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背井離鄉
闖關東，我成了朱傳文 作者：買包芙蓉王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曹德忠心裏其實早就計劃好了自己這次在齊魯，從齊魯運人開展關東大開發的路線。</p>
從龍口上岸，一路向西，先到來州府指揮，然後辦完傳文娘交代的事兒，最終抵達濟南府居中，這樣，最節省時間。</p>
“駕！”……</p>
一行人騎著馬疾馳在齊魯大地上，龍口屬於登州府，和來州府相鄰，兩地甚近，1天的時間足以趕到來州城。</p>
不過沿途，曹德忠看著記憶深處這熟悉的景象多年未曾變化，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p>
沿途有一點點嫩綠的田間，一個個衣服上打著補丁的農戶腰間紮著麻繩，句僂著，麵色焦急的在已經探出苗頭的麥田裏點著一跺跺柴火、草堆。</p>
希望熱力能驅走這乍暖還寒的春霜，但願望是好的，沒有現代文明機械的高效，沒有統一的集中組織攻堅。大規模的自然災害，這還真不是幾個農戶自己拚命就能解決的問題。</p>
有句話說，越是堅毅外表下的人，內心越是柔軟。曹德忠沿途看著突然覺的，心口有些陣痛。</p>
“特娘的！”這句話還真是不吐不快。</p>
這罵的是誰呢？是清廷！</p>
農戶的現狀能改變嗎？朱家糧鋪幾年的運作切切實實的告訴著曹德忠，能！但是狗日的清廷就是不幹，繼續讓齊魯乃至整個清國的農戶，一如既往的處在這種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情境之中。</p>
“掌櫃的，進城嗎？”臨到了來州城下，手下問著思緒有些縹緲的曹德忠。</p>
“進！”曹德忠打了個進城的手勢，打從龍口這個小港口下船，他的臉色一直就沒好過。沒了往年在朱家糧鋪春種時滿臉的期待，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p>
如果說朱傳文培養的青年一代是未來關東大地上的魂魄，那麽曹德忠這一代正當壯年，就是一個從彎曲，開始慢慢挺直的脊梁。幾年以來，漢耀式的企業文化讓這艘大船上利益相關的眾人，都是慢慢的了解著這個社會，批判著這個社會，甚至身體力行的改造著這個社會。</p>
曹德忠等一係列朱家相關的掌舵人，看著和朱家一起變好、變富裕的農戶、工人，心裏是自豪的，但見到齊魯大地的破敗，可以說他們在黑省的理想和齊魯的現實交織，複雜，難言的複雜。</p>
這才是曹德忠麵色逐漸凝重的原因，他開始擔憂了……</p>
來州城，聚仙樓</p>
這裏是獵人在來州府布置的據點，也是整個來州獵人的總部。</p>
“掌櫃的！打尖兒還是住店？”小二殷勤的走上前，詢問道。</p>
“住店！”曹德忠的手下翻身下馬，朗聲說道，在小二過來牽馬的時候，聲音變的有些低：“我們是津門王掌櫃的同鄉。想見下你們掌櫃的，你就說是糧鋪曹掌櫃到了！”</p>
王掌櫃說的就是王可仁。</p>
不過小二的眼神慢慢從殷勤、客氣變的警惕起來，故作迷陣：“您說的王掌櫃可是做津門麵粉生意的王掌櫃？”</p>
曹德忠聽的兩人打著馬虎眼，實在沒按耐住性子，“都是自己人，來來迴迴的累不累！”路上所見已經消磨了他的耐心，從懷裏拿出，遞過去一個東西，裏麵是藍義山簽署的命令，在齊魯的這段時間，曹德忠能調配獵人在齊魯的所有力量。</p>
小二沒敢拆信封，因為邊角的特殊標記已經表明這是獵人專屬的東西，而麵前這人的氣勢就不同尋常，應該就是濟南府總部讓各府等候的，來自冰城的大人物，來州府、登州府的獵人都是在準備著，5成的幾率，倒是來來州了。</p>
聚仙樓掌櫃接過信件，也沒拆，就急匆匆衝了出來，將一行人安頓在酒樓後的小院子之中，這年頭的酒樓都是有著院子，一般租給往來客商，能停放貨物。</p>
