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後所要做的就是,進一步把這種反感擴大化,而且盡可能多地製造反感,隻要達到某一種數量,那麽本質就會發生改變,最終便會使得白偉強厭倦拍戲,從而產生放棄演藝事業的念頭。


    短暫的衝突結束了,瑪蓮娜還是挽著白偉強的手坐進車裏,汽車開動,二人離開了攝影棚。


    從那晚拍完床戲之後,瑪蓮娜打電話告訴我說,白偉強那方麵不行了,而且還有意迴避她。白偉強這麽快就對她沒興趣了,這讓瑪蓮娜感到不安,可她越是對白偉強示愛,白偉強卻越反感。


    “男人就是這麽喜新厭舊,你不是早就看破了嗎?”我有些諷刺地迴複瑪蓮娜。


    “可他喜新厭舊得也太快了,”瑪蓮娜說,“我想,就是因為你拍攝床戲給白偉強的心理留下陰影了,他害怕在我麵前表現得不好,不像個男人,所以才有意疏遠我,你說,是不是都是你搞的鬼?”


    “隨你怎麽想吧。”說完,我就掛斷了電話。


    由於床戲拍得過於勞累,這些天的拍攝白偉強顯得沒精打采、有氣無力,當我見到白偉強時,故意一臉吃驚地問:“強哥,您身體不舒服嗎?”


    “還好還好,晚上沒休息好而已。”白偉強這樣答複道。


    “強哥,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拍戲雖然重要,但身體始終才是最重要的啊!”小姑娘也說,當然,這些話都是我提前教給她的。


    “你是……”白偉強指著小姑娘,因為那晚就是這個女孩向自己索要簽名卻沒有帶筆,白偉強挺反感她。


    “哦,她是編劇助理。”廖漢龍解釋說。


    “編劇也需要每天帶著個助理嗎?”白偉強嘀咕了一句,走進攝影棚。小姑娘還在後麵喊了一句:“強哥,注意身體,你的氣色不太好呦!”


    今天的戲主要集中在陽台裏,攝影師架好機器站在陽台外麵,鏡頭正對著陽台,兩邊熾熱的燈光照向陽台,使得陽台越發明亮,看起來不再像陽台而更像一座小舞台。由於陽台太明亮了,陽台之外的地方就更顯得黑暗,所以站在陽台上表演的演員根本看不清對麵的攝像機鏡頭。


    陽台布置得與靠山別墅的陽台一模一樣,隻不過真實的陽台是懸空的,而我們搭的景是在地麵上,陽台圍欄也不高,腿長的人隻要輕輕一躍就可以輕易從圍欄裏跳出來。


    陽台上麵有個突出來的空間用來安裝晾衣服的支架,那裏已經安裝上了同樣的支架,但不結實,僅僅可以擺擺樣子,絕對吊不起一個人來。


    整個陽台占地麵積七八平方米的樣子,與普通住宅樓的陽台相比已經很寬敞了,在陽台的一角放著一個類似鞋架的小木箱,這個東西是我們劇組故意安排在那裏的,真實的靠山別墅是沒有這個東西的,其實這是一個重要的道具,因為《商海沉浮》劇中的主人公是要踩著一件東西上吊或把一個人掛上去的,所以就把那個小木箱一直擺在角落裏。這樣一來,觀眾在看到主人公行兇的時候拉來一隻小木箱,就不會感到突兀了,其實拍戲就是這麽縝密和複雜的一件事情。


    陽台是重頭戲,連白偉強都顯得很緊張,這樣一來,他看起來就更加疲憊了,連化妝師都說他氣色不好需要好好休息。


    戲還沒有開拍,瑪蓮娜也出現在了片場,她走進攝影棚,站在外麵微笑著招唿白偉強,她說她看白偉強最近拍戲太辛苦,特意給他熬了湯,讓白偉強先休息片刻喝一碗湯,白偉強被幾隻高溫大燈照得確實有些口幹舌燥。


    瑪蓮娜端著小瓷碗,隔著陽台圍欄,試圖把湯遞給白偉強。眾目睽睽之下加之光線明亮刺眼,又或許是因為白偉強站在陽台上端著碗喝湯感覺很別扭,但他也懶得從陽台後麵繞過去,他下意識低下頭,發現角落裏擺著隻小木箱,於是他走過去,踩上木箱,一抬腿就躍到了外麵的地麵上。不愧是武打演員出身,那動作很利索,看不出像50多歲的人。


    白偉強跳出圍欄站在大燈後麵,手裏托著的湯碗一滴湯都沒有撒出來,廖漢龍立刻拍馬屁說:“強哥身手了得,厲害厲害!”


