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一聲兄長叫得好生親切。」畫良之不信,逼問道。


    「清虛觀掌事,顧莫顧先生原是先帝貴妃之子,自幼喪母,時朝局動亂被抱出宮,為老祖師賜姓養大的,隻是血脈上還算兄長,叫出來有何不妥?但說,他這點遭遇與我很像,不過比我幸運罷了。」


    桂弘沉目低語,蒙蒙間填了幾分失意進去。


    畫良之一瞬忽覺怎成了自己不是人了,竟挑起他這般心酸往事,略顯尷尬地搓搓下巴。


    老桂茂盛,四季常青,但在樹下站久了,舊葉伴雪也會淋到身上,有些涼人。


    畫良之拿手肘拐了他,正欲開口催他走吧,這兒排隊的人多著呢,就見對兒新人打他們麵前過去,戚戚我我,笑得燦爛。


    「而今求得善緣,也是三生有幸。」那男人道。


    「都說清虛觀的老桂求姻緣最準,不妄你我千階求緣呢。」那女子嬌笑道。


    畫良之脖子一僵。


    木然轉頭,發現桂弘也是一併吃驚樣,歪頭看了眼自己,再一拍額頭:「哇。」


    「哇什麽!」畫良之心裏頭那該死的萬軍行蟻又開始煩了。


    「哇,怪不得掌事要用那般眼神打量你我,原來——」


    「閉嘴,莫要講了,不想聽了!」


    「原來你我剛剛,求的是姻緣啊——」


    「桂棠東!」


    第77章 異族


    說來一開始是為了尋個稍微清淨些的地方出來玩的,可惜這兩位毫無經驗的家貓子任誰都沒料到,年後的道觀正是人最多的地兒。


    擠到最後,人群團團卡在路中間,上下不得,半天也挪不動幾寸去。


    也不知道背後是哪個急著投胎的跟得緊,一腳踩掉桂弘半個靴底,害得他隻好擠到旁邊去提鞋。


    又怕把他哥擠丟了,蹲地上扯嗓子喊。


    「良之哥,一等!」


    畫良之走在他前頭,本就擠得煩,又弄出這麽個麽蛾子,無可奈何翻了個白眼,扒拉著人也往邊上去了。


    眼瞧快要出去,肩膀忽地遭人狠地撞了一下。


    人是條件反射瞪迴的眼,但一想到是自己橫著亂竄的錯,本要提一聲抱歉——


    耳邊傳來句沒什麽好氣的異族語。


    聽不懂,但那口氣也該不是好話。


    他這才看見,自己撞的是個編著滿頭小辮的異族。


    那人個子不高,比起自己還差了一截,身材勁瘦,卻顯著不好惹的兇氣,膚色黝黑,背著把砍刀,


    一雙倒鉤眼滿是戾氣,往他腳底下啐了一口。


    畫良之突然煩躁起來,但見這大庭廣眾的,不好爭吵,想著就當自己撞了黴,往後瞥了一眼,桂棠東還在跳著腳提靴子,比起跟這麽個說不懂話的耽擱,還不如去幫那傻子一把。


    免得他待會兒一腦袋栽菜地裏。


    剛要走呢,就被隻手按了肩頭。畫良之下意識閃肩迴掏,手卻在落到那按著肩的腕前,頓了住。


    「哪兒來的刁民,撞了貴客,連聲歉也不道。」


    麵前人穿了件不菲的錦袍,腰間蹀躞係得鬆垮,正是將那不太魁梧的身型強顯得壯了,果真好一個朝堂中人的打扮。


    兵部侍郎,楊廣仁。


    畫良之心頭一緊,餘光掃了那扛刀的異族半眼,往邊挪了幾分,把彎著腰的桂弘藏在身後。


    「抱歉。」畫良之道。


    「窮酸賤民。」那錦袍吊玉墜的大人嘲弄一聲,把他攘到邊兒去,嫌髒地上下拍了拍碰過畫良之的手。


    轉而朝那異族的討好一笑,嘴裏道了一連串聽不懂的話,異族人往迴看了一眼,視線定在畫良之臉上,停了會兒,


    呲牙露出個不懷好意的笑。


    「怎麽事兒?」桂弘這會兒直了身子,見畫良之望遠處眺著。


    「沒有。」畫良之道:「奇了怪了。」


    「什麽怪?」桂弘不明不白,跟著他往遠看,可放眼過去,密密麻麻全是黑黢黢的人頭。


    「哪兒的異族,生得那個樣子。賊目精悍,善使砍刀。」畫良之思索片刻,沉聲道。


    「羯胡?」桂弘道。


    「不像。」畫良之搖頭:「個子不高,不像羯胡長刀闊斧,力大野蠻,看起來機敏。」


    「那就往南了去。」桂弘跟著想得入神,不由自主環抱了胳膊:「南疆、和蠻,嶺南開外。」


    「那不是遠得很。」畫良之道:「來一趟皇城,不容易。」


    「以往皇宴的時候瞧見過。」桂弘跟他抻著脖子瞎看:


    「聽說來一趟不易,要走個小半年,便也是五年十年一次的大宴才派使臣來見。不過今年……這個時節,也不當有使臣來的時候,多半是遊曆行商的,怎麽。」


    「沒事。」畫良之擺了擺手。


    心想著不能斷章取義,朝廷命官不可私下會見外邦將士,多半當是個親友一類,迴頭抓住桂弘的腕子。


    「跟上,下去了,別再讓人擠出隊去,嗡嗡擁擁,危險。」


    但卻是沒把他拉動。


    那人站定不動了,似乎笑了一下,不等開口催促,忽覺身子一輕,直接叫他拉進懷裏去。


    畫良之腦袋咚地裝在他結實胸口上,分明是肉,怎麽硬得像麵牆,疼得額頭發麻,怕要起淤青。


    這可讓他把剛才跟楊廣仁身上淤的憋氣全燃了出來,剛要罵,一個挑旦的腳夫從背後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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