曹德忠一行被安排著住下後，掌櫃得空才拆開信件，有些震驚的看著麵前的大人物，腳一收，手藝舉，標準的保險隊禮節：“獵人齊魯大隊下屬來州小隊童啟玉，向曹縱隊長報道！”</p>
“辛苦了，童隊長！想說說你們在來州府了解到的情況吧，我從龍口下船就聽聞了來州遭災，這裏是我首先開展工作的地方。”曹德忠一邊拿著毛巾擦手，一邊坐在了院子正堂的官帽椅子上。</p>
“是！”童啟玉大聲的迴複，在腹中醞釀了一會兒之後，說道：“3月底，4月初，來州府乃至整個齊魯沿海都是遭遇這次倒春寒，麥收無望，糧價飛漲，鄉間斷糧絕炊的農戶十居其九。”</p>
“官府呢？”</p>
說到這兒童啟玉都有些義憤填膺，獵人在據點的人員並沒有行動的權利，可以說整個山海關以內的獵人都沒有擅自行動的權利，他們隻是眼睛和耳朵，作為手的獵人行動隊現在隻活躍在關東和草原上兩個地方。</p>
擅自行動，是王可仁這個獵人部門日常命令，是嚴令禁止的。如果違反，可以說直接踢出獵人部門。嚴重的甚至需要獵人內部進行處罰、清理。</p>
</p>
王可仁起先也是不能理解朱傳文這個命令，但是這幾年算是明白了，朱家鞭長莫及啊……殺了一個清廷的貪官，補上一個清廷的貪官。暗殺，從來隻是治標不治本，也會引起當地勢力集團的反撲，當幕後黑手揪不出來，或許還會牽連些無辜的人。</p>
“狗日的來州知府！”童啟玉先是罵了一聲，“他根本不顧饑民死活，最近還在推行宣統新政，增設種種苛捐雜稅，打算向百姓攤派，可以預見，百姓的負擔將驟增。”</p>
“我就知道！特娘的！”曹德忠壓著火氣，走之前朱傳文和他說的很清楚，齊魯這次的行程不好弄，讓他一定得壓住火氣，從齊魯向著黑省運人，才算是切切實實的解脫這些人出了苦海。四個字兒，顧全大局！</p>
“官逼民反，才是他們向往看見的。”曹德忠重重歎了口氣。</p>
童啟玉眼睛更是瞪了個溜圓，這明明是他剛剛才得到的消息，原來冰城的高層們已經預見了嗎？可怕，真是可怕，趕忙說道：“縱隊長，我這邊其實已經探查到了苗頭。</p>
登州府那邊的獵人據點也是時時與我們共同匯總情報，登州府來陽縣的村莊之中，已經有人在暗暗商議，打算聯合各村群眾抗捐抗稅，並議決同時發動鄉親，向官府和劣紳討還積穀。”</p>
積穀製度，是中國這個農耕社會淵遠流長的一項由官府組織的，由各鄉百姓豐年時交由官府儲存，用於應對荒年的製度。</p>
不過在晚清，這項製度早就成了一項官紳朋比為奸，侵吞公共資產的肥羊製度。豐年收，荒年卻從未發過。</p>
或許有清一朝，返還積穀的例子少之又少。如有，那這縣令或許還真能在康麻子那裏堂堂正正走一遭，因為已經算是對得起這位清廷聖祖爺寫下的“正大光明”四個大字兒了。</p>
“積穀？”曹德忠笑了，帶著點苦澀，“以我的名義發令吧，武定、青州、來州、登州四府獵人部門電台全部開啟，用於聯絡。讓他們通知當地漢耀商行，全部出麵開展災民的動員工作，首批災民陸續前往青島，青島漢耀商行統一安置，船一到，立馬上船，旅順那邊接應的人也已經就位了！”</p>
“是！”童啟玉好似重重的鬆了口氣，這在關內駐紮出外勤，工作倒也簡單，但是這人是真難受，主要是特娘的心受委屈。不過還好，這些人有著漢耀，總算是有活路了。</p>
糧荒，兵災，這就是一對孿生子，曆史上反複的在不斷的上演著。</p>
在來州城住了一天，曹德忠又是啟程向著濟南府走，手上還有著一份清廷軍機處、關東總督錫良下達的關東開發計劃的副本，雖說齊魯的這些清廷官員，現在他看見就惡心，但是該做的，還是要做的。</p>
“前麵就是周村了吧？”</p>
“是的，掌櫃的，前麵就是周村。”</p>
“也好，順帶把大嫂交代的事情辦了！”曹德忠默默的念叨一句，王可仁在齊魯的布點很少，大抵是一府一個像來州府一樣的據點，也就一個小隊，但這些也是足夠了。</p>
獵人的全麵布局倒也是有點好處，至少魏家，也就是傳文娘那邊，唯一一個親戚被找到了。</p>
齊魯，周村，通和染坊</p>
臨近晚飯時候，通和染坊門卻是砰砰作響。</p>
“六子哥，這麽晚了會是誰啊？”柱子捅了捅身邊正拿著窩窩頭吃的陳六子問道。</p>
