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深淵天然便能抑製修者的靈力運行,黑暗之中彌漫著殺氣和淡淡的血腥氣。微弱的光亮透過頭頂的層層灰霧落下。


    對麵的那張鬼臉不斷放大,渡川下意識喊道:“小心。”


    曇晝並不迴頭,隻是指尖之中探出一股黑色的靈力,那進攻的厲鬼刹那間仿佛被丟到油鍋中煎炸一般渾身滋滋冒氣,淒淒厲厲的叫聲在整個山洞底部不斷地迴響,被曇晝打得魂體虛弱的厲鬼哭得極慘,嗷嗷嗚嗚了一大堆話。


    奈何沒一個人聽懂。


    渡川似乎想說什麽,最後隻愣愣冒出一句:“你、你是鬼修?”


    她使用的居然不是修者的靈力,而是鬼修的鬼氣。


    這簡直是匪夷所思,即便她不知道修者是如何,但是妖力和靈力顯然相衝,更不用說是鬼氣和靈力了。一個修者不可能體內同時容納兩種能量還不爆體而亡的。


    可似乎有些不對之處。渡川看著周圍的森森陰氣,重重打了個噴嚏。為什麽曇晝體內卻能同時容納這兩種能量呢?


    曇晝在這鬼氣遍地之地簡直說得上是如魚得水。渡川覺得自己常年和鬼啊妖啊的打交道,此刻都要受不住陰邪之氣了。偏生這些陰氣無孔不入地往她身體裏麵鑽,蠶食她的神智。她莫名覺得悲傷,卻又不知這悲傷從何而來,於是,她看到了晨光熹微之中兔妖將還在繈褓之中的小女孩撿迴了家。兔妖和整個妖族商量,輕而易舉地就決定了她的命運。


    從那一刻開始,所有妖看她的眼神就已經變了,它們對她的好也是明碼標價的。


    它們明明知道每次驅散死氣她都會難受,可沒一個人可憐她,它們在背後說這就是她的命,是她欠它們的。


    它們會嚴厲製止族中的小輩與她說話。


    每每小女孩因為疼痛難忍而去找兔妖傾訴的時候,後者那冷漠的眼神總是刺痛她的心。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小女孩不再去找兔妖傾訴,而是枯坐在渡河邊一整夜,那些生靈圍繞在她身邊安撫著她。與她閑聊世間的各種事情。也是從那時開始,小女孩知道了自己必死的命運。


    小女孩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坐在那裏的,又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度過了後麵的時間。渡川不知道。她似乎把一切都忘記了,在月上樹梢兔妖拄著拐杖來找她之時,她依舊可以蹦蹦跳跳、若無其事地迴去繼續生活。


    而這一切在伶舟眠說出那句“隻有三個月”的時候徹底碎裂了。


    她知曉自己至多隻有三個月時間,她很難像以前一樣裝作無事發生、裝作什麽也不知道。


    那一夜她替群妖驅散死氣延緩生命。五髒六腑燒了一夜。她拿著兔妖隨手送給她的鈴鐺不知道想什麽。厲鬼在耳畔輕聲蠱惑,要她去恨,要她去報仇。


    可渡川一時之間不知從何恨起,恨命運嗎?還是恨什麽?是她自己貪戀這裏的一切,是她不願意離開,她誰也恨不了。


    叮鈴鈴——


    清脆的鈴鐺聲喚醒了她的神智。渡川看著腳踝之上振蕩的金鈴,周圍一圈的厲鬼不知何時被洗滌幹淨,它們的眼神不再是滿含戾氣。


    渡川驚奇於這種發現,她又晃動了兩下金鈴,越來越多的厲鬼身上戾氣褪去。可依舊有幾隻頑強、戾氣極重的厲鬼誓死不從,它們圍繞在曇晝的身邊,將她整個人如蟬蛹一般包裹得密不通風。


    她輕輕伸出手觸碰那厲鬼圍成的長牆,頓時被手上那濃鬱的陰氣嚇得縮迴了手。不過是輕輕觸碰,指尖就被刮掉了一層皮,血滴落在地上。


    渡川捂住傷口,這些厲鬼是有多重的怨氣啊?甚至是不惜魚死網破也要拉曇晝一起死。


    不對,似乎這些厲鬼是根據一個人的戾氣來攻擊的。比如她受到的不公、戾氣不多,所以攻擊她的都是些初階的厲鬼。可曇晝周圍的這些……


    她是得受了多少的不公啊?能吸引這麽多高階的厲鬼。還有幾個甚至已經能為一方將相王侯的程度了。


    若是任由它們攻擊,曇晝就算是鬼修也支撐不住的吧?


