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嘯的寒風灌了進來。


    大概是齊鳴到無極的第二個年頭。又是一年白雪皚皚。


    曇晝忽然想起好像就是這一天,她與齊鳴的初遇便是在這裏。那時齊鳴總是半夜偷偷抹眼淚,同安和尚雖然知道這些事情,但是他並不能出麵安撫齊鳴,他想要齊鳴自己悟道。


    那天夜色昏暗,漫天的大雪被月光照得銀白。齊鳴哭哭啼啼地走到後山,坐在一塊石頭之前訴說這幾日發生的事情。


    曇晝當時聽到他說了幾句關於他母後、皇姐、皇兄之類的話。她沒有細聽。她當時隻是因為實在是被食齋的飯菜折磨地不輕,才孤身前往後山抓了一隻野雞想要烤個雞腿——畢竟那是她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手藝了。


    隻是她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抓個雞的功夫,迴來的時候自己的秘密基地就被人霸占了。這地方是她以往不想練功時喜歡鑽的,地方十分隱蔽,好幾次淩華劍尊都快要到眼前了都沒發現她。


    當時她不知道為什麽就和齊鳴吵了起來,尤其是齊鳴在看到她殺雞的時候反應更大了。曇晝覺得自己一個女魔頭把一個小屁孩罵哭這件事傳出去不光彩,就忍痛割愛把自己好不容易烤好的雞腿分了一隻出去。


    但這件事自然是一點沒有好轉,那小孩不僅不要,還哭得更大聲了。


    曇晝覺得煩就給他下了禁言咒,又怕他跑出去告狀就順便給他定了身。


    可當時的齊鳴剛剛修煉,自然是沒有辟穀的,不過一會兒就餓得肚子咕咕叫。曇晝給了他幾個靈果,兩人的關係這才好些。可也沒好多少。


    齊鳴剛剛來無極滿頭滿腦都是自己的母後父皇和兄弟姊妹,沒一會兒又開始絮絮叨叨起來。曇晝受不了,把一隻雞腿塞到了他嘴裏。


    然後……然後齊鳴因此差點破功,開始了他的“罵人大業”。


    那次之後,兩人總是會在山洞裏莫名其妙地遇見。兩人話都很多,倒也聊的到一起去。但是隨著齊鳴的性子漸漸沉穩,曇晝發現他不是以往那個一逗就哭的小屁孩之後頓感人生失去一大樂趣。


    曇晝那時是真的沒發現這人是個佛修,畢竟他們青雲峰的和尚要十歲才能剃度。齊鳴還差一點時間,那時候他就是個粉雕玉琢還愛哭的小屁孩,和尋常的弟子沒什麽不同。


    而且誰家佛修像齊鳴一樣連個法號都沒有的?曇晝曾經好奇問過,當時齊鳴的迴答好像是說他師傅覺得緣分未到。他的法號將來會有,但不是現在。


    反正曇晝就是不知道這人是個佛修,所以又一次見到齊鳴時,她傻了眼。還以為是自己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大事逼得某人都當和尚了。


    大概是兩人“冰釋前嫌”後。齊鳴要剃度的前一個月,同安和尚出現了。他帶著齊鳴去了一個地方——齊國舊址。


    此時的齊國已經被幾個小城鎮取代,這裏被劃分到了微氏的疆土之內,也就意味著這裏不會再有大的戰爭。沒有誰敢在中域得罪微氏皇族,就像是東域內無極獨尊一樣。


    這裏海晏河清,百姓和樂,所有人臉上都洋溢著笑臉。齊鳴的眼眶紅紅,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同安和尚一路給他介紹下去,包括這些人的祖籍在哪、現在什麽營生、活得怎麽樣。後來果真有幾個齊國的舊人,齊鳴多看了幾眼。


    同安和尚最後帶他去的,是皇宮舊地。那裏已經沒有宮殿了,隻有無數的枯墳。這些明明是齊鳴自己埋葬的,但是他卻發現了不同之處——他上前幾步,停在一處墓碑前忽然落下淚來。


    隻見墓碑之上寫著【少華音之墓】。後麵還有此人的生平贅述,包括她打了幾場勝仗,守護了幾座城池,一一在列。


    墓碑前是許多少華音生前最愛的梅花。


    幾個百姓放下梅花之後轉身離去,他們隻是來簡單祭奠的。


    沒有人忘記她,她是個戰無不勝的大將軍。最後的一場戰役,她也守住了城中的百姓。


    那次大戰,來犯齊國皇都之人無一生還,而這個大將軍也死在了那個雪天。


    今年也是一年大雪,隻是上下一白。很幹淨很純粹的白。


    等齊鳴哭夠了,同安和尚說:“還有一個月你就要剃度了。到時候你是真的沒有反悔的機會。所以現在我問你一句,你還想不想跟著我繼續修煉?”


    他沒有說“為師”——齊鳴注意到了這一點,也就意味著他隻要點一下頭,就能迴到紅塵人間做一個平凡人,有七情六欲,有生老病死。


    可齊鳴卻搖了搖頭,第二次跪在了同安的麵前道:“我跟您走。”


    此時的齊鳴,已經褪去了曾經那個皇宮中無憂無慮的樣子。他不再像是一個養尊處優的上位者,他遊走於百姓之中毫無違和之感。


    齊國給了他第一次生命,同安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可他的第二次生命不需要他的迴報,於是他便用第二次生命學到的東西迴饋第一次生命。


    他每隔一年便會下山一次。


    後來齊鳴有沒有複仇她不知道,隻是聽說那滅了齊國的國家沒幾年就因為作孽過多遭到了天譴。當時的一個小門派路過那個國家,發現對方的國主修煉邪術,秉著替天行道的理念便將對方滅了。


    隻是不同的是,對方隻有作惡之人死去。他們並沒有像齊國一樣百姓盡數被屠。


    齊鳴有沒有放下這件事她也不清楚。至少還能看見這件事說明齊鳴對這件事的陰影還是挺深的。


    忽然,耀眼的佛光落在身前,曇晝下意識眯了眯眼。等她睜開眼之時,又已經迴到了石洞之中,麵前巨大的佛像不知何時睜開了眼,點點的星光盤旋如柳絮而下,將齊鳴團團圍住。


    咚咚咚的幾聲沉悶的木魚聲。牆壁之上的忍冬花紋忽然華光大放,漸漸顯露出幾個字來,【忍冬不畏,越冬不死】。


    忍冬卷草紋,敦煌紋。


    曇晝忽然想起這麽句話來。


    霜雪卻不妨,忍冬共經臘。


    雪胎梅骨,濾淨心胸。


    微光之中,八個大字浮在半空中,虛虛飄飄。最後那個花紋直接脫離牆體,沒入齊鳴的手腕,在他手腕上烙印下花紋。


    這是佛家的傳承。隻是曇晝並不清楚裏麵是什麽。隻知道齊鳴周身的氣質略微發生了變化。一陣接著一陣的梵音從他周身如水波蕩漾開去,整個石洞內的全部甬道都沉溺在這清淨的梵音之中,厲鬼的嚎叫聲漸漸衰弱。


    光點舞動不知道在說些什麽,曇晝似乎是聽懂了,輕聲複述。


    “忍冬。”


    齊鳴的法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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