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打磨過刀麵,那些是他曾刻骨銘心的功勳。


    而今敵人的血再次染了刀麵,沿著溝壑紋路澆濕手臂——內心好像有什麽磐石裂了縫隙,從中滋生出撩撓心扉的蠢蠢欲動,要他撐破石壁放開手腳,不夠,不夠,不夠痛快。


    他微張開口,在血泊間低吟出兩個字:「烏嘯。」


    助我。


    第119章 狼跋


    「秦昌浩!!!」


    季春風的聲音隔著極高的城門,隔著鐵馬蹄響,隔著遠處炮火,顯得極為孱弱。他不知道是秦昌浩沒聽見,還是殺紅了眼,根本不想聽。


    「下來,切莫戀戰!不要管這些搶上來的,護住城門要緊,我帶你去朱雀門!」


    遠處南疆弩兵的箭射得如洪水,他們不像侯衛神弓手那麽一射一準,但到底勝在數量,利箭鑲在秦昌浩的臂甲上,穿不透,但這不怕死的勁頭足夠懾敵。


    秦昌浩一言不發地長驅直入敵間,他踩在城牆上,邊殺邊看準方向往朱雀門跑,跑在他心中的黃沙地裏。


    「昌浩,別強了!你這是要殺到何時,下來跑馬!」


    【——昌浩!】


    腦內忽然嗡地一聲刺痛,沉在舊憶中的一聲唿喊鮮明穿迴腦子,躊躇瞬間險些被麵前的兵砍了盔。


    他靈敏繞過刀鋒,把眉眼壓得更低,握緊被血潤得滑手的刀柄,成了捕獵的獸。


    【——跑!】


    「……」


    「娘的,老子才不跑!」


    季春風在下邊奔馬跟著他的位置追,可勁兒罵瘋子。


    他以為秦昌浩是在自責自己裝置不妥,導致朱雀門外的火炮未能引燃,這會兒死腦筋不要命地在上邊殺敵。


    季春風不知道他為什麽偏不騎馬,邊沙營出來的兵不可能不會騎術,一日從早到晚都活在馬背上的兵——


    「火炮沒炸是因為雪濕,又怪不得你!現在一同去殺敵就是,何必鬧得不要命似的!」


    秦昌浩再沒理睬,硬是一條血路逼近朱雀門,抵抗的禁衛與誌願軍快頂不住猛烈的進攻,節節敗退,幾乎擠在城門外頭,血噴得滿牆,但裏邊的人不能開門。


    開了門叛軍便是魚貫而入,屠的可是普通百姓。


    秦昌浩挺身遠眺,他的眼就是隼,看得清火藥阻斷的位置。


    驍衛這會兒拗不過他,到底停馬到城下準備跑上去迎戰,卻聽秦昌浩趴在城上吼了他一聲:


    「季春風!」


    季春風正在氣頭上,仰頭看那探半個腦袋喊他的人,大罵:「幹什麽!」


    「我得去把火藥燃了!這麽硬扛下去,朱雀門早晚要破!」


    季春風用護臂簡單一抹度厄上的血,以便增加些摩擦好持住,一邊氣得牙癢:「瘋了?你怎麽去,外邊全是敵軍!」


    秦昌浩再眺望一圈,道:「我從白虎側門下,那邊暫且守得住,獨一人偷出去也不顯眼,等點了火藥把那群畜牲炸幹淨,再從這邊插迴來就是。」


    秦昌浩話說得認真,加之滿眼真摯,不像一時衝動。


    季春風氣得說不出話,他單一人出去鬧得是什麽笑話,退萬步就算燃了引信,迴頭還不是送死。


    「不值當!」季春風半天才擠出話:「等兄弟這就上去助你,南疆人第一波攻勢兇猛,隻要撐住往後就好辦許多,說不定咱扛得住——」


    季春風盯著秦昌浩,忽見他神色一僵,手指死死摳住城牆,耗費極大力氣才再度撐起身子,嘴角泄了絲吞不住的血。


    心裏猛地一顫,吼道:


    「秦……!」


    秦昌浩吞一口氣:「……等我下去。」


    驍衛的兵大半上了城樓死守,季春風看秦昌浩喘著粗氣下來,剛想把那句「怎麽才知道下來!」罵出口,


    竟見他背後血淋淋地沒入半根長弩,頓時臉色大變。


    季春風慌扶住秦昌浩:「你快尋地兒歇著,我上去!別管他什麽火藥引信的了,它不炸那是天意,咱們守就是!」


    秦昌浩淡地一笑,眼透過麵前的季春風掠到他身後的馬上。決浪此刻正在興頭上,蹄子不安刨著地麵,隨時都能一衝百裏。


    他揩了嘴角血漬,摸上決浪滾燙的側鬃。


    「我本與自己發過誓,再不騎馬了。」


    季春風一怔。


    「大家以往問的沒錯,邊沙營的人怎能不願騎馬啊。我也曾有一馬名『烏嘯』,是我師父的馬生的犢子。」


    他把目光放的遠了,微微笑出無奈:「我那時候年紀最小,那黑馬駒子也最小,師父把馬送我的時候管它叫小黑,嘲我騎著這小東西跟在邊沙營後頭就行。我氣不過,給它反著換了名,小黑,烏嘯。烏嘯也爭氣,沒兩年反成了邊沙營最野最壯的那隻——跟我一樣。」


    秦昌浩咳了幾聲,嘴裏往外出血。季春風慌把人扶穩:「別說話了,帶你去尋個安穩地兒!」


    秦昌浩搖搖頭,扣著他手腕道:「十幾年前,為了活命。邊沙營的弟兄們遭蠻人埋伏,就因為我年紀最小,師父說不能全滅了,留個人,就算留個希望,總有一天能給咱報仇,把這群狗日的蠻人趕出咱的國土去,再不敢燒殺搶奪。所以他們人疊人的把我壓在底下,蠻子補刀查活口的時候,刀穿了師父的肚子,劃到這兒了。」


    秦昌浩咧嘴笑著,還是那個一股黃沙味兒的浪蕩的範,指了指著自己臉上爬的刀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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