    曇晝忽然想起前世也是這樣的場景。


    鬼哭河十三年。她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她被厲鬼啃噬若是想活便要忍著惡心將他們化為己用。她靠自己摸索出了一套鬼修的功法。


    她甚至已經不記得那十三年具體發生過什麽了,她隻知道那十三年很苦,比邪教五年要苦、比乞討七年要苦。但也僅僅比這兩件事苦了。或許是時間上占的優勢,又或者是她反敗為勝,從被吸食者成為吸食者用了整整九年。


    那九年她分不清天明天暗,她眼中隻有永無止境的殺戮。她的殺伐道為什麽能大成,她的劍法為什麽能大成,就是在那裏曆練出來的。


    所有人都羨慕她的天賦,所有人都羨慕她天下第一的實力。可若是讓這些人去經曆一遍她所經曆的一切,沒有人能撐得下來。


    他們連十分之一都撐不過。


    每一隻鬼都想要她的命。


    而那裏有上百億的鬼。


    若是說那件事對現在的自己有什麽影響,大概就是一想到鬼哭河,她的靈魂就出於本能地在顫抖。


    股股的魂力不斷充盈著她殘缺的魂體,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厲鬼就整整少了十分之一。曇晝此刻整個人都被包裹在黑氣之中,萬鬼朝她哭喊,質問她自己不過是想活命有什麽錯,她為什麽要趕盡殺絕。


    歸生晏當時大概是笑著說:“你們想活命沒錯。可我也想活命。我會幹掉所有阻礙登上頂峰。”


    鬼哭河裏的萬鬼,或許誰也不會想到自己所嘲笑譏諷的那個當時元嬰破碎、靈根盡廢、劍骨被奪之人真的有一日登臨了頂峰,讓整個修真界頂禮膜拜。


    誰都以為她隻是說說,可隻有她知道自己的決心是多麽堅定。


    一股接著一股的陰氣蕩漾開來,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強烈。其中似乎加入了什麽未知的東西。渡川猛地迴過神來,手透過黑牆直接抓住了她顫抖的手腕。


    渡川的手背之上被黑氣啃噬出一點又一點的血斑,她聲音艱澀:“不、停下。再這樣下去你受不住的。”


    她吸收的魂力已經遠遠超過了魂體承受能力!


    這樣下去曇晝肯定會被厲鬼反噬的!


    可是無論她叫了多少聲,曇晝依舊沒有反應。渡川忽然想起什麽,連忙彎腰將腳踝上的金色鈴鐺扯了下來,不停在曇晝的麵前搖晃著。


    叮鈴叮鈴的聲音傳來,仿佛黑夜中的燈塔指引著行人,那些包圍住曇晝的黑氣瞬間調轉了方向撲到她的身上。


    渡川的全身都被啃出大大小小的傷口了,她的血液似乎對厲鬼有一種獨特的吸引力,更多的厲鬼前來團團包圍住渡川。


    或許是她內心澄澈,從小到大沒有什麽太多的苦楚,頂多算是些委屈。她不會恨,她隻會愛。


    所以這些厲鬼在她身上的攻擊十分微弱。


    她不會去計較那麽多,她愛眾生,她愛所有的妖,所有的人。這是守渡一族的使命,並不是宿命。


    渡川身體害怕地在發抖,但是她沒有移動半分,依舊不斷地搖擺著手中的鈴鐺。忽然撲簌簌兩聲,一隻白淨的手猛地在空中一揮,原本包圍住渡川的群鬼陡然間作鳥獸散,結果還沒有跑出兩步便被硬生生拖拽迴來。


    黑色的靈力橫掃千軍,直接在淵底開鑿出一片清淨之地。


    渡川鬆了口氣,整個人直接無力地跌坐在地。手裏的鈴鐺咕嚕嚕滾了一圈,被曇晝拿了起來。


    她垂眸看著這個鈴鐺,忽然將它拋迴渡川懷裏,“這個東西,收好。以後說不定能救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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