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弘折了身,頭皮被他扯得痛,捏腔道:「藥沒上完呢,正事兒。夫君在外為我打出片天來,小娘子在家感激涕零,無以報答,還不得伺候好了。」


    畫良之哭笑不得:「放那兒,我自己來。什麽時候勞駕太子殿下伺候他的護衛了,不成規矩。再說我那是公事公辦,可不全是為你。」


    「就知道你要這樣說,才會偷雞摸狗似的過來,被你抓了奸。」桂弘手底下使了勁兒,鉗子樣把人按在地上,不讓他反抗,單手剜出好大一塊兒藥膏,往人胸口那大塊淤青上塗。


    畫良之是個烈性,厭極了叫人當成掌上物的滋味兒,更不願意在他人麵前暴露傷情,氣得嗷嗷叫喚:「讓你放了!狗崽子,我不用,不用——」


    「幹嘛啊,好心好意,這麽嫌我。」


    「啊嘶!疼……是你弄得我疼!」


    桂弘下手沒得輕重,聽了個疼字,還跟不信邪似的撈著人的腰翻了個個兒,按了按他背後實打實接招的那塊兒發紫的淤,奇怪道:


    「校場上沒看您疼出聲,怎麽到了我手裏就怨聲連天啊。」


    「……」畫良之無語極了。


    桂弘反正是不心疼藥錢,再挖出幾乎半罐,吧唧一坨丟到畫良之背上,咕咕唧唧地揉著,道:「想您大我這麽多,咱倆這輩子若是就這麽綁了啊,待您先老了,可就要指望我照顧,現在開始練習方才為時不晚。」


    「我操你——說的什麽狗屁話——啊!桂棠東,輕點!疼死了……喂!」


    「大哥哥——」


    外頭忽地有人掀了大帳的簾子就往裏進,正是楚鳳離捧著個牛角小哨,低個頭興奮念叨:


    「大哥哥,我給您用牛角雕了個小角哨,您別瞧他小,這聲音可是格外高亢尖銳,能傳個小百裏,待您行軍時需發號施令,剛好……


    少年話到一半兒,抬了頭,乍地啞口愣住。


    一時間六目相對,捧著角號的,跪地迴頭的,和躺地上撐腦袋看的。


    桂弘舉著的一手沾滿晶瑩剔透的藥膏,另一隻手底下被他按著的人不著分寸,掙紮得蓬頭垢麵不說,疼字尾音都還未落。


    齊齊是個神色慌亂。


    楚鳳離憨聲一笑,撓了撓頭,象徵性彎了下腰就算是打過招唿了,把小角哨擱在地上,萬般淡定地悄聲倒退出去。


    待簾子落了,再淨個片刻。


    就聽外頭「啊——」一聲扯天的尖叫,緊接著成了響徹狂野的:「哥,哥!哥——!!!我我我我我我闖禍了!哥——!」


    「……」


    「…………」


    桂弘至此也鬧不下去,隨手把外袍丟迴給畫良之去。


    「拿我尋樂啊。」畫良之邊套著衣衫,邊在苦笑:「我於你而言就是取笑的玩物,是條狗,放了他楚東離就是先生,說一不二,畢恭畢敬,兩幅麵孔的混蛋東西。」


    「同你學的。」桂弘順勢抱膝坐在地上,看著他穿衣,說:「禁衛軍內沉穩為重,深藏不露的笑麵狐,其實不過見錢眼開,滿嘴放炮的偽君子。」


    「說來說去,都是我活該。」畫良之呸一聲。


    「您這嘴真是含笑五步癲,半句話都不讓。」桂弘不冷不熱道:「戳心窩子的難受,小心我瘋給你看。」


    「瘋唄,最好一口把我吃了。」畫良之瞥了眼簾子:「反正托您的福一張臉丟得幹淨,以後沒法做人了。」


    「不丟人,」桂弘頷首貼著臉,澀聲道:「我待你好,錦衣玉食,銀屋金馬,太子客卿,求富貴嘛,不丟人。」


    「那我尋思你給我賣了,一夜八百兩嗎,往那一躺,來得更快。」


    「……怎麽說話呢!」桂弘氣得呸呸直吐:「不許你這樣講自己!」


    「我看沒什麽差別。」畫良之撐身起來,站定後睨了眼桂弘:「可我見你的病好多了,沒以前那麽容易失控,在柱國將軍麵前足夠穩當。」


    桂弘眉頭一抬,嘆了口氣:「話是這樣,但它還在這兒。」他叩了叩胸口:「竭力壓著罷了,能感受到。」


    「有變化就是好的。」畫良之關心道:「總會破境而出。」


    「危險得很吶。」桂弘擔憂道:「比起發癲時的我不是我,暴怒急躁,摔打哭嚎——更怕的是有時會被錮了筋骨,動彈不得。」


    畫良之轉念想他王府那時被自己喊著要殺,氣得攣縮在牆角發抖,手腳僵硬,該是渾身緊繃,疼得要命。


    「好不了啦,好不了。」桂弘舒展開兩條長腿,就地耍賴似的往那兒一躺:「心病難醫,古書有言,需以美人為藥引——」


    「吃吃吃吃吃給你吃!」畫良之兩眼一翻,擼起袖子嘩拉抓了桌上匕首就要往胳膊上紮,嚇得地上那一長條人鯉魚打挺蹦了起來,半道兒崴個跟頭,險些狗啃在地。


    好歹手裏抓住了畫良之褲腿子。


    「我鬧著,是我鬧!您別來真的啊!」


    「瞧你那樣。」


    -


    入城第三日,天降大雪。北風唿嘯捲成白霧,傳訊的驛兵快得像破空的龍,從白茫茫中帶著大寒鑽出,漆黑的鐵甲上覆了層冰霜。


    南疆叛軍大軍已破塢河,士氣高漲,無人能攔,最多三日,至少兩天,便會到這長陵界。


    城外戰壕挖了三尺,馬藜遍地,即便明知一場必敗的戰,長陵護城軍沒停下砌沙土加固逞強的勁頭,哪怕隻是用來拖延時間的犧牲品,然為護皇城家國,無人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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