“不知道！”陳六子都囔一聲，一口吞進了剩著最後一口的窩頭，脖子努力的前申著，這棒子麵的窩頭即使包著點兒野菜，但也是有些拉嗓子，原地蹦躂兩下，窩頭下肚，手腳麻利的搶著去開門！</p>
而周掌櫃也是從門裏掀開了門簾，走了出來。</p>
“爹，大晚上的，可能來者不善，我去開！”陳六子朝著周掌櫃說了一聲，不等周掌櫃答應小跑上前。</p>
周掌櫃的手還伸著，想發出什麽聲音攔下這個幹兒子，但終究是沒發出來。腳步卻是聽著陳六子的話，停了下來，遠處觀望著。</p>
而在染缸旁邊吃著白麵饅頭的劉師傅，膘肥體胖，斜著看著院子裏的幾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一口白麵一口酒，美哉美哉。今天雖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但卻是清明，早就和周家說了今天他要喝酒，祭奠祖先，緬懷先人！</p>
對，就是用自己的饞蟲緬懷先人！倒也不怕先人晚上來找他！</p>
“吱呀！”門被陳六子打開，門外一行人的身影，卻是讓陳六子向著後麵跳了一步，一副防備的樣子。</p>
無他，這群人的確來著不善，褂子裏鼓鼓囊囊，做過乞丐的陳六子當然知道，那是槍，當乞丐的時候，最不能的，就是朝著這些人乞討，挨鞭子是小事兒，丟了小命可不劃算。</p>
“諸位好漢！貴幹？”陳六子退縮一步，但腦海中浮現了收留自己，收自己為義子的周掌櫃一家，硬是強撐住打轉的腿筋，雙手抱拳，弓著腰問道。</p>
“這是周家？”</p>
“是周家！”陳六子當然知道這事兒躲不過去，硬著頭皮答應。</p>
“這家的女主人是不是周魏氏？”</p>
見來人語氣溫和，並沒有一般強人的無理蠻橫，陳六子背著的手勾了勾，周掌櫃這才上前搭話。</p>
周掌櫃看到這些人均是一身新衣，不像是缺錢的強人，搭話說道：“鄙人通和染坊周常青，敢問諸位大人找內人？”</p>
“那就是你沒錯了！”月光下，曹德忠的聲音從一行人背後傳了過來，眾人分列兩邊，周常青這才算是見到了主事的。</p>
曹德忠一身馬褂，做富商打扮，食指中指間此時還夾著一根冒著白煙的小棍棍，紅紅的火星在天色漸暗的時候尤其顯眼。</p>
“這位大人怎麽稱唿？”周常青是讀書人，見到麵前的人心總算是放下來一半，看相貌不是潛入周村城的響馬。這年頭響馬也窮，哪能這樣打扮。</p>
“說來，我還是你遠方親戚！進去說話？”</p>
“親戚？”周常青沒敢阻攔，但自己無親無故，幾代單傳，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自己內人的親戚了，也怪不得剛剛在打聽自己的媳婦。</p>
思索著，商人的本能還是沒變，在曹德忠走過身邊時，像是平時招攬顧客一般，身子微微前傾，一副相邀的姿態，但是緊鎖著眉頭，不知在思索什麽……</p>
曹德忠一行魚貫而入，還有人探著頭在門口看了看，關上了通和染坊的大門。</p>
一進門，曹德忠就打量起院子內，十幾口染缸，把頭還吃著白麵！這家人的日子還不錯啊。</p>
這頭兒當慣了，曹德忠也有點毛病，直直就往人家正房裏衝，打算坐下說話。</p>
周常青誒呀一聲，急匆匆在後麵跟著。</p>
而進門的曹德忠一看，傻了眼，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呆立著，桌子上卻隻是棒子麵窩頭和青菜、豆腐。而看見這個小女孩，曹德忠就知道沒找錯人，和傳文娘以前是真像。</p>
“這位大人！”周常青匆匆進門，臉上其實還有些惱怒，但是陳六子拉著他的手，食指、大拇指比劃了八字兒的樣子。槍！他這惱怒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p>
“趕緊收拾下去，大人您吃了嗎？要不要吃點兒？”周常青想著既然是尋親的，自然不會穿著這一身來騙吃騙喝，還是問道，並且小聲囑咐著自己媳婦弄點白麵。</p>
“不用了，我們吃過了！我就想問一句，嫁到朱家裕朱家村的朱魏氏是你堂姐吧？”雖然已經確定了，但是曹德忠還是指名道姓的問著，目光直直看向了手裏端著簸籮，打算收拾桌子下東西的婦人。</p>
