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妖。


    就是雪妖。


    雪妖一族相當於四季之中的冬季。這是季節之妖。


    沒有比它更合適的選擇了。


    可一邊是往日的恩情和朝夕相處的情分,另一邊卻是自己的責任和必須的償還。她犯了難。不論選擇什麽,對她來說都是極度痛苦的,而這天夜裏,雪妖忽然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花籬似乎是下定了決心,將匕首暗暗藏在袖中。其實她大可以藏在儲物袋中,那樣神不知鬼不覺。但她似乎是想發生點什麽,總之,她就是這樣做出了自己也很不理解的一件事情來。


    夏夜的螢火如漫天繁星,河如練帶,一人一妖誰也沒有說話,聒噪的蟬鳴加深了這種沉默。最後,是雪妖先開得口:“這件事快結束了吧?”


    花籬身形微頓,捏著匕首的五指微微發顫,幾乎要拿不穩。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或者是害怕什麽,她的腦子很亂,甚至連自己說了什麽也不知道。


    隻聽雪妖點頭道:“兩百年。你我認識兩百年。我自認為與你還是有些默契的,比如現在,我能知道你心裏在想些什麽,你信嗎?”


    “開什麽玩笑。”花籬說著,微微側開目光,暗淡的天空和狹窄的河岸線之間的分界線飄忽不定,明滅無序的螢火落在她的肩頭,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麽樣的,總之不會太好看。她道,“如果你知道,那你應該能知道我下一步想做什麽。”


    “我當然知道。”雪妖白色的瞳孔靜靜注視著她,“正是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才約你到這裏來。你還記得這裏嗎?我們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這裏。那時你被一隻水妖追殺,驚慌失措之下逃到了這裏。”他忽然抓住花籬的手,揮開她的袖子露出冒著寒光的匕首來,“那時你手中隻有這麽一把匕首。”


    花籬的嘴唇漸漸地抿緊了,她的手指不可遏製地發抖,忽然,她崩潰至極地將匕首拋了出去。


    雪妖歎了口氣,彎腰將匕首重新撿了起來。它一根根掰開花籬緊握成拳的手,將刀柄放在她的掌心之中。雪白的睫毛輕輕下垂,“你說,匕首雖小。但你的心很大。大到能容納天下蒼生。所以,”它握著花籬的手帶到自己身前,匕首抵在它心髒的位置,“蒼生,在這。”


    噗嗤——


    鮮血四濺。


    一株晶瑩剔透的雪蓮緩慢地從它的胸腔內剝離,最後停靠在花籬顫抖的手心之上。


    “你不該在這裏。”曇晝正看得入神,忽然身後冷不丁傳來這樣一道聲音,她嚇得渾身一個激靈,連忙迴頭就看見不遠處的身影和地上那雪妖的身影漸漸重合起來。她尷尬地哈哈笑了兩聲,“抱歉抱歉。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進來了。我不是有意看你過去的。”


    “誰與你說這是我的過去?”雪娘娘垂著腦袋,聲音聽不出情緒,“我隻不過是雪妖的一縷分神所化,繼承了它的記憶而已。但要說我是它,那顯然不能。”


    “可是有一樣的記憶不就是同一個人嗎?”


    “有一樣的記憶就是同一個人嗎?那我看了你的記憶我豈不就是你?”


    “你看了我的記憶怎麽會就是我呢?這前提是你先是你,然後才——”


    曇晝:“……”


    不是!她為什麽要和這什麽也不懂的妖討論這樣一個問題?


    “所以,你應該是因為靈珠的緣故才到這裏來的。”雪娘娘給她檢查一番,定下結論。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曇晝,半晌道,“靈珠與雪蓮近乎一體,你能到這裏也不是什麽怪事。”他微微眯著眼,“隻是這裏並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怎麽會呢?你都說了以後要我繼承你的位置,那這些事情我遲早也要知道不是?與其到時候我們都毫無準備,不如現在就提早說,我提早知道,你省心我也省心不是?”曇晝笑嘻嘻道,絲毫沒有被他的表情震懾道,“何況你都說了自己是那雪妖、的分神,那你這麽在意這段過往做什麽?”


    這下子輪到雪娘娘無言以對了。


    他煩躁地看了曇晝一眼,眼裏兇光一閃而過,很快被他重新壓了下去。隻見他長袖一揮,曇晝便被一股輕柔的風帶起,待到迴神之時自己已經完好無損地站在原地,靈佑正一臉好奇地盯著她。


    四目相對。


    靈佑嚇了一跳,“你、你醒了啊?剛剛發生什麽了?你就這麽一動不動地站了一炷香的時間呢!”


    一炷香?曇晝想了想自己在幻境裏度過的時間,搖了搖頭。床榻之上的雪娘娘還沒有清醒過來,但是渾身的傷口已經止住血了,幾隻花妖正小心地蹲在床前替他包紮。隻是他的情況依舊不是很好,一朵朵雪蓮如流水般送入他的四肢百骸,融入他的骨血,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藏寶閣內的雪蓮已經不足以支撐後續的治療,這時候就必須要一個人挺身而出,前往寒潭取蓮。


    “……你們看我做什麽?”曇晝被眾人看得頭皮發麻,“我可不去啊!我怕冷。我怕死了。”


    靈佑笑盈盈道:“但是寒潭隻有曆代的宮主可以去,你既然是宮主選中的下一任宮主,那麽便隻有你能去那裏。”


    這句話贏得了眾妖的讚賞。


    曇晝到底還是認命了,主要她不認命還有一堆拿著刀啊斧啊劍啊對準她的妖和人,這她想不去也不行吧?不過好在寒潭離此處不算遠,不過是幾公裏的路程。靈佑將她帶到寒潭之外,便轉身迴去了。


    曇晝深吸一口氣,甫一踏入麵前的結界之中,渾身就散發出一股咄咄逼人的寒氣,凍煞人骨,鼻間唿出的氣息很快在空氣中凝結成茫茫的白霧,隱隱約約之中可以看見七八石洞,八麵來風。


    她蹲下身來,從儲物袋中取出一遝玉籌依次擺開,按照靈佑等人的說法,自己現在身處的是寒潭的外圍,越往內圍溫度越低,到後麵幾乎是能瞬間將人凍成冰雕的情況。


    這也就是雪妖生於極寒之地才能忍受得住,自己一個普通人哪裏受得了?曇晝心中暗道,不過話又說迴來,現在自己眼前隻有兩條死路,原路折迴被殺,繼續前進凍死。總歸一個死字,她倒是願意為了自己的命去搏一把,前幾任宮主留下的規矩不可能一點道理都沒有,如果每一個進入這裏的宮主都被凍死,他們早該絕跡了。


    這個念頭剛剛落地,劈裏啪啦的玉籌碰撞聲響起,麵前的七八石洞虛無縹緲起來,半晌之後,所有的石洞一起消失,四麵八方密不通風。


    曇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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