    白偉強一口喝掉碗裏的湯,嘴角翹了翹,好像再一次故意賣弄一下自己的身手似的,他把碗交給瑪蓮娜,抬起手臂撐在陽台圍欄上。圍欄都是泡沫板做的,雖然比家用的泡沫板密度高也結實,但也禁不住太大的力量去壓,可白偉強好似隻是用手輕盈地一壓那圍欄,半個身體就騰空而起,眨眼的工夫就越過障礙跳到了陽台裏麵。這快捷的動作再次令劇組的人拍手叫絕。


    有的說:“強哥就是強哥,真厲害!”還有的說:“強哥的功夫不減當年!”小姑娘的嗓子眼兒也刺癢了,她大聲說:“強哥真棒,老當益壯啊!”白偉強聽了這話就是一皺眉,我看了眼小姑娘,心想,這孩子說話真讓人不愛聽。


    陽台的戲需要一個男演員的輔助,廖漢龍從眾多臨時演員當中挑選出一個與白偉強身形類似的。化妝師給男演員打理了頭發,讓他穿了與白偉強穿的一模一樣的衣服。


    拍攝的內容是這樣的,白偉強要分飾兩個人,也就是劇中的哥哥和弟弟,哥哥把醉酒後的弟弟從房間一直拖到陽台,在晾衣架上係上繩索,然後把小木箱拖過來,托著一個人踩上去,拍到這裏就結束了。聽起來相當簡單,但這麽一個小小的鏡頭實際拍攝起來卻相當麻煩。


    弟弟與哥哥是雙胞胎,都需要白偉強的臉部特寫,白偉強必須一會兒扮演拖拽弟弟的哥哥,一會又得躺在地上假裝醉酒的弟弟,被臨時演員拖拽。即便是拍攝順利,這場戲至少都得在不同角度上拍攝三四遍,何況我們還並不希望這場戲拍攝得太過順利。


    白偉強先扮演的是醉酒的弟弟,他仰躺在地上,緊閉雙眼一動不動,臨時演員背對著攝像機鏡頭,把白偉強朝陽台明亮的地方上拖。一個人是很重的,臨時演員不是在演戲而是真的賣足力氣在幹活。連續拍攝了兩條都不成功,或許是臨時演員擔心地上的大明星會受傷,他不敢過於用力,所以給人的感覺總是十分扭捏。


    “停!”廖漢龍喊道,他正坐在陽台外麵的陰影裏,注視著陽台上的表演,“那個誰,你的動作太虛假了,你要知道,你這時候並不是在搬運一個很重的東西,那是一個人,而且還是你的孿生兄弟,而且你不是想把他拖到哪裏去,你是想要殺掉他,你想一想,一個人要殺掉自己的親人該是一種什麽樣的複雜心態,能明白我的意思嗎?好,攝影師準備,再來一條!”


    臨時演員抹了一把汗,廖漢龍的話他都聽進了耳朵,但他並不是專業演員,僵硬的表演讓人看起來很不和諧,所以,第三遍的拍攝仍然不令人滿意。


    白偉強在地上躺了足有半個多小時,他站起來,拍掉身上的土,朝臨時演員走過去。臨時演員很歉意地說著抱歉的話,白偉強大度地揮揮手,他給臨時演員講戲說:“你別那麽緊張,也不要把我當成白偉強,我問你,你有兄弟姐妹嗎?”


    “有個妹妹。”臨時演員小心地迴答。


    “你就這麽去想,”白偉強停頓一下,整理了思路繼續講戲,“你的妹妹和你發生了財產繼承方麵的衝突,你錯手殺掉了你妹妹,成了殺人犯。你肯定很緊張很害怕,擔心警察發現你行兇了,所以必須得做點兒什麽進行補救。最好的補救方法就是把屍體藏起來,對不對?”


    “對的,我是得把屍體藏起來。”臨時演員附和著念叨。


    “好,你就把我想成是你妹妹的屍體,”白偉強重新躺在地板上,眼睛沒有閉,還衝著臨時演員說,“現在我是屍體了,你拖拽我的時候,要把緊張和恐懼表現出來,試試看,別緊張,好吧?”