“你有俺姐的消息？”周魏氏立馬變的淚眼婆娑了起來，她在魏家莊最後一門的親戚大伯絕戶了，這是她前兩年才知道的消息。</p>
周魏氏的父親和傳文娘的父親是兄弟，不過早就搬離了魏家莊，他們這一支在以前也是時常聯係著。傳文娘的父親有一子一女，周魏氏的父親就一個女兒，後來周魏氏嫁到周村城，父親病故，也就魏家莊的這位大伯逢年過節，捎些東西給她。</p>
周家也是在不斷的迴禮，這些年年景不好，周常青也就讓老婆孩子呆在家，沒出去省親。前幾年周家的染坊生意更差，但也想著稍些東西迴魏家莊讓魏家大伯那一支渡過荒年。但是細細一打聽，魏家絕戶，朱家人闖了關東，倒是讓周魏氏傷心了好一陣。</p>
現在，總算是再次得到親人的消息，淚珠一下子就澎湧而出，怎麽都收不住。</p>
這下，周常青的總算是將另一半心也放下，吊到嗓子眼的心全唿唿的收進了肚子裏。好嘛，還真是親戚！</p>
隨後熱情的說道：“這位，大人，吃了晚飯就再吃點兒，快，給咱這位親戚弄點白麵。”這次，總算是將聲音放了出來，心下揣測，口中問道：“大人可是姓朱？”</p>
“真吃過了，咱聊聊吧!”曹德忠大馬金刀的往主位上一坐，吩咐手下在外麵守著就行，隨後說道：“不過，我和你們是真不算親戚，這麽說吧，我的主家姓朱，這次啊，就是專門來尋親的。”</p>
“可是朱家裕的朱開山家？”周常青的聲音變的有些小，朱家犯事兒的事情他聽了好些年了，兵荒馬亂是一個借口，不想和朱家拉上聯係卻是更深層次的原因。</p>
“是那個朱家，不過現在沒事兒了。”曹德忠自然明白麵前的掌櫃慎重的原因，他也曾提心吊膽過，“我大哥朱開山，現在可得稱唿為朱大人，現在是吉省防務翼長，從四品。”</p>
沒辦法給這些人解釋朱家在黑省的地位，也隻能抬出朱開山被錫良任命的職位，200多年的延續，這清廷的官兒在百姓心中占據的威望還是高的。</p>
四品！一省翼長，這個消息瞬間像個重錘砸向了周常青的心間。怪不得帶著家夥事啊！</p>
“其實我來齊魯是有公務，但是我家大嫂臨走之前有所囑托，讓我來問問，你們願不願意和我去關東？”</p>
又一個重磅消息砸向周常青的心間，他還納悶呢，就說這兩年朱家裕關於朱開山的消息越來越來少，原來這位發達了，也沒忘了家鄉沾親帶故的親戚，現在總算是尋到魏家最後一位的身上。</p>
機會，機會！</p>
周常青的唿吸都有些粗重了起來，他家開了幾代的染坊買賣了，為什麽一直沒有做大做強，不就是沒有官府的靠山嗎？現在，機會妥妥的擺在眼前，可得抓住了。“去，大人，我們去！”</p>
“那就好啊！”曹德忠一下就笑了，自然明白周家打的是什麽主意，但是也無礙，這種染坊到了冰城可是很難生存下去，不過他周家有著做染坊的經驗，到時候去漢耀旗下的印染廠，也是不錯。</p>
正打算商議細節，就見周常青身後的小子突然跪了下來，彭彭彭的磕起了響頭。</p>
整個房間一下子充滿了一個稚嫩的聲音：“爹，娘。壽庭承蒙您二老家救命之恩，本想用一輩子迴報周家，但是六子不能忘本，我還不能走，鎖子叔也救過我，我答應了給他老人家養老送終！”</p>
陳六子這番，讓周掌櫃的女兒周采芹也是難得的執拗了起來：“六子哥不走，我也不走！”</p>
“俺也一樣！”柱子扒在門口，突然出聲。</p>
曹德忠也是沒想到，會遭逢如此的變故，周常青臉色不斷的變化著，但是眼睛卻是不斷在陳六子和曹德忠身上瞟著，像是在抉擇著什麽。</p>
正要說話，倒是讓曹德忠搶了先：“小子，剛才我就注意你了，你不錯！有點眼力見兒，這鎖子叔是你爹？”</p>
“不是，但也勝似，我陳六子原本就是個小乞丐，沒有鎖子叔我早就死了八迴了，大街上的人都嫌棄我，但也隻有他，總是給我些吃的！吃餅都有我一半！”</p>
“要飯的啊？那我怎麽聽你喊周掌櫃爹？”曹德忠對乞丐兩字兒並無惡意，這些年他招攬的農戶大多都算是這個幫派的人，荒年要飯，在封建社會很常見。</p>
而如果朱傳文在這兒，就會想到，甚至在新世界，在西北的甘肅、青海部分地區，要飯這事兒可以說到了2000年後，才開始慢慢減少，更何況現在呢？</p>
