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青和胡寒眉兩個人都沉默著,最後還是雲青先開了口。


    她盡可能將聲音放柔,“恭喜你重返人世。”


    “殺我的人是你。”胡寒眉神色稍顯冷淡,生死之間走了一遭,她已經疲於裝出媚笑了。


    雲青卻是笑得溫和,她搖頭道,“不是我殺了你,是這場亂世已經容不得那隻天狐。”


    胡寒眉似乎被其所觸,最後還是戒備地道,“你到底是誰?”


    “我也想知道。”雲青看著她,眼睛閉著,這麽看過去顯得安靜而柔和。


    胡寒眉幾乎沒法把眼前的她和那個戰場上下手兇戾狂暴的魔修聯係到一起,她道:“別給我油嘴滑舌!”


    雲青的神情多少帶點無可奈何:“現在是六道閻魔宗弟子,在這之前是一介散修,再往前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你是怎麽盜走天書的?”胡寒眉看來對舊主妖道聖者還是忠心耿耿,一刻也不忘問她這個。


    “是拿走的。”雲青麵不改色。


    “盜走!”胡寒眉聲色俱厲。


    “拿走。”雲青堅持道。


    “盜走!”胡寒眉不依不撓。


    雲青看了她一會兒,最後還是不打算跟她爭下去了:“你說是怎麽樣就是怎樣吧。”


    “我說就是你這家夥盜走了天書!”


    雲青笑起來,點點頭:“嗯,是我。”


    胡寒眉正想說“那就速速將其歸還我十萬大山”,但立刻就想起自己也許已經算不上十萬大山的人了。


    “我現在的身體是什麽情況?”胡寒眉問道。


    雲青倒也不介意她的口氣,坐下來慢慢跟她解釋:“這具身體是個凡人的,資質平平,根骨也很一般,修道較晚,應該不太有潛力……”


    胡寒眉聽了臉色越來越陰沉,這麽活著還不如讓她死了算了。


    但是雲青話鋒一轉,又道:“這身子的原主與我相識,她身上有黃帝傳承,方才聖者大人已經幫你恢複了,你試試看?”


    胡寒眉一怔:“黃帝傳承?”


    “嗯,原主以醫道入道,你倒是可以試著從人道征伐這方麵走走。”雲青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提議道。


    “你和身子主人是什麽關係?”胡寒眉直覺一向靈敏。


    雲青神情幾乎沒有變化,她淡笑著道:“認識。”


    胡寒眉還想說什麽,但雲青卻製止了她:“好了,情況我已經告訴你了。聖者大人救你是為了讓你為他效力,而非在這裏閑聊。”


    “他想讓我做什麽?”胡寒眉是個有仇必報,有恩必還的主兒。


    雲青也不知道魔道聖者現在在謀劃著什麽,按照他那個布局法,恐怕現在走的一步棋要到百年後才能看出其意義。所以雲青準備胡扯了:“陪著我……”


    “你們在幹什麽!!”一個怒氣衝衝的聲音從門口直衝進兩人耳中,雲青一迴頭就看見木門朝著胡寒眉飛了過去。


    胡寒眉現在完全就是個未入道的普通人,於是雲青隻得出手幫她擋下,然後對著一臉怒容的龍淮道:“怎麽了?”


    “陪著你什麽!?”龍淮氣勢洶洶,大有雲青給不出讓她滿意的答案就立刻拆房子的架勢。


    雲青溫聲解釋:“陪著我……去一趟南風大陸。”


    胡寒眉那雙風情萬種的眼睛掃過龍淮,然後冷冷地嘲道:“這是你養的小狗?”


    龍淮見不得她這副勾人的樣子,一把揪住門框就作勢要掀:“狐狸精,你說誰是狗呢!”


    “你!”胡寒眉冷豔地挑眉。


    “看我今天不把你打得連姥姥都不認識!”


    雲青一把按住龍淮,然後在她發作之前道:“那就一起去吧。”


    龍淮有點小得意,但立刻板起臉:“哼,既然你求本公主了,那本公主就勉強陪你去一趟好了。”


    胡寒眉還是那副冷清又厭惡的表情:“幼稚可笑。”


    雲青揉著眉心,夾在兩人間解釋起這次南風之行:“這次不是去南風大陸的戰區,我們要去寒來城邊上的古戰場。”


    “你說誰幼稚可笑!”龍淮簡直要被這個來曆不明的女人氣瘋了。


    雲青見她們兩個實在相處不和,隻好長話短說:“總之我們要去傾天之戰的古戰場探索一番,現在就出發,公主,你趕緊準備一下。”


    “我沒什麽好準備的。”龍淮立刻道。


    “那現在就走。”雲青說著看了胡寒眉一眼,她也站起身,看上去很配合。


    雲青歎息著走出門,心想反正這次去的是寒來城那邊,應該問題不大,帶上龍淮趕路速度會比較快,而帶上胡寒眉卻是想幫她找點合適的人道功法。作為魔道正統的六道閻魔宗肯定是沒有這東西,至於天下人道聖地,胡寒眉和雲青都是不願意招惹。


    這次去古戰場找化解戾氣的方法就索性去那邊看一看,要知道,傾天之戰時隕落的可不僅有仙尊,還有無數人道大能,往那邊挖上一圈應該能有所獲。


    再退一步,要是挖不到,那邊不是還有一個活生生的墨陵嫡傳寒晟在嗎?


