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沒了腦袋,身子還能掙紮好一陣。


    畫良之正想嘲諷點那愕然看著的懦夫些什麽,餘光驀地掃過滾到地上血湧不止,瞪圓一雙極度驚恐眼,喙大張的雞頭。


    「噫,真殘忍,看不下去。」


    桂弘的聲音在頭頂感嘆道。


    忽一陣風吹得他亂發波動,並不擅長自己束發理容的王爺尚不能完全適應身份上突然的變化,就算兒時是在野山跑大,但也止步於十歲那年,而後再便是深鎖宮牆,早受人伺候慣了。


    那些粗黑的發絲迎風淩亂,把他一張臉遮成忽隱忽現的,襯得這人,忽明,忽暗。


    畫良之抹了把鼻尖,把濺上去的雞血蹭掉。


    冰涼的麻意自腳底順脊樑升上頭頂,像是被壓了咒,無法將餘光從雞頭上抽走。


    陣陣頭疼鑽心,混雜記憶叫囂,電光飛速晃過那兩個被敲碎了頭骨,死不瞑目,亦如弱雞般無能驚悚的雙生殘屍。


    險忘了……


    險忘了他哪還是那個長不大的孩子,說著自己連隻雞都不敢抓,不敢殺。


    可他為博生路,瘋起來的時候。


    殺人都不眨眼,甚於殘忍無情,堪比暴君。


    險忘了他是如何步步為營,逼死自己。


    說什麽複仇無門呢,我豈可測他為達目標,到底還能行出何等駭聞瘋事。


    畫良之眸中昏然染了畏,握著菜刀的手微抖,惶惶迴頭看了眼桂弘。


    那暴君正倚在門框上,盯著被拔了毛的死雞舔嘴,眼神可是個單純幹淨,嘴角似乎都粘了往外流的口水。


    這副軀殼中好像住了兩個人。


    一個是被包裹其中,被保護,被愛寵之下,純淨無邪,天真爛漫的孩童。


    另一個卻是在受威脅時,絕境中得殺萬千,暴虐兇狂,殘暴無比,毫無人性的,護著那孩童的惡鬼。


    都是他。


    畫良之默默把燙脫毛的雞撈出來,切成小塊,撒上調味。


    桂弘在後邊忍著飢餓緊盯菜板的眼神,燙得他同鍋中雞一般,焦灼難受。


    「阿東。」


    畫良之低頭將神色隱在發絲下,啞聲一問。


    「嗯?」桂弘立刻應了。


    「吃辣嗎。」畫良之抖著聲問。


    「吃!」


    「好。」


    可是伴虎,野性猶在。


    望眼人間,他最恨的人可該是自己。


    唯有親手殺了自己,才能解胸中鬱結,方好釋懷,不去糾結什麽難報的仇怨,好過平常人生。


    若他所言皆真。


    二皇子一黨,三百多條人命,皆因自己一念之差而死。


    那我真償不起這命。


    我當死去活來,生不如死的。


    我憑什麽好活。


    他把鍋蓋扣上,到池裏把滿是油料的手洗淨了。


    「哥,還要多久能好,饞死了。」背後的餓鬼追著問。


    「小半個時辰。」畫良之無奈一笑,故意往桂弘的胸口抹上兩把,當拭手布擦了水:


    「你啊,錢財多著就別可我一個欺負了,做個飯要還要拿命逼著催上百次。外頭館子多著,敞開吃便是。」


    「不介。」桂弘耍起賴皮,把兩條長臂全從背後甩到畫良之肩上去,這一突發動作險沒把他撲扁在地上。


    「就要吃你做的。全皇城的館子我都試過,沒一個做得出當年你在山上偷偷給我燉出的雞香,都是廢物。」


    畫良之笑了:「虧你還能記得味道。」


    「不記得。」桂棠東說,「但入了口,映不出你的臉。」


    「我長什麽樣。」畫良之摸了摸自己,把他那沉成鉛的胳膊從肩上扔下去,說:「十五六的時候,該跟現在不一樣了,怕你還是照樣吃不出,失望。」


    「可我心誠,我迫切,我念念不忘,到底是把燉雞的人尋了迴來。」桂弘貼在他後頭,手臂被人推下去,就把下巴硌在他頭上,粘得像條犬,


    「吃不吃得出又怎樣,你都在這兒了。」


    「咱倆的誤會不是才解,你以往能念念不忘些我什麽。」畫良之懶得再躲,依了他黏著,說:「不忘深仇舊恨,念怎樣殺了我才痛快?」


    「念你……」


    桂弘晃了晃身,悄然把手搭上畫良之的後腰,隻隔了半寸,懸空落成個握住的姿勢,聽他被煙嗆得從嗓子裏小咳了半聲後,沒敢再動。


    也沒敢真伸手,握上去。


    「念那年寒夜舊舍,你身上的,餘溫。」他喃喃。


    畫良之譁然輕笑:「嗬,如何,那你算得償所願了。」


    桂弘咽了口水,把懸著的手拿到身側,往衣服上蹭了蹭發癢的手心,低聲道:「哥,你可還記得,與我初逢那日,我對你說過什麽冒犯的話。」


    「……」畫良之眉頭一緊,霍地迴頭,引桂弘一時惶遽,退了半步,接著朝他腳底啐道:


    「你這是要我迴憶你那發嘔造作的狼狽模樣?恨不得自戳雙眼,開顱把那記憶剜出去的事兒,提什麽。」


    桂弘抿起嘴,兀自一笑。


    「沒提,就是叫您別在意,都是瘋言瘋語嗎。免得我倆住到了一起,哥還要處處防備於我,碰一下都警覺得跟個兔子似的,怪讓人傷心。」


    畫良之皺著眉,盯起那彎眸帶笑的輕浮眼看了片刻,也分不清什麽哪兒到哪兒是真誠,哪兒到哪兒又是調侃了,隻覺渾身像有螞蟻竄著,不得勁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良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文雲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文雲木並收藏良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