“一年多前的冬天，我在通和染坊門口差點凍死，是爹救了我！”陳六子不知不覺就將“爹”字兒的聲音放小，他很聰明，為了不讓周常青難做，自己率先提了出來。周家的好他會一直念著，等他發達了，肯定會好好迴報周家！</p>
還有就是一點個人私事兒，等他發達了他絕對迴去關東找周家的，這是他就這片刻下的決心，他放不下周采芹，這個總是偷偷給他帶點好東西吃的姑娘。</p>
“哈哈哈！”曹德忠看著房間裏對自己怒目而視的周采芹，柱子兩個小孩兒，放聲大笑，“多大點事兒，把你的鎖子叔也帶上不就成了，去了關東，就有好日子過了。對了周掌櫃，我看你也不是吝嗇人，怎麽主家吃的棒子麵，而你們門外的把頭吃的是白麵，還有酒？”</p>
曹德忠的一番話，先是讓屋內的氣氛一下子緩解，三個小子還沒歡唿雀躍，但是隨著曹德忠的問題，卻是讓周家人一下子尷尬了起來。</p>
怎麽說？染坊把頭仗著自己技術好欺負主家？</p>
難得周常青做了次正確的決定，將自己幾年的委屈全全說與曹德忠，反正都要離開周村城了，前兩天陳六子還說與周常青，技術他都學會了，孫師傅可以辭去了，聽書的都說了，朱元章的善與狠都是因人而異，何況多年來周家並沒有對不住染坊把頭孫師傅的地方。</p>
“倒反天罡！”曹德忠的手狠狠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叫來手下，“去，把門口的那胖子料理了！”</p>
曹德忠的話卻一下又把周常青驚到了！“大人，犯不上殺人，犯不上啊！”</p>
但是他又哪裏懂保險隊的手勢，曹德忠現在以周家角度看待問題，傳文娘最後的妹夫家被這樣的人欺辱，是犯不上殺人，但是教訓一頓總是有的。</p>
朱家，可是遵紀守法的！</p>
聽著房間外傳來“大人，我錯了！再也不敢了”慘叫和三個小孩的歡唿雀躍，曹德忠和周家人聊了很多，直到夜深了才離開。</p>
……</p>
齊魯大地上，今年的春天並不太平，獵人聽聞來陽農戶曲詩文在4月21日聯合各莊農戶，轟轟烈烈的開展著從官府討要“積穀”的運動，聲勢浩大，短短幾天，登州府、來州府數以萬計的農戶積極響應。</p>
而在這風波下，漢耀商會出麵不斷的組織人手，動員不想參與，但又找到活路的齊魯農戶，踏上一場前所未見的關東大遷徙。</p>
4月底，周家在曹德忠留下照應的手下幫助下，變賣了所有家產，總算是登上了第7趟前往關東的龍江號漢耀貨輪。</p>
8000噸級別的貨輪，打從見麵，就震懾著陳六子這個小小的心靈。乖乖，怪不的朱家豪氣的讓鎖子叔一起去關東，這是多麽大的產業才能養的起這麽巨大的貨輪啊。</p>
而且聽說這樣的貨輪朱家有五艘！五艘啊！要是全部用來躉布，他們通和染坊染的布染個十幾年，才能裝一船吧。而這次據說是執行關東總督公務的三艘，在青島至旅順的路途上分批的總共走了6趟了，這是第七趟，朱家這是打算從齊魯運多少人迴去？</p>
正這樣想著，陳六子的幹爹周常青吊起了書袋。</p>
“六子，你知道這背井離鄉的井是什麽意思嗎？”周常青在上船之後，臨到了離開，心裏不免有些不舍的，望著遠處的這一片土地。</p>
“就是井水唄！”陳六子說道。</p>
“對，但這井是村口鄉民們公用的一口水源。”背井離鄉，井的象征意義遠遠大於實際，周常青的目光深邃，聽著不斷鳴響著的汽笛，不放心的朝著身邊的媳婦問道。“東西沒丟吧！”</p>
“沒丟！我裝著呢！”周魏氏顯然沒有那麽傷心，她唯一的親人在關東，她巴不得趕緊走呢，更是從行禮裏拿出一個小包裹，遞給周常青：“你自己看著吧，我估摸著路上你看不到它，還得問我！”</p>
周常青拿著小包裹又說了起來：“六子，你不是好聽書嗎？《西遊記》裏皇帝給玄奘裝了什麽？”</p>
“我……我最愛聽朱元章打天下的故事。”</p>
“皇帝給了玄奘一抔土，寧念本鄉一撚土，莫年他鄉萬兩金啊。”周常青說完倒是自嘲的先笑了笑。自己還給幹兒講道理呢，但是自己向著關東蹦躂，不就是為了所謂的“萬兩金”嗎？</p>
我本一俗人，寧要學聖賢！</p>
