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而言,背附靠山,更有權勢,且為人寬厚大義的馮思安,顯然更為合適。


    「師叔知道,門派極盛之時曾失本心,多有負你真心。但時至今日,怕唯你可鎮南山聲名,實在是——


    「三師叔的意思,思安懂得。」


    馮思安退後半步,沒讓薛奕搭上臂膀,躬身沉道:


    「然思安拒絕之由並非往事纏心,隻是出身武臣世家,就算當下盛世平和,也難免暗藏危機。父親雖從未叫我參手家國政事,但萬有一日,家國有難,我亦應首當其衝,絕不可辜負馮家狼獸令牌,世代護國的忠心赤膽。到了那日,我萬萬不能帶上南山劍派一同淌了朝局渾水。各位師兄,俠士,當是自由的,如風的,不該淪任何人的爪牙。」


    白馬踏雪,破浪襲霧。馬背上女子紅衣舞得似火,圍絨的大帽下巧秀的臉泛出風襲的紅。


    身前青騅趕得疾。


    好一個浪跡天涯的勢。


    「老頭子,笑一笑!」


    春慧笑得紅梅似的燦爛,碎發隨風黏在臉上,腰間劍撞在馬背上,既有俠女氣,又有小姑娘的純。


    她比馮思安小上快有十歲,拿他尋開心的時候,總會喊上聲「老頭子。」


    馮思安頂著風迴:「有什麽好笑!」


    「娶了咱這麽漂亮的媳婦,不笑?」


    馬跑快了,蹄聲震耳,風颳得刺臉。


    馮思安聞言,爽朗高唿:「笑!是該笑!笑得睡不著覺,嘴角都能扯耳根去!」


    季春慧扯著韁看馮思安臉上失聲的笑,看他縱馬徜徉的姿,高束發恣意亂舞——


    自在得像風。


    可他不自由。


    他有太多困著手腳的東西了。


    她不希望他這樣活,他爹也不希望他這般束著自己。


    沒人逼他,是他自己走不出界,他不放開韁繩。


    「咱們現在是去哪兒啊?」春慧夾上馬腹,追上青騅並行,喊著問。


    馮思安目光冽冽,望著地平線上降下的日,踏平山野,追的是末日的燦爛。


    他體內沒有一滴馮家血脈,卻有著馮家壯士決心時狼似的目。


    「益州!」馮思安答,「去尋根。」


    他心裏清楚自己尋不到真的根,這是打小便清楚的事實。伴他長大的軍營內全是打赤膊的男人,奶娘是唯一的女子。


    父親於此事亦是全無避諱,在他還是愛跨人膝上撒嬌的娃娃起便常與他講,當年逐蠻一戰,遠疆部落被蠻族報複性毀得幹淨,屍骨成山,寒冬臘月寸草不生,他是怎麽頑強的非要活了,在死人堆底下裹著繈褓放聲大哭。


    然於情於義,自己就是馮家子嗣,此行明裏遊山,實是去一趟父親出身的地方,代他見見舊友。


    季春慧見他仍是眉頭緊鎖,搖頭失笑。小娘子往馬背上一伏,大喝聲「駕!」便和離弦箭似的竄了出去。


    馮思安被白影帶出的風刃割得一愣,隻聽她摻著唿嘯留下句:「老頭子,誰先跑到下個鎮子,今晚就誰打熱水,洗兩人的馬,清馬糞!」


    眼瞧著她刁蠻先沖,疼寵又無奈一笑,夾緊馬腹跟著緊追而上,鞭甩得啪啪迴響:


    「小丫頭片子,耍無賴,憑什麽你先沖!」


    第60章 青珠


    夜深星明,碎鑽似的撒了滿天。


    往益州去的路,越向西山林越密,老根縱橫,漸難行起來。


    累了停馬,歇腿烤火。這對兒新婚夫婦賽馬跑得太認真,過了鎮子都不知道,不願迴頭,就隻能就地露一宿。


    雖還沒到天寒地凍的份兒上,但晚上也是冷得厲害,尋了塊大石後背風處,落了一腳。


    馮思安把整塊牛皮縫起來的大毯披在身上坐著,將春惠整個裹在懷裏,怔然看柴火燒得劈啪跳響。


    「真是讓你跟我受苦。」馮思安把身子蜷起來,下巴墊在春惠肩上,抱歉地小聲道。


    季春惠扭了頭,點水似的在他臉側輕盈一吻,笑道:「我樂意的,就不苦。」


    她把手抽出來,指頭繞著馮思安脖子上戴著的顆由拇指大銀籠罩著的青珠,憧憬道:


    「都說益州城地處邊界,圍的都是高山,卻是西域商販必經之地,好一個全國的周轉聖地,天南地北的奇珍好物、,數不勝數。這次去了,可是要好好玩個遍。」


    林間月色獨厚,把他頸間青珠照得流光溢彩,準是個上等值千金的玩意兒。


    「那是自然。」馮思安應她,


    「畢竟我爹曾是益州總鎮,約麽滿城鎮軍都是熟知舊友,我讓他們給咱開小路,要排的,難尋的,全都帶你玩個遍。」


    「有個好爹就是了不起。」季春惠臉凍得發紅,更顯羞赧似的可愛,翻眼嘲道:


    「我家在陽城不也這般招待過你,用不著顯擺。」


    「快到了,明兒再快馬趕上半天,就能進城。」


    馮思安把春惠往懷裏緊著撈撈,怕她凍著,再低頭吻了姑娘臉頰。


    總跟寵孩子似的護著,拿他說笑也不生半分氣:「你睡,我看著火。」


    「老頭子,可別把自己一把老骨頭凍著。」


    季春惠把整張臉全埋進牛皮毯子裏,聞著烘烤出的皮香,清脆地笑。


    夜深後難免風硬,人待著不動,就算烤火也會冷。


    這次帶春惠出來是奔著玩樂,又趕入冬,沒想露宿,行李少,取暖的隻一個牛皮毯子,確實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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