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任星被親得七葷八素,她便輕而易舉地奪迴了那個薑黃色的布偶人。


    顧簡鬆了一口氣,正要起身將東西藏起來,就聽見任星平靜的聲音,「我已經看到了。」


    她疑心任星是在詐自己,但終究不敢不信,將信將疑地轉迴頭。任星原本確實是半蒙半猜,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她坐起來,伸手接過顧簡手裏的布偶。


    這一次顧簡沒有逃避,任星輕鬆將它拿到手。這是一個醜萌醜萌的布偶人,穿著薑黃色的背帶褲,戴著一頂黃色的工裝帽,將一頭長發壓得服服帖帖,看起來有點酷酷的。


    「這是什麽?」任星捏著布偶人,片刻後才抖著唇問。


    不等顧簡迴答,她又問了另一個問題,「你在哪裏得到的?」


    顧簡沉默了一瞬,才說,「我撿到的。」


    「在哪裏撿到的?」任星追問,眼淚漸漸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輕輕啜泣了一聲,「你在那裏,是嗎?當時你也在,是不是?」


    這句話說出來,就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淚水爭先恐後地從眼眶裏滾出來,任星丟開手裏的東西,胡亂抓過床上的被子,捂住臉痛哭出聲。


    她之所以會覺得眼熟,是因為這個布偶人,是她親自在街邊小店裏精挑細選出來的。


    那一年,四年的大學生活結束,她和同學們都將各奔東西。為此,班裏弄了一個畢業聚餐,打算等拍完畢業照,晚上就去玩一整個通宵,算是為即將結束的青春時代畫一個句號。


    大家相約每個人都帶一份禮物到場,到時候會隨機抽取對象交換畢業禮物。


    所以那天,任星獨自上街去買東西。結果剛付完錢走出店鋪,就接到了報喪的電話。


    在她的反覆勸說下,父母終於請了假期,打算到北京來旅遊,順便參加她的畢業典禮,跟她一起拍畢業照。然後,那輛火車中途脫軌,釀成了一場全國震驚的慘案。任星的父親重度燒傷、危在旦夕,母親則被火車殘骸掩埋,連屍身都沒有找全。


    最初的那段時間,任星是渾渾噩噩過來的。她記憶中之後現場殘骸燒焦、令人作嘔的氣體,和搶救室外濃重得仿佛化不開的消毒水味道。她像是陷入了一個驚魂的噩夢之中,除了刻骨的痛楚,其他的一切都已經完全模糊。


    後來,父親被搶救迴來了。雖然始終沒有甦醒,雖然必須要靠機器維持生理機能,可是人畢竟活著。


    於是,任星也強迫自己要好好活著。


    她迅速地收斂起了一切情緒,甚至夜裏不再做噩夢,至少表麵上看不出來任何殘留的影響,也可以如常地工作生活。


    後來,父親的病情穩定下來,就轉到了條件更好的療養院。雖然拿到了一大筆賠償款,但療養費用也同樣是天價,而這些費用,無論鐵路還是保險公司都不能全額賠付。任星便順理成章地放棄了繼續進修的打算,機緣巧合進入了報酬豐厚的娛樂圈。


    那個薑黃色的布偶人,不知在什麽時候遺失了,任星也從來沒有想起過。


    如果不是今天再看到它的話。


    後來任星整理當時的資料,知道除了鐵路那邊的領導之外,也有社會好心人士和誌願者過來醫院看望過,還捐助了一筆不小的錢財。但是她對這些人完全沒有印象,也沒有在名單上看到過熟悉的名字。


    所以,她以為自己一度從噩夢中醒來,看到顧簡陪伴在身邊,隻是自己的一場幻覺,是因為她太需要那個人,所以產生了妄想。


    可原來不是。


    原來她真的來過,原來她的人生跌入永無休止的黑暗時,顧簡真的曾經陪伴在她的身邊。


    重逢之後,任星不止一次地想過,顧簡輕輕巧巧地說了分手,她根本不知道那之後自己究竟經曆了什麽。任星為此不甘、憤恨,始終無法徹底地拋開心結,真正跟放下這份永遠無法宣之於口的委屈。


    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不在我身邊。


    縱然你沒有做錯什麽,縱然一切隻是命運的愚弄,可是啊——這份傷痛卻永遠都不能癒合。


    可是原來她都知道,她都知道!


    一種無法形同的痛楚在任星的胸腔裏炸裂開來。她無法形容這這一刻的感覺,好像某個瞬間,又迴到了那個天昏地暗的時刻。


    英文裏把一度停止心跳叫做shock,與震驚、震蕩是同一個詞。


    有一刻,任星也確實在這巨大的震動之中,短暫地失去了意識,是顧簡掐著她的人中,把她喚醒。


    「顧簡,你真的好狠……」任星死死咬著自己的下唇,哪怕咬破了唇瓣,品嚐到鐵鏽的腥味,也始終沒有放鬆。她瞪大了眼睛,看著顧簡,「你就在那裏,你就在那裏……可是我卻不知道!」


    「對不起。」顧簡用盡全力抱住她,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口,「對不起,任星。我那個時候,還不能迴到你身邊。」


    她怕自己迴去了再離開,任星會更加崩潰,所以隻敢在任星睡著的時候出現,默默陪伴她。


    「你不是說,你一次都沒有找過我嗎?」任星泣不成聲,「騙子……」


    顧簡確實沒有特別打聽過,但是那一次的慘案震驚全國,也將火車提速的隱患徹底暴露了出來,電視裏、網絡上,到處都是鋪天蓋地的報導。沒多久,任星的父母也在那輛火車上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小縣城,顧簡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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