    “好的,強哥,我試試。”


    第四次拍攝顯然比前三次要好很多,但我和廖漢龍並不是很滿意。接著又拍攝了兩條,第六次的時候,廖漢龍才勉強通過了這個鏡頭。


    接下來要換做白偉強拖拽了,化妝師要求給白偉強和臨時演員更換服裝和補妝,所以暫停拍攝休息一會兒。瑪蓮娜從黑影裏跑出來,她大喊了一聲強哥,而後揮動著手裏的咖啡壺,說:“強哥,休息一下,喝杯咖啡吧,不熱,是溫的哦。”


    白偉強再一次從陽台圍欄內跳出來,坐在折疊椅子上喝了一杯速溶咖啡。瑪蓮娜給他用小扇子扇了扇風,直到化妝師補了妝換好衣服之後,白偉強才一躍跳迴陽台。


    白偉強的表演果然不同凡響,他拖拽著臨時演員的步伐張弛有度,既能看出驚慌和緊張,又能感受到他內心的複雜情感,而這些都集中在了白偉強淩亂的腳步上。我在心中連連暗讚,白偉強不愧是老戲骨,他的表演令人叫絕。


    第一遍就拍攝得很順利,但吹毛求疵的我還是找出了一個漏洞,我說:“強哥就是強哥,演得真棒,但我覺得要是在靠近鏡頭的時候,臉朝身後猛地一望,這是不是更能體現出驚悚的效果,就如同背後有雙眼睛看著這一切發生一樣。”


    我提出的問題很到位,廖漢龍點點頭表示同意,他說:“麻煩強哥再來一條,有勞有勞!”


    白偉強覺得我說得也對,他沒反駁,從頭又演了一遍,等他用力地拖著臨時演員接近陽台邊緣的時候,那張布滿冷汗的臉突然就朝後一望。白偉強所露出的那種驚恐的眼神令我看了都覺心裏一驚,仿佛他手裏抓著的真是一具屍體。


    “停!”我喊了一聲,“強哥您的眼神真是太棒了,不過我還有個更高的要求,畢竟這場戲是全劇的重點,我覺得當您轉過頭的那一刹那,眼神直直盯著攝像機鏡頭,當觀眾觀看電視時,他們肯定會嚇一跳從而達到心靈互動的感覺,怎麽樣強哥,您可不可以再來一遍?”


    我們用雞蛋裏挑骨頭的勁頭連蒙帶騙地把這場重要的戲份連拍了數遍,好在攝影機用的不是膠片而是錄像帶,這樣一來,無論多麽挑剔,無論怎麽拍,也不會費多少錢。


    直到毫無瑕疵了,才發覺攝影棚外麵都漆黑一片了,在場的所有工作人員都被白偉強的敬業精神感動,臨時演員連連說:“今天有幸和強哥配戲,我真是學到了太多東西,我感動得都想哭,實在是太幸運了!”


    白偉強不再年輕,這一天下來他是真累了,額頭上出了一層虛汗不說,走起路來都有些發飄。我看了一眼廖漢龍,廖漢龍抿嘴一笑,隨即朝陽台走過去,他咧嘴笑著說:“強哥辛苦辛苦,您抓緊時間休息,後麵還有一場外景戲要拍……”


    “什……什麽?”白偉強感到意外,“還要跑外景,昨天你們怎麽沒告訴我?”


    “呃……是這樣,”廖漢龍轉著眼珠解釋道,“我們本來是打算後天去拍,這不臨時出了一點狀況嗎,所以必須今晚拍了,沒辦法,辛苦強哥了。”


    “什麽狀況,明天拍不行嗎?”白偉強的腰肯定都酸了,他的手下意識扶住陽台圍欄。


    “恐怕不行,強哥,劇組找的那幢高層樓房明後兩天要全麵整修打掃衛生,據說有衛生安全部門的領導要去視察,所以要是我們明天去拍,或許保安就不讓我們進樓了。”廖漢龍繼續解釋,“現在天黑了,我們本來就是去拍夜景,剛剛好,也就是拍在樓道裏深夜追逐情人的那一場戲。情人從頂樓消防栓那裏得到了賄賂的金條,男主角一路跟著情人,二人在黑暗的樓道裏發生衝突,男主角把情人從30多層樓高的天台上推了下去。很簡單的戲,最多也不會超過一小時就能結束。”


    “我20幾歲拍戲到現在,從來沒遇到像你們這樣的劇組,不但資金短缺人手不足內部異常混亂,而且……”白偉強有意地朝我這邊看了一眼,好像是想說,怎麽連編劇甚至編劇助理都有權力指揮拍攝?但白偉強還是顧全大局,把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了迴去。


    “是是是,委屈強哥了,”廖漢龍油嘴滑舌好話說盡,“常言道,好事多磨,或許咱們這部戲拍完了就火了,您辛苦一下吧,反正拍攝也接近尾聲了,再接再厲把戲拍完,您再好好休息一陣子,強哥辛苦了,拜托拜托!”