    雲青一邊算著自己加上龍女、阿芒、胡寒眉能不能拿下那個寒城主,一邊就帶著幾人往大挪移陣走去。


    ※※※


    寒來城,城主府,一片火光滔天,滿目狼藉。


    寒晟雙手背在身後,像一尊雕像般立在門前,神色深沉。


    他麵前的散修人山人海,皆是目露貪婪之色,他們一個推著一個,各個都想往這城主府中擠,但又攝於寒晟威嚴,沒有人敢出這個頭。


    寒晟沉聲道:“眾位道友這是何意?”


    他一開口,底下的人頓時靜了下去,連那些嘈雜之聲都聽不見了。


    寒霖霖站在他身後,一雙黑眸都要燃起火來,這些散修圍了城主府三天,真當他爹不敢大開殺戒麽?


    人群中不知是誰大喊一聲:“寒城主還請讓開,我們搜查搜查有沒有魔道妖人,若是沒有便立刻退走,若是有……”


    寒霖霖正要罵人,卻被他老爹一個眼神逼了迴去。


    當魔道正統活在傳說中時,他們的形象還是挺好的,萬年來偏居無妄魔境,也從不與哪家道統發生衝突,世人偶爾談起也是轉眼就忘。但是當魔道真正入世之後,散修中卻是莫名生出了一種恐慌。


    無數流言蜚語開始肆意傳播,無暇魔尊在東海大展身手之後便有人說九大魔宗企圖一統所有旁門左道,將散修逼入絕境,現在但凡是和魔道沾點邊的東西都變得讓人畏懼而厭惡。


    之前無暇魔尊來找過寒城主,並且兩者曾鬥法論道的事情也漸漸傳開,城中許多散修開始借題發揮,每天城主府都要趕走這麽一批上門找事的人。誰知道他們到底是正義感爆棚要來清查魔道,還是伺機以此相脅,試圖從寒晟口中問出墨陵嫡傳?


    自從寒晟敗於朱無瑕之手,他在散修間的地位頓時一落千丈,許多人都說他連魔道小輩都不如,想必也並非想象中那般難啃。況且當日一戰朱無瑕也道出了寒晟的墨陵前輩身份,眼下寒晟根本就是懷揣著墨陵正統傳承卻毫無反抗之力的老頭子。


    當今天下有幾脈正統傳承能來得這麽不費功夫?


    要是有人膽大包天去動了其他聖地的嫡傳,先不說能不能打得過,就算是打過了也會被人家長輩找上門來粉碎根基,打落紅塵。可是墨陵劍閣不同,墨陵避入小世界久矣,當世並無傳人,隻有寒晟孤零零的一個老頭。


    現在世道亂了,散修們不打他的主意還能打誰的主意?


    寒晟白發蒼蒼,站在火海中真是有種英雄末路之感,他沉著的道:“這裏並無魔道,諸位道友還請迴吧。”


    寒霖霖怒不可遏:“殺我們府上的人,還在府上放火,爹你就這麽讓他們滾?”


    一開始寒晟敗於朱無瑕之手,他是有些懊喪的,但後來也想通了。人都有老的那一天,敗了就敗了吧,也沒什麽大不了,人不可能一輩子都是贏的。就算敗了,寒晟也是他眼中最強大的男人。


    但是現在這個屈服於一群弱者的寒晟卻讓他感到絕望。


    他一向覺得一個人的劍可以老,但強大的心卻怎麽也不會隨著年齡衰弱下去的。明明是這群家夥上門挑釁,麵對一群殺人放火的渣滓還有什麽情麵好留?寒晟明明情字理字都占了,到底為何不願意動手把這群家夥清理幹淨?


    “寒城主,你不放我們進去是不是因為心裏有鬼呢?”


    又有閑言碎語從人群裏傳出來。


    寒霖霖終於忍不下去了,他拔劍上前:“有膽子就上來和我一戰,躲在人群中嚼舌根算什麽好漢!”


    “退下!”寒晟嗬斥道。


    “喲喲喲,少城主這是被戳了痛腳吧?莫不是你窩藏魔道,怕被發現才想殺我們幾個滅口?”


    “是啊是啊,我們雖算不得什麽好漢,不過也遠不及少城主你的奸猾!識相的便趕緊讓開!”


    寒霖霖被寒晟拉住,握劍的手不住地顫抖,雙目一片猩紅。


    “寒城主,多年不見了。”


    一個白衣女孩兒憑空出現在城主府前,微笑著向寒晟問好。


    寒晟一皺眉,認出來這人就是十年前被朱無瑕引入魔道的女孩兒,正想要說什麽,卻聽得後麵魔道一片嘈雜之聲。


    這時候群情激奮,幾個膽壯的推搡著眾人就要衝入城主府,其中一人一巴掌想要揮開那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兒,卻在觸到她的一瞬間發出一聲淒厲無比的哀嚎。


    他後麵那幾個人隻看見一道漆黑的火焰升起,然後活生生的一個人就變成了一堆滾燙的灰燼,幾人當即尖叫著逃竄出去。


    天色昏沉,大日黑天魔焰與夜色融為一體,這時候後麵的散修還看不太清,但也感覺到似乎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們心裏早已被貪欲填滿,哪裏還顧得上這些,於是都奮不顧身地相互推擠著往前衝。


    雲青低著頭,神情溫順而安靜。


    她的背後燃起熊熊火海,一大片一大片散修像是飛蛾般撲進這片有死無生的魔焰。灼燒的劈裏啪啦聲和慘叫哀嚎混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焦臭味,還有一股強烈到讓人想吐的死氣。


    從寒霖霖這個角度看去,正好瞥見雲青眼中閃過兇戾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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