不過隨著貨輪啟動的汽笛，周常青依舊拿著小包裹深深的聞了一下，這是鄉土的味道。</p>
而打從今天起，他，不，他們！船上近3萬的齊魯人，就算是背井離鄉了，遠赴關東了。</p>
不過比起自怨自艾的周常青，船上的眾人雖然有些擁擠，但是前所未有的鬆了口氣。漢耀商會保證了，到了關東，到了黑省，馬上組織開展農作物的搶種，他們的好日子，在漢耀商會的保證下，應該是要來了……</p>
－－－－－－題外話－－－－－－</p>
推了一波陳六子的年齡，五四是在1919年發生的，姑且認定此時的他25歲。11年前進的周家，也就是14歲，此時是15歲。</p>
周掌櫃的名字我是真沒找到，自己編了個，老爺們神通廣大，如果能找到，我就改改。</p>
老爺們也別怪我又亂入了個影視劇，感謝書友Epicheros提供的建議。主要我最近也看了一遍《大染坊》覺得陳壽亭對漢耀還是挺重要的，我最近看電視劇的時候就在想，如果給這位商人一個更好的踏板，是不是會更有意思呢？都是影視，不怕是曆史人物，倒是可以用。</p>
一個天生的商人之於漢耀，猶如劉備和關二爺結拜，三爺喊一聲“俺也一樣！”</p>
從龍口上岸，一路向西，先到來州府指揮，然後辦完傳文娘交代的事兒，最終抵達濟南府居中，這樣，最節省時間。</p>
“駕！”……</p>
一行人騎著馬疾馳在齊魯大地上，龍口屬於登州府，和來州府相鄰，兩地甚近，1天的時間足以趕到來州城。</p>
不過沿途，曹德忠看著記憶深處這熟悉的景象多年未曾變化，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p>
沿途有一點點嫩綠的田間，一個個衣服上打著補丁的農戶腰間紮著麻繩，句僂著，麵色焦急的在已經探出苗頭的麥田裏點著一跺跺柴火、草堆。</p>
希望熱力能驅走這乍暖還寒的春霜，但願望是好的，沒有現代文明機械的高效，沒有統一的集中組織攻堅。大規模的自然災害，這還真不是幾個農戶自己拚命就能解決的問題。</p>
有句話說，越是堅毅外表下的人，內心越是柔軟。曹德忠沿途看著突然覺的，心口有些陣痛。</p>
“特娘的！”這句話還真是不吐不快。</p>
這罵的是誰呢？是清廷！</p>
農戶的現狀能改變嗎？朱家糧鋪幾年的運作切切實實的告訴著曹德忠，能！但是狗日的清廷就是不幹，繼續讓齊魯乃至整個清國的農戶，一如既往的處在這種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情境之中。</p>
“掌櫃的，進城嗎？”臨到了來州城下，手下問著思緒有些縹緲的曹德忠。</p>
“進！”曹德忠打了個進城的手勢，打從龍口這個小港口下船，他的臉色一直就沒好過。沒了往年在朱家糧鋪春種時滿臉的期待，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p>
如果說朱傳文培養的青年一代是未來關東大地上的魂魄，那麽曹德忠這一代正當壯年，就是一個從彎曲，開始慢慢挺直的脊梁。幾年以來，漢耀式的企業文化讓這艘大船上利益相關的眾人，都是慢慢的了解著這個社會，批判著這個社會，甚至身體力行的改造著這個社會。</p>
曹德忠等一係列朱家相關的掌舵人，看著和朱家一起變好、變富裕的農戶、工人，心裏是自豪的，但見到齊魯大地的破敗，可以說他們在黑省的理想和齊魯的現實交織，複雜，難言的複雜。</p>
這才是曹德忠麵色逐漸凝重的原因，他開始擔憂了……</p>
來州城，聚仙樓</p>
這裏是獵人在來州府布置的據點，也是整個來州獵人的總部。</p>
“掌櫃的！打尖兒還是住店？”小二殷勤的走上前，詢問道。</p>
“住店！”曹德忠的手下翻身下馬，朗聲說道，在小二過來牽馬的時候，聲音變的有些低：“我們是津門王掌櫃的同鄉。想見下你們掌櫃的，你就說是糧鋪曹掌櫃到了！”</p>
王掌櫃說的就是王可仁。</p>
不過小二的眼神慢慢從殷勤、客氣變的警惕起來，故作迷陣：“您說的王掌櫃可是做津門麵粉生意的王掌櫃？”</p>
