈,王道,帝道,法術勢,至強。我粗略算了一下,他的至強一境便相當於我的武道金身脈三境,這是足以入主眾神山的天之子的修為了,要我殺這樣的一個人,無異於弑神,難如登天了。


    再者說,你與他有仇,嗬,與一位名捕有仇,想來你也不是個好人。”


    灰頭僧摸摸索索地在袖子裏掏著,自言自語道:“好人可不會妄談取人性命,人生在世,都講求公平與正義,我們每個人都沒權力擅自左右他人生死,既然我想要他死,你又有能力讓他死,那咱們兩個真可算是一丘之貉,誰也別說誰。”


    鍾繇不置可否。


    最終,灰頭僧摸出個大布包裹,沉甸甸,拋在桌上,誘惑道:“足足八十兩黃金,事成之後,結清尾款,你開價就成,我不還價。”


    好像東武林盟主貪財這件事,人盡皆知。鍾繇不覺得這是件需要如何藏掖的事情,沒錢,飯都吃不飽,談理想,空著肚子談?


    “金子我要,劍我也要,狄鷹此事,我盡力而為,殺不死他另說,我隻能給你保證肯定重創他,那麽尾款我要三十萬兩黃金,你要悉數拿來,不還價。”


    灰頭僧忍不住笑起來,“小鍾貪財,名不虛傳!”


    ——


    再說荒漠,與光頭男初遇。


    小鍾用力攥住刀,語氣都顫抖起來,他問:“你知道傷我的人是誰?”


    突兀現身的男人點著頭,道:“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但是發生在沙漠中的事,我卻偏偏全都知道。”


    “你一直生活在沙漠中?”


    “是的,從你一個月前踏入這裏,所發生的事情我都知道,包括教給你怎麽活下來。”


    小鍾的心開始激蕩,他問:“你肯救我?”


    “我們沒有仇,我也不必要你的命,我當然願意救你,但是有一個人也許不會樂意我救你。”


    小鍾不自覺加重了唿吸,問道:“是誰?”


    “自然就是那個重創你的人,老天既然給了我感知沙漠的這樣一種力量,我自然就要多加利用,此刻我便能感覺出他離你已十分近了。”


    小鍾將心提到了嗓子眼,顫抖問他,“有多近?”


    這男人歪頭瞧他一眼,輕描淡寫的語氣可一點不似要救人,“此刻如臨大敵,與其要問他離你有多近,不如隨我一同去逃命,有一個這樣的敵手,你該逃得越遠越好。”


    小鍾絕望道:“你看這荒漠漫漫無邊,我又不熟悉沙漠氣候,若一個人身強體健,又帶了足夠的食糧,說不得就會走出去,可這對我而言,尤其是身負重傷的我,是天方夜譚。”


    男人笑道:“你一定是個極其惜命的人,隻有惜命的人才會拚盡全力讓自己活下去,既然你不肯死,為什麽不把希望寄托於我身上?”


    小鍾忍不住笑了,問他:“你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與我一同被困荒漠,怎麽能救我?”


    男人坐起身,拍拍自己的肚皮道:“我是個出名的人,你要是聽了我的名字,一定就不會害怕任何事情。”


    “為什麽?”


    “因為我完全可以救你。”


    這莫名出現的男人顯然已勾起了小鍾的好奇心,他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是誰?”


    “我叫狄鷹。”


    “哪一個狄鷹?”


    “就是你聽說過的狄鷹。”


    小鍾倒吸一口氣,“原來你就是狄鷹,大名府的狄鷹,名捕的高徒!”


    “不錯。”


    小鍾第一次開始正視這位傳說中的捕頭,見他禿著個頭,一對小眼睛眯縫著,透射出點點精光,唇上有一撇小胡子,像畫上去的一樣惡心。這名捕又是個不修邊幅的浪蕩公子,身著麻衣,露個大肚子,肚上贅肉橫生。


    饒是如此,小鍾可不肯小覷他,隻要他叫狄鷹,隻要他就是那個聞名遐邇的捕頭,他就一定能救他。


    小鍾放下心,把刀重新放迴了刀鞘裏。


    “大名鼎鼎的狄鷹出現在這荒無人煙的沙漠,想必不是偶然。”


    狄鷹又躺了下去,道:“因為我是個捕快,因為我出身大名府,所以有太多的事情不能置身事外,哪怕跑斷了腿也一定要尋找到真相。”


    小鍾道:“勞動名捕高徒出馬的案子,一定是一件大案。”


    “不錯,是一件震動王朝的大案。”


    “可你孤身一人查案,在這漫漫無邊的荒漠中,危機四伏,你這樣大搖大擺無異於是求死,得虧你是個絕頂高手,否則我就要覺得你是個絕頂的蠢蛋了。”


    狄鷹一骨碌爬了起來,道:“高手有高手的煩惱,蠢蛋有蠢蛋的快樂,今日我本是要等我的敵人來對付我,既然咱們有緣遇見,我就當作做了一件善事,也絕對不要你的迴報。”


    小鍾道:“大名府的狄鷹聞名天下,除了世人都在傳說你的斷案如神,還有人說你是個睚眥必報斤斤計較的小人,我不知你是不是個斤斤計較的人,可我總歸不是個三歲小孩,知道天上不會掉下來餡餅。”


    狄鷹低頭想了想,展顏一笑,“一個男人行走江湖,酒色財氣難免都要沾染,我既喜歡美酒,也喜歡美人,可是銷金窟不是誰都能承受得起,所以我也喜歡賭,要賭就賭大的。”


    “那你一定是個大富翁了。”


    狄鷹道:“我不是個富翁,卻比很多富翁活得要更久,因為我不僅賭財,也賭命。”


    小鍾道:“這話很中聽。”


    狄鷹道:“所以就算我沒有錢,也總能把自己的命押得值錢一些,今日咱們就來賭一賭,賭注便是我可以助你活下去,彩頭也必不可少,我早已想好,那就是要麻煩兄弟你去替我做一件事。”


    小鍾好奇道:“你莫不是要我替你查那件驚動王朝的案子?我雖有點小聰明,卻絕對不會是個好捕快。”


    狄鷹神秘笑道:“隻需隨我去一個地方,去見一個人,去做一件事,就已經足夠。”


    “聽起來不虧。”


    “不虧。”


    小鍾艱難地爬起來,咳嗽著,把自己的刀交到狄鷹手上,“這把刀有個很不好聽的名字,叫做殺己刀,今日我把它送給你,算作你救我的報酬,你若能救下我,便給它取個好聽點的名字。”


    狄鷹沒有搭話,低頭仔細端詳這刀,幹燥炙熱的瀚海中突然起了一陣微不可覺的涼風,狄鷹臉色微變,沉聲道:“他來了!”


    狄鷹卻不知道,早在他鑽出沙地的那刻,就已有個人埋伏在身側,如蝰蛇般蟄伏於沙底,靜靜聽著他二人交談,手中握著一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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