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瑞從她手上抽出巾子,替她擦起來:「嘖嘖,雪白的,都被擦黑了……你是花果山的石頭變的麽,盡到我跟前當倔猢猻!」


    罵完了,濕噠噠的巾子往她頭上一掛,心裏也快意許多,左右看看又覺得白色不吉利,替她取了下來,就手擦去自己臉上的浮灰。


    他再睜開眼來,笑意更濃了:「臭丫頭,撅什麽嘴,我說你說得不對?」


    一顆亂蓬蓬的腦袋,避過兩條臂膀,猝不及防鑽到他懷裏來,雙手環上他的腰:「你說的,我沒爹沒娘路邊撿來的,可不就是石頭變的,敢把我一個人丟到那條洋船上,我就不要你了,你去路邊找塊石頭,給你養老送終吧!」


    怕什麽來什麽,尹家瑞按住她的肩頭,不許她再靠近,又將那顆毛腦袋推出去些許,小猢猻撒嬌發狠一起來,他可真招架不住:「不要你給我養老送終,等我真的老掉牙了,你也成小老太太了……乖,聽話,到了那邊,等我過去。」


    「我怕等不來你……」 因為不吉利,這句話壓在尹芝心頭很久,今日終於忍不住,說出口來:「你一定是遇到什麽麻煩事了!」


    那船一坐便是幾十天,不是從上海去蘇州,出了什麽事,想再迴來談何容易!


    果真是瞞她不住,尹家瑞狠狠心,扒開她的手:「你不乖乖上船,我就請你的救命恩人吃槍子,瞧瞧你自己,不僅不孝順,還不仁義,恩將仇報!」


    他說著,就要出艙門往隔間去提人。


    盛懷初聽了這麽一通壁角,心裏頗不是滋味,這會兒聞得尹家瑞要謀自己的命,掙紮著站起來,用被縛的雙手,取下牆上掛的魚叉來防身。


    尹芝攔在門口:「你慢著,那船我坐不成的……船票雖然還在,可是不能用了。」


    尹家瑞轉過頭:「怎麽會?」


    她遂將行李被人送了來,藏著票的夾層空著,票卻混到衣服裏的事說了,末了道:」這票還是不用的好……「尹家瑞看看她的臉,不像在說謊。


    何況便真是她的小花招,他也隻有認栽的份,這樣的險他怎麽捨得讓她冒?


    「船票的事,不必擔心,先去橫濱,在那裏轉船也行……」


    尹芝福至心靈,事已至此,各讓一步,將來徐徐圖之才是上策:「不如……我在那裏等你。」


    尹家瑞為了哄住她,鬆了口風:「也不是不行。」


    尹芝得寸進尺:「我答應你了,你現在就把他放了吧,在江上雇條船,送他迴城裏……」


    尹家瑞幫她理理頭發:「先留著吧,等你乖乖上船了,一道放迴上海去,不然你一不高興,又變卦……」


    大船過了江,又要換迴小船了。


    這一迴尹家瑞帶著尹芝等了片刻,由老艄公又劃了一條船來。他將尹芝送上去,自己卻留在岸上不動。


    「幹爹……」 尹芝看看尹家瑞,又看看船艙緊閉的門,不安起來。


    「晚了,你先去安頓,我片刻就來……」


    簡陋的碼頭上,本就停了一艘小船,不知要去什麽地方。


    尹家瑞口中的片刻,可以是十幾條人命上下的時間,她按住縴繩:「你答應我的……」


    夏夜風涼,吹皺水中白月,一旁是無邊的黑暗,星子墜進來,船一動,在波光裏搖成了小銀蝌蚪,轉瞬沉到了底。


    老艄公為尹家瑞不平道:「先生今日非要去上海,擔了多大的風險,就是怕我們這些粗人嚇著小姐,別為難他啦……」


    「常伯……」


    老艄公被他一喚,訕訕住了嘴。


    尹家瑞彎下腰,笑道:「姑娘大了不中留,但是這個人,不行……」


    縴繩不知什麽時候到了他的手上,被重重拋上了船,老艄公一竿子撐到水底,小船已離了碼頭幾米開去。


    尹芝迴過神來,解釋道:「我沒有……」


    尹家瑞不想看她焦心,隻道:「放心,我答應你的事,哪次沒辦到?」


    門開的時候,盛懷初沒有裝睡。


    尹家瑞將他手邊的魚叉踢開,替他解了腳上的繩子,握在手上:「站起來,跟我走。」


    盛懷初端坐如鍾:「去哪裏?」


    「找個地方和你聊聊……」


    「我和你素昧平生,有什麽可聊?」


    尹家瑞手上一晃,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了一把小槍:「盛先生沒什麽問我的,我可有話要問盛先生,你說找到了小芝的姐妹,我願聞其詳……」


    「她的姐妹,我做什麽告訴你,你有了一個幹女兒不夠,還要去偷第二個來養?」


    這話也不知何處觸怒了尹家瑞,槍托重重一敲,盛懷初的額角已蜿蜒流下一道血痕。


    「盛先生,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說話間槍口抵上他的太陽穴。


    盛懷初站起來,出了船艙,逕自向前:「我如實答你一個問題,你也如實答我一個問題。」


    尹家瑞把槍抵住他的腰眼:「說來聽聽。」


    盛懷初輕笑一聲,三兩步走到了碼頭上:「不急,先喝杯茶再說。」


    尹家瑞將他推進船艙,自己也跳上船,捆好他的腳,拿起船篙撐船,由星月微光指路,沿蜿蜒水道,劃到一片寬闊所在,四周皆是一人高的荻草。他點了油燈掛在船頭,又生了爐子汲了水,儼然是要他烹茶的架勢。


    盛懷初從船艙內往外望去,月色下一片靜謐瑩白,若不是穿著夏衫,真要以為置身雪國了,不由贊道:「尹先生選得地方,景致倒好。」<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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