曹德忠聽的兩人打著馬虎眼，實在沒按耐住性子，“都是自己人，來來迴迴的累不累！”路上所見已經消磨了他的耐心，從懷裏拿出，遞過去一個東西，裏麵是藍義山簽署的命令，在齊魯的這段時間，曹德忠能調配獵人在齊魯的所有力量。</p>
小二沒敢拆信封，因為邊角的特殊標記已經表明這是獵人專屬的東西，而麵前這人的氣勢就不同尋常，應該就是濟南府總部讓各府等候的，來自冰城的大人物，來州府、登州府的獵人都是在準備著，5成的幾率，倒是來來州了。</p>
聚仙樓掌櫃接過信件，也沒拆，就急匆匆衝了出來，將一行人安頓在酒樓後的小院子之中，這年頭的酒樓都是有著院子，一般租給往來客商，能停放貨物。</p>
曹德忠一行被安排著住下後，掌櫃得空才拆開信件，有些震驚的看著麵前的大人物，腳一收，手藝舉，標準的保險隊禮節：“獵人齊魯大隊下屬來州小隊童啟玉，向曹縱隊長報道！”</p>
“辛苦了，童隊長！想說說你們在來州府了解到的情況吧，我從龍口下船就聽聞了來州遭災，這裏是我首先開展工作的地方。”曹德忠一邊拿著毛巾擦手，一邊坐在了院子正堂的官帽椅子上。</p>
“是！”童啟玉大聲的迴複，在腹中醞釀了一會兒之後，說道：“3月底，4月初，來州府乃至整個齊魯沿海都是遭遇這次倒春寒，麥收無望，糧價飛漲，鄉間斷糧絕炊的農戶十居其九。”</p>
“官府呢？”</p>
說到這兒童啟玉都有些義憤填膺，獵人在據點的人員並沒有行動的權利，可以說整個山海關以內的獵人都沒有擅自行動的權利，他們隻是眼睛和耳朵，作為手的獵人行動隊現在隻活躍在關東和草原上兩個地方。</p>
擅自行動，是王可仁這個獵人部門日常命令，是嚴令禁止的。如果違反，可以說直接踢出獵人部門。嚴重的甚至需要獵人內部進行處罰、清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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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可仁起先也是不能理解朱傳文這個命令，但是這幾年算是明白了，朱家鞭長莫及啊……殺了一個清廷的貪官，補上一個清廷的貪官。暗殺，從來隻是治標不治本，也會引起當地勢力集團的反撲，當幕後黑手揪不出來，或許還會牽連些無辜的人。</p>
“狗日的來州知府！”童啟玉先是罵了一聲，“他根本不顧饑民死活，最近還在推行宣統新政，增設種種苛捐雜稅，打算向百姓攤派，可以預見，百姓的負擔將驟增。”</p>
“我就知道！特娘的！”曹德忠壓著火氣，走之前朱傳文和他說的很清楚，齊魯這次的行程不好弄，讓他一定得壓住火氣，從齊魯向著黑省運人，才算是切切實實的解脫這些人出了苦海。四個字兒，顧全大局！</p>
“官逼民反，才是他們向往看見的。”曹德忠重重歎了口氣。</p>
童啟玉眼睛更是瞪了個溜圓，這明明是他剛剛才得到的消息，原來冰城的高層們已經預見了嗎？可怕，真是可怕，趕忙說道：“縱隊長，我這邊其實已經探查到了苗頭。</p>
登州府那邊的獵人據點也是時時與我們共同匯總情報，登州府來陽縣的村莊之中，已經有人在暗暗商議，打算聯合各村群眾抗捐抗稅，並議決同時發動鄉親，向官府和劣紳討還積穀。”</p>
積穀製度，是中國這個農耕社會淵遠流長的一項由官府組織的，由各鄉百姓豐年時交由官府儲存，用於應對荒年的製度。</p>
不過在晚清，這項製度早就成了一項官紳朋比為奸，侵吞公共資產的肥羊製度。豐年收，荒年卻從未發過。</p>
或許有清一朝，返還積穀的例子少之又少。如有，那這縣令或許還真能在康麻子那裏堂堂正正走一遭，因為已經算是對得起這位清廷聖祖爺寫下的“正大光明”四個大字兒了。</p>
“積穀？”曹德忠笑了，帶著點苦澀，“以我的名義發令吧，武定、青州、來州、登州四府獵人部門電台全部開啟，用於聯絡。讓他們通知當地漢耀商行，全部出麵開展災民的動員工作，首批災民陸續前往青島，青島漢耀商行統一安置，船一到，立馬上船，旅順那邊接應的人也已經就位了！”</p>
