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東離一向冷麵無情的臉忽地得意彎了唇角,對桂弘道:「既無需再瞞,當改口叫先生了。」


    「是,先生。」


    「我操……」


    畫良之眼珠子在倆人身上來迴轉了百圈,終是氣急敗壞,好一聲帶著恨的罵完,怎得都咽不下這口氣,霍地甩出七煞伐杜,標頭劈頭蓋臉就向桂弘奔去!


    「好啊你!小王八蛋,你有這麽個良師後母,還心心念念恨我想我做甚,怎不忘了算了!對,他教你,什麽都教你,來啊,那你今兒個就拿出他教你的本事跟哥比試比試,看我不揍你成餡兒餅!」


    桂弘急忙拔劍一擋,將畫良之的標頭撥飛,怎奈他這走線槍鬼魅似的如遊龍在水,還能拐著彎纏上劍身,陰魂不散地勾著困住劍法,轉而敏捷繞著線繩揮出拳頭朝他奔襲過來,嚇得桂弘大驚失色,丟了劍就跑!


    「哥,哥!哥!!我錯了,錯了!」


    「好你個桂棠東!我的話都是放狗屁,我就好欺負,他說什麽是什麽,他楚大怨種就是你的好先生!行,我比不過是吧,那好辦啊,那就用他教出你的這三腳貓功夫來打一架,老子當初既然能輕而易舉把他綁在房樑上,也能把他教出來的徒弟吊這樹上揍!」


    桂弘聽著他是真氣了,嚇得抱頭鼠竄:「哥!良之哥!!!別……別啊!東離!東…先生!救命啊!!!」


    桂弘扒了絆腳的大氅繞著樹跑,畫良之窮追不捨,叫得山頭鴉雀亂飛,怕是睡著的兵都要吵醒。


    楚東離抱懷看向兩人,起初挑眉看不慣,卻在意識到桂弘仿若就算是孩童時期,也從未如此舒爽暢快的與人玩鬧過後,漠然付之一笑。


    「我怎麽救!我又打不過他大內高手,可不想與你一道被綁了。」


    他那話音才落,遠處忽起一陣急促馬蹄聲。


    畫良之猛停腳步,桂弘順勢跟泥鰍似的呲溜鑽到楚東離身後——雖是明知他倆可能加一塊兒都不夠畫良之過上三招的。


    不過這深更半夜,誰……


    「哥!」


    馬蹄聲靠近,比起人影,先傳來是少年欣喜唿喊。


    楚東離適才泰然處之的臉色大變,僵硬愣神,茫然往前踉了半步。


    眼看楚鳳離一身紫棠披風攜卷寒意,帶著隔夜的雪停馬後,摘了大帽,仍帶著嬰兒肥的臉凍得通紅。


    少年心無城府,隻當追上大軍內心生喜:「哥,你獨自出征,把我留家裏可怎麽好,眾人都說此行兇多吉少,鳳離也是男子漢大丈夫,豈是能安心坐得住的!」


    「知道兇多吉少還要來!」楚東離往前沖了幾步,三兩下扯住馬韁,拉著楚鳳離的腕子往迴拽:「給我滾迴去!」


    「我不迴!」楚鳳離見狀兩腳蹬地,拚命掙著甩手,大聲爭道:「不走!我早不是小孩子了,不要你整日護幼雛似的護著,既是兄弟,當然要有難同當才對!」


    「這不是來給你鬧著好玩兒的。」楚東離拎著胳膊將其拽到身邊:「以往偷逃出攬星樓,我當是睜一眼閉一眼算了,而今生死攸關的事兒也來跟我耍脾氣,是我寵你!」


    「您是想把我關那高樓一輩子了!」楚鳳離憤懣不平:「真不明白,我又不是糖飴做的,這麽多年了,您曾經是有過什麽心病,切莫全加置在我頭上,我是你弟弟,不是一含便要化的,用不著那麽小心慣養!」


    這對兒親兄弟吵得厲害,入耳全是什麽「我答應父親照顧好你的」,「我自己可以照顧!」,雲雲家庭紛爭。


    畫良之沒有摻手別人家家事的興趣,拽著毫無眼見,呆楞看戲的桂棠東灰溜溜跑了。


    他把火裏埋的地瓜挖出來給桂棠東扒了,當夜宵遞給桂棠東,順帶遙遙望起崖邊吵了快一個時辰也沒完的兄弟,打了個哈欠,感慨道:


    「這楚大冤種,成天垮著張苦臉,看誰都像世敵,哪知對弟弟還是真寵愛。」


    桂弘兩手輪流換著捧起那滾燙的地瓜,嗦掉流出的蜜汁,停了會兒,問:「良之哥,你可知楚東離當初為何要費盡心思教導我嗎。」


    畫良之搖搖頭。


    「我一向是認定他為利用你的,而今這想法依舊不改。」他伸臂在火堆上暖著手,火光眩目間,忖思道:「但又像是付了真心,說不通了。」


    「是啊。」桂弘嘴角微扯:「利用,明知他在利用我,但我不得不為之所用。我不想活成一個真瘋子,無知,暴虐,活得渾渾噩噩,死得不明不白。」


    「明白。」畫良之扶上身邊人的肩,安慰似地拍了兩下:「所以我也沒真對他出手,隻是想不通,為何偏偏是你。」


    桂弘側看了過來。許是吃飽喝暖,那眼神像匹清澈的狼崽,把身上大氅裹緊,歪頭往自己身邊倒了過來。


    「別躲。」他說:「漫漫長夜也是無趣,不好打發。近些,我好給你講故事。」


    第88章 沉溺


    畫良之沒再說什麽。


    他無法拒絕這頭自己養大的狼崽,自好容他真在膝上,一併抬頭往天上望去,看星辰如陣,色澤如幻,密密麻麻碎在天上。


    「三十年前,父皇撥亂反正,通聯益州軍一舉攻入皇城,驅那宰輔一派的傀儡小皇帝下台後,曾下令淨餘黨,一人不留。」


    他在人膝上翻了身,幾乎貼在暖撲撲的襟懷裏:「先生幼時全家曾是宰輔門下家奴,屠門那日,先生恰與父親在外送貨,聞訊再是火急火燎趕迴府上——入眼仍是滿地殘屍,先生親眼見得身懷六甲的母親殘屍,被禁衛刨腹取胎,血淋淋的胎兒,都已經成了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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