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害怕……」


    柴東西哽塞難言,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眼睛裏往下滾,滾進血泊裏,整個人抖得無助,指尖死死捏著畫良之的胳膊,啞尖著哭:


    「大人,我害怕……我害怕……害怕!」


    一張尚未完全張開的娃娃臉滿是血汙,唯一雙眼瞪得巨大,滿眼都是幾近窒息的恐懼,煞白的臉退了血色,他像個隨時要隨風散了的紙人兒,單薄一小個,靠在畫良之懷裏。


    抖成篩糠,不斷磕磕絆絆念著害怕,害怕,我害怕……


    「疼……好疼啊!大人!東西……疼,疼死了,好疼啊!」


    畫良之再說不出話來了,喉嚨裏的酸漲撐到鼻子裏去,麵具後的眼眶濕得徹底。


    「大人,我好害怕,我,我沒用……可我真怕……我也真疼,疼死了,疼……」


    柴東西說到一半又被湧出的血堵了喉嚨,他攥不動了,手指脫力地滑下去,落到鋪在地上的紅披風一角。


    聲音也終於塌弱下來,成了氣音,噗哧哧地混著血沫往外噴。


    「大人,我,我是不是……活不成了……」


    「……」


    四聲大人幾乎要割了他的心去,畫良之眼眶通紅,咬著槽牙不讓自己在眼下的戰局中動搖。


    遙想自己校場遞叉那日,這孩子滿眼畏縮,生怕被趕出去了,具事小心翼翼可憐巴巴,天生就靠討好別人活著。


    雖然又笨又鈍,卻也事事上心,接的令從不耽擱。


    唯唯諾諾,娘們唧唧的哭包。


    他這輩子就勇過三次。畫良之想。


    一是接了他的叉,入軍習武,走上這條路。


    二是校場比武,明知自己毫無勝算,寧肯被打得鼻青臉腫也要給護衛軍撐個麵子。


    三就是今日,捨身躍陣救人——卻不想要了他的命。


    強烈的悔意湧上心頭,他開始後悔是否當初不遞他這把叉,不許他入軍,罵他沒用趕出去算了——


    「大人,我……」


    柴東西的聲音逐漸弱得聽不見,瞳孔裏那點光也在迅速地熄。畫良之慌地迴神:「說。」


    「我娘……您迴去,跟我娘說……說我……」


    柴東西愈發的語不成句,每個字都伴著大口的血沫,極其吃力。


    「說東西出息……了……光,光……宗耀祖……好事,好……」


    「好。」畫良之跪在地上緊緊抱著少年,心疼如淩遲地闔目擠聲應道:


    「大人定會活著迴去,和你娘說,柴東西,是我畫良之最好的兵,給你封官加爵,讓母親弟妹過好日子。」


    「我想迴家……」


    「迴。」畫良之接道。


    「迴不去了……」柴東西閉了眼,血淚刷拉拉地掉。


    「……」


    「它,替我迴……」


    「嗯,大人替你送迴去。」畫良之抿著嘴,怕他聽不見了,附身貼在他耳邊說。


    「……」


    畫良之把柴東西放下,背後楚鳳離哭得破了音,幾乎昏頭。


    這場仗還得打下去。


    他沒時間因為折了區區一個小兵而悲痛耽誤。


    崖邊開始起了風,平地捲起的風沙又被血水混成泥,喊殺喊打的叫囂聲越來越大,隊伍後邊忽然有人喊了一聲:「獨龍來了!」


    轉頭一看,背山處轉出來的兵多得不見盡頭,獨龍為首一馬當先,獨目中猙獰的不止是恨,更有高調的嘲諷。


    獨龍手下的弩兵持的是破甲的長弩,近距離下轟隆幾聲便將盾陣破得稀碎!


    獵食的餓狼團團圍住獵物,無處可逃。


    背靠懸崖,前有餓狼。畫良之靠到桂弘身邊,抬頭看了眼壓得低沉的黑雲。


    桂弘持著劍,眉眼間不帶猶豫。


    「他們是奔我來的。」桂弘盯緊朝他諂笑著的獨龍,與畫良之低聲道:「你要是想逃,隻能趁現在。」


    「什麽時候了,還在怕我丟了你。」畫良之冷笑:「怪讓人心寒。」


    「那你跟我走這刀山。」桂弘嘴角微妙一抬:「就是要一起下地獄。」


    「早走晚走都註定該去的地方。」畫良之嘲道:「還不如有個伴兒。」


    「走吧?」


    第101章 覆沒


    桂弘手腕一翻,長劍挽了花兒,衝殺出去。


    「太子護衛隊聽令!」畫良之扯嗓道:「既無退路,那就拚個你死我活!」


    獨龍抱刀於千軍之前,悠閑吹了口哨,用南疆話道:「抓活的。」


    南疆的兵多得似海,天不降雪,不成霧障,他們就逃不出去。


    護衛軍到底都是不善戰的新兵,沒有神明眷顧,都是凡胎,終歸會是寡不敵眾,敗戰顯而易見,不過是在拖延時間——


    然而現在還沒有降雪。


    敵軍的套索甩得兇狠,索兵從中間鉤住,拖倒了人拽到外去,就會被亂刀砍成幾段。


    誰不都是自顧不暇,桂弘僅是手中長劍便要趕上南疆矮兵的身子高,十分兇猛,漆黑的發梢在血雨中揮灑飄逸,臉上濺的斑斑血漬澆得更像什麽威麵戰神——


    即便知道他才是獨龍唯一需要的人,可南疆的士兵全被那一劍劈人的力道懾著膽,別說人頭,就當近身都不敢。


    南疆人層層圍在外,無論是長劍或走線槍全都不是好近身的武器,流失簌簌貼著耳邊過,倒下的人也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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