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珩離開清風樓時,月色茫茫。


    恍若一千年前的月光落在身上,如絲如縷卻壓的人喘不過氣。


    一次次的死亡,一次次的別離,一次次的等待。


    而尋找的時間卻越來越長。


    趙珩不禁想,倘若有一天,再也找不到宋翎,他會後悔當初做的選擇嗎?


    可若不強行轉換時空來到此地,


    千百年後,他真的能用另一種方法換來宋翎的轉世嗎?


    他如何敢用宋翎的命來的賭。


    趙珩望向南詔,他與南詔做了一個交易。


    往後依然做南詔神廟的祭司,護南詔百年。


    為了展示自己的誠意,南詔多年不曾攪合外麵的事,突然發兵漠北,為宋翎南下奪權做後方掣肘之一。


    巫蠱之術,是救人還是害人,全在一念之間。


    崇州和南詔因為兩地掌權者所求長生私欲,遭受巫蠱的侵害,導致那一帶生靈塗炭,蠱毒之術不消除,難以繼續生存。


    趙珩為南詔新任女君殺墨雲,用自己三十年的壽命化作種子,餘下一成的功德做養分,種下生命樹。


    待到生命樹開花之時,風送十裏,就是崇州新生之時。


    翎王府


    從宋翎接到趙珩出去的消息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時辰。


    室內飄浮著淡淡的安神香,本該是格外幽靜的氛圍,但腰間玉壺裏的小蛇卻格外不安分。


    宋翎敲打了一番也不見它安穩下來,遂將它放了出去。


    小蛇趴在窗台上,盤踞著蛇尾,昂著小腦袋,對著月頗有一絲虔誠的態度。


    宋翎坐在窗邊,打量著它,經過漫長的冬眠,不僅長大了許多,身上竟然隱隱有鱗片泛著亮光。


    怪不得越來越不喜歡玉壺,已經不再適合它了。


    “你走吧。”宋翎敲了敲它的腦袋,“再待在我身邊就不合適了。”


    小蛇一雙豎瞳頂著宋翎,綠光幽幽。


    宋翎收迴手的時候,它突然跳起來盤踞在,在他手腕處咬了一口。


    一陣刺痛,淡淡的血腥味溢出,很快便消失在院中叢生的新草中。


    隻留下擱置在窗台的玉壺和宋翎腕上的滲著血的牙印,


    宋翎失笑,比之前都要疼,看來是生氣了。


    **


    宋翎登基這日,本來晴空萬裏,陡然間大雨傾盆。


    欽天監上上下下如履薄冰,一聲不敢吭。


    突逢大雨,但時辰不敢耽擱,禮官在大雨中宣旨,群臣階下立如鬆,任憑大雨在臉上亂拍,也沒人敢去擦拭。


    雖然沒有耽誤時刻,但終究是天啟立國諸多君王登基都不曾有過的稀罕事。


    眾臣不言,心中亦隱隱擔心,新任皇帝的皇位本就來路不正,況還有一神秘的男妻……


    君權神授,難道這是天道不認可的懲罰……


    殿外大雨如注,宋翎看了眼身旁的眉頭微皺的趙珩,緩緩伸出手,“走吧。”


    宋翎緊握住趙珩的手,兩人走出大殿的那一刻,一聲驚雷炸裂。


    濃雲翻滾,狂風大作。


    有人抬頭望去,密雲中隱見青色長龍盤踞,大驚失色。


    “陛下!”


    “是龍!”


    龍吟深長,雲層中一雙碩大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宋翎。


    宋翎:“……”


    腕間早已經愈合的傷口,突然有點刺疼,現在可不行再來一口了。


    “陛下是真龍天子!”


    “此乃祥瑞之兆。”


    青龍盤踞良久,最後消失在雲層中,瞬間濃雲散盡,雨過天晴。


    天命庇佑,這段載入史冊和市井野集廣為流傳,但此後再也沒有人見過這樣的景象。


    後人隻當是仙詭怪談,慢慢不再提及。


    天啟在宋翎的治理下,海晏河清,迎來了第二個繁華盛世。


    與他登位時出現的異象相比,人們更喜歡以他的生平來做聊資。


    據說,陛下年五十五,從未娶過一個女人,隻有男妻在身旁,雖親口封那男子為皇後,但群臣反對激烈,一直未曾有冊封之禮。


    下一任太子已經在宗室開始物色了。


    京都綠水暗生波,驚濤浪駭藏,爭權奪利的人已經是後浪之姿。


    而此時,本該在權力中心斡旋的人,正躺在浮華宮梨花樹下的搖椅上。


    風吹過,梨花紛紛揚揚落在他身上。


    半白的頭發,有幾綹從發冠散落,不威自怒的眉眼帶著深深的皺紋。


    身邊剛有人靠近,他立刻驚醒,警惕地望向來人,待看清後又閑適的閉上眼,幽幽道,“選好太子了嗎?”


    趙珩歎了口氣,“不曾。”


    “盡快吧,我也倦了。”


    趙珩看著搖椅上一臉疲態的人,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額角,輕聲與他道,“差不多這兩天考察完了就能定下來了。”


    宋翎自登基以來恪政勤勉,日理萬機,縱然有趙珩幫著打理,但依然熬幹了他的身體。


    冬初時,下朝後宋翎突然倒下,這一病來勢洶洶,趙珩險些沒有留住他。


    宋翎也意識到自己的身體真的難以為繼,該放手這江山了。


    想到這裏,宋翎握住趙珩的手腕,趙珩銀白的發絲落在他手背上,如今的趙珩也不再是當初麵若桃李的年輕俊俏郎君了。


    “你可後悔過與我困在這牢籠度過此生?”


    趙珩拾起落在宋翎衣襟上的落花,低聲道,“夢迴人遠許多愁,隻在梨花風雨處。”


    “你最近常夢中驚醒,如今又說這種話,難不成是你後悔了?”趙珩握緊手心,瞬間碾碎手中的梨花。


    宋翎沒有說話,站起身,在梨樹下轉了一圈,笑著說,“這棵樹是景元六年,我們一起種下的,如今它也老了。”


    “確實常夢到一些往事,夜半醒來,隻覺得你我之間大概就要止步於此了。”


    “下輩子,我不希望你再找我。”


    宋翎不再年輕的麵容掛著淺淡的笑意,說的話卻有是心狠。


    此中世界的幾世輪轉,他已不記得,也不可能有記憶。


    隻有最初的糾纏,因為這些未盡的緣分幾度夢迴。


    “另一個世界,我也不怪你,不是你的錯,是我太過於偏執,急於問鼎大道,攪得眾生難安,你做的沒錯,我情願死在你手中。”


    趙珩驚訝,“你想起來了?”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


    早在小蛇離去,猞猁入夢時已明白。


    青龍和猞猁曾是他們在異界的靈獸,隨著他和趙珩來到這個世界後,也淪為普通獸類。


    靈契刻在神魂之中,每每靠近總受到莫名的牽引,或許這就是他們悄悄跟在宋翎身邊的原因。


    “等到太子冊封後,我們迴神山吧,你也該迴去了。”


    宋翎抬手,一片梨花落在他掌心。


    “趙珩,神山的雪融化了。”


    “趙珩,我們迴去看看。”


    “此生能長眠於你生長輪轉的地方,也挺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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