    “唉,”白偉強歎口氣,他這個人天生吃軟不吃硬,“好吧好吧,拍這部戲我感覺比拍打打殺殺的動作戲還辛苦。”


    “謝謝強哥支持,多謝!”廖漢龍連連道謝,而後,他又問,“順便問一句,強哥拍完我們的《商海沉浮》之後,還有別的片約嗎?”


    “還在商談之中,目前還不能確定。”白偉強說。


    “拍戲真的好辛苦,”我湊過去說,“您有沒有想到過先休息一段時間?”


    “休息?”白偉強白了我一眼,“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拍完《商海沉浮》您難道就不想給自己放個假徹底放鬆一下,比如去外國旅旅遊,吹一吹海風之類?”我試探著問。


    “是啊,”小姑娘也說,“強哥,我要是您,肯定不拍戲了,都這把年紀了還那麽拚命做什麽,錢又花不完,享受一下生活多好啊。”


    “什麽叫一把年紀了,”白偉強指了指小姑娘,終於忍無可忍發火了,“我警告你,以後在我麵前不要亂說話!”


    小姑娘吐了吐舌頭,立刻道歉。


    似乎為了證實一下自己並沒有那麽老態龍鍾,白偉強按住陽台的邊緣跳了出來,瑪蓮娜舉著紙巾去給白偉強擦汗。白偉強這一次沒有把臉湊過去,而是把紙巾一下子奪過來,轉過身背對著瑪蓮娜擦著臉上的汗。看得出來,白偉強似乎在有意避開瑪蓮娜的示好。


    “工作就是我的全部,”白偉強用力地把紙巾攥成一個團,“我就是個工作狂,工作就是休息,休息就是工作,除了工作我再沒有感興趣的事情,要讓我離開舞台,除非我死了!”說完,白偉強把手裏的紙團重重地拋在地上,朝攝影棚外麵自己的車子走過去。


    劇組裏的人麵麵相覷,我咂摸著白偉強最後甩下的一句話,感覺似乎他已經知道了一些什麽。於是,我朝愣在那裏的瑪蓮娜走過去,問:“你是不是透露給了白偉強什麽?”


    “我……”瑪蓮娜遲疑了一會兒才說,“難道我說錯話了?”


    “你都說了什麽啊,我的姑奶奶!”廖漢龍把瑪蓮娜拉到一邊,而後衝著劇組的人吩咐道,“你們別傻杵著,把設備搬上車,去大廈繼續拍戲啊!”


    等攝製人員忙碌起來,廖漢龍立刻問瑪蓮娜:“你跟白偉強到底是怎麽說的?”


    “我沒有著重說,我就是希望強哥拍完這部戲之後放鬆一段時間,別再接拍別的新戲了,就是這樣說的,但我絕沒提及息影的事情。”


    “後麵白偉強到底有沒有新戲要拍呢?”我問。


    “我曾經向他助理打聽過,”瑪蓮娜說,“好像真沒有其他劇組找過白偉強,所以白偉強很著急,心情也不好,或許正如他自己所說,他就是一個隻需要工作的機器人。”


    “哦,我明白了。”我點點頭。


    “明白什麽了?”廖漢龍問。


    “白偉強沒有戲拍了,所以他心裏本來就憋著氣,而咱們還勸他暫時息影,你說這不是給他的傷口上撒鹽嗎,他白偉強能不生氣嗎?”我挑明了說。


    “那這樣一來,白偉強是不會向媒體宣布息影這樣的消息了?”廖漢龍問。


    “那怎麽辦呀?”瑪蓮娜一臉著急表情,一點兒不像是裝的,“白偉強已經對我沒什麽興趣了,也許你們也看出來了,很可能《商海沉浮》一拍完,白偉強就會把我踢了,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我……我難道真的做錯了?”瑪蓮娜翻著眼睛挑向我。


    “白偉強不肯息影,我們的片子依舊製造不出火爆的新聞,怎麽辦?”廖漢龍歎口氣,“失敗還是注定失敗啊!”


    “白偉強老了,沒了競爭力,再說現在每天都有緋聞,每天都有炒作,白偉強過時了,不會再成為熒屏的新寵兒,這也是事物發展的規律。”我思索著說,“就算白偉強真的感到疲憊,宣稱不再拍戲了,我估計也不會有太大的社會反響,畢竟屬於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我們就注定失敗了嗎?”廖漢龍哭喪著臉說。


    “想想辦法啊?”瑪蓮娜晃動著我的手臂,“你不是很聰明,你不是總有辦法嗎?”


    “不到最後都不要輕言放棄,事到如今切不可心浮氣躁,”也許因為我有了新的想法,所以才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別急別急,繼續按照計劃行事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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