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良之:?


    那少年見視線碰上,慌地尷尬一笑,忙是扭過身子,蠕動幾下裝成睡著的樣子。


    苦寒中睡睡醒醒,昏昏沉沉。


    終是火光衰弱,天蒙了。


    畫良之摸爬起來,用楚鳳離先前給他的角號喚醒眾人。角號聲脆得像鳥叫,卻又入耳醒神,的確適合藏身喚兵。


    柴東西第一個從地上滾起來,掀開身上蓋的獸絨披風。


    他心思純淨,又是與楚鳳離同歲,沒幾會兒便混得相熟。


    昨夜山洞裏涼,沒裹襖子,他把靠火的位置讓給了年紀大的戰友,自己睡不踏實,是楚鳳離看不過去,把自己的獸絨披風蓋給他的。


    「我跟我哥擠擠就是,你明兒個還得打仗呢,休息好才行!」


    於是小兵起來的時候臉都是朝氣通紅的,他把自個兒身上鮮亮的紅披風摘下來,笑眯眯捧到畫良之麵前。


    畫良之一愣,看著柴東西伸手去摘自己脖領上的結扣,邊解邊說:「大人,雖然可能樸素了點兒,您大抵看不上眼的,可這是我娘聽我臨征前親手給我縫的披風,去觀裏求神跪過香,說是戰無不勝的披風嘞!我家代代都是瘦瘦小小,種了幾輩子的地,終於出了我這麽一個兵,光宗耀祖的事兒呢,她可用心啦。」


    畫良之不知當不當接,頓了頓:「所以你昨兒晚上盯著我看,是因為這個?」


    柴東西小臉一紅:「是呢。」


    畫良之被他這股單純勁兒惹了笑,啪一聲打了他的手,責備道:「是你娘給你縫的,給我做什麽?你家大人又不是沒有穿的。」


    「鳳離跟我說今兒個要真的動刀打仗。」柴東西目中明亮,拋去戰爭的恐懼,少年心中竟都是憧憬與自豪:


    「大人是我們的頂樑柱,當是風風光光的,懾敵七步,不能穿得破!」


    畫良之這才想起是昨日給桂弘包手套,把自己獸皮的披風給裁了。確實少了幾塊兒沒那麽好看,也便不再客氣,接過來係在身上,說:


    「那迴頭替大人謝謝你娘。」


    裏頭的人還在撲火收拾,時候沒那麽緊迫,畫良之便順道抓了柴東西:「你這麽出來了,家裏還有人照顧娘親嗎?」


    「有吧?」柴東西拽了個問調:「家裏還有兩個弟弟呢。就是還小,不指望他們照顧我娘了。」


    「年紀不大,當家了。」


    「大人,等咱們打了勝仗,還能再迴長陵了不。」柴東西想了一會兒,忽然問。


    「怎麽,迴來做什麽。」畫良之問。


    「我想……」少年臉又開始發紅,眼見著耳垂都開始泛紅,絞著手指頭囁嚅:「想提個親,娶妻。」


    「哦?」畫良之立刻來了興趣。


    柴東西紅著耳根子道:「就是,我家裏窮,那三分地裏種的糧食自家都不夠吃,哪兒好意思和人家好姑娘張口提這個。可殿下如果打了勝仗,那我就算立了大功,到時候光宗耀祖了不說,也該有了家底,有足底氣!」


    「倒是如此。」畫良之看他那羞澀咬定決心的可愛模樣有些想笑:「但你先得把你這束手束腳的習慣改了,誰家男子漢大丈夫像你這樣,要我是那姑娘,我肯定瞧不上。」


    柴東西一聽這急了:「大人,您也真覺得我窩囊!她……也嫌來著……我……我真就那麽窩囊嗎……也是,本事沒有,就會哭,可我忍不住啊,我就……」


    畫良之眼看這孩子開始掉金豆,一下慌了手,安慰不是,罵也不是,左右為難地壓聲道:「誒,別哭,誰家男子漢說一句就哭了!立功,大人帶你立功去!立了功人有了底氣,肯定不窩囊了!」


    誰知道這孩子非但沒停,反而哇哇哭得更厲害,甚至得寸進尺撲到他身上,抱著人痛哭流涕:


    「大人您待我真好,我從小到大都吃的不好,被人嫌棄長得弱小,當不了家,幹什麽都沒用,種地掄不動鋤頭,做工擔不懂扁擔,當兵抗不起刀,我……隻有您沒嘲我,願意教我,我柴東西肝膽塗地,一輩子都願意當您的部下!」


    桂弘綁著馬鞍,瞧見這邊兒抱著人哭的,當即眉頭一皺,隔著挺老遠的大步走過來,一腳把柴東西踹出好幾個跟鬥,哎呦呦翻了幾個圈兒。


    「你幹什麽啊。」畫良之陰陽怪氣地斜他:「踹個孩子了。」


    「孩什麽孩子。」桂弘嘁道:「老大不小,蹬鼻子上臉抱著自己家大人哭,成何體統。走走走走了。」


    「我看你也是老大不小的。」畫良之哭笑不得,在背後揶揄道:「連我同自己部下說些掏心的話都要偷聽。」


    桂弘耳尖子一動,舔了舔唇,裝成沒聽見他這話,大搖大擺著迴去給馬餵草。


    一行人在洞外刻意留了些痕跡,再往林子深處裏跑去。


    南疆人不愧為擅長穿林的兵士,天明見了光,尋得馬蹄印跡便是嗅得息的狼。


    他們陌生野林裏追人難免要分割成小隊,窮追不捨,太子護衛隊幾度聞得遠處密林攢動,大抵是沿途留下的陷阱起了作用。


    護衛隊跑得飛快,不敢歇氣,似要奔向白茫茫的地平線,奔向天際,眼看叢林將盡,背後卻已經聞得雜亂鐵甲馬蹄。


    流矢「嗖」地一聲貼耳穿過,桂弘馬上巡視警惕,原是左側密林影間持弓的敵兵顛馬追了過來。


    南疆的兵不像是蠻族羯胡,他們不善騎射,飛箭大多被攔在林間,勉強穿得過來箭也大多剮蹭得失力,瞄不準人,刺不透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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