“是！”童啟玉好似重重的鬆了口氣，這在關內駐紮出外勤，工作倒也簡單，但是這人是真難受，主要是特娘的心受委屈。不過還好，這些人有著漢耀，總算是有活路了。</p>
糧荒，兵災，這就是一對孿生子，曆史上反複的在不斷的上演著。</p>
在來州城住了一天，曹德忠又是啟程向著濟南府走，手上還有著一份清廷軍機處、關東總督錫良下達的關東開發計劃的副本，雖說齊魯的這些清廷官員，現在他看見就惡心，但是該做的，還是要做的。</p>
“前麵就是周村了吧？”</p>
“是的，掌櫃的，前麵就是周村。”</p>
“也好，順帶把大嫂交代的事情辦了！”曹德忠默默的念叨一句，王可仁在齊魯的布點很少，大抵是一府一個像來州府一樣的據點，也就一個小隊，但這些也是足夠了。</p>
獵人的全麵布局倒也是有點好處，至少魏家，也就是傳文娘那邊，唯一一個親戚被找到了。</p>
齊魯，周村，通和染坊</p>
臨近晚飯時候，通和染坊門卻是砰砰作響。</p>
“六子哥，這麽晚了會是誰啊？”柱子捅了捅身邊正拿著窩窩頭吃的陳六子問道。</p>
“不知道！”陳六子都囔一聲，一口吞進了剩著最後一口的窩頭，脖子努力的前申著，這棒子麵的窩頭即使包著點兒野菜，但也是有些拉嗓子，原地蹦躂兩下，窩頭下肚，手腳麻利的搶著去開門！</p>
而周掌櫃也是從門裏掀開了門簾，走了出來。</p>
“爹，大晚上的，可能來者不善，我去開！”陳六子朝著周掌櫃說了一聲，不等周掌櫃答應小跑上前。</p>
周掌櫃的手還伸著，想發出什麽聲音攔下這個幹兒子，但終究是沒發出來。腳步卻是聽著陳六子的話，停了下來，遠處觀望著。</p>
而在染缸旁邊吃著白麵饅頭的劉師傅，膘肥體胖，斜著看著院子裏的幾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一口白麵一口酒，美哉美哉。今天雖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但卻是清明，早就和周家說了今天他要喝酒，祭奠祖先，緬懷先人！</p>
對，就是用自己的饞蟲緬懷先人！倒也不怕先人晚上來找他！</p>
“吱呀！”門被陳六子打開，門外一行人的身影，卻是讓陳六子向著後麵跳了一步，一副防備的樣子。</p>
無他，這群人的確來著不善，褂子裏鼓鼓囊囊，做過乞丐的陳六子當然知道，那是槍，當乞丐的時候，最不能的，就是朝著這些人乞討，挨鞭子是小事兒，丟了小命可不劃算。</p>
“諸位好漢！貴幹？”陳六子退縮一步，但腦海中浮現了收留自己，收自己為義子的周掌櫃一家，硬是強撐住打轉的腿筋，雙手抱拳，弓著腰問道。</p>
“這是周家？”</p>
“是周家！”陳六子當然知道這事兒躲不過去，硬著頭皮答應。</p>
“這家的女主人是不是周魏氏？”</p>
見來人語氣溫和，並沒有一般強人的無理蠻橫，陳六子背著的手勾了勾，周掌櫃這才上前搭話。</p>
周掌櫃看到這些人均是一身新衣，不像是缺錢的強人，搭話說道：“鄙人通和染坊周常青，敢問諸位大人找內人？”</p>
“那就是你沒錯了！”月光下，曹德忠的聲音從一行人背後傳了過來，眾人分列兩邊，周常青這才算是見到了主事的。</p>
曹德忠一身馬褂，做富商打扮，食指中指間此時還夾著一根冒著白煙的小棍棍，紅紅的火星在天色漸暗的時候尤其顯眼。</p>
“這位大人怎麽稱唿？”周常青是讀書人，見到麵前的人心總算是放下來一半，看相貌不是潛入周村城的響馬。這年頭響馬也窮，哪能這樣打扮。</p>
“說來，我還是你遠方親戚！進去說話？”</p>
“親戚？”周常青沒敢阻攔，但自己無親無故，幾代單傳，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自己內人的親戚了，也怪不得剛剛在打聽自己的媳婦。</p>
思索著，商人的本能還是沒變，在曹德忠走過身邊時，像是平時招攬顧客一般，身子微微前傾，一副相邀的姿態，但是緊鎖著眉頭，不知在思索什麽……</p>
曹德忠一行魚貫而入，還有人探著頭在門口看了看，關上了通和染坊的大門。</p>
一進門，曹德忠就打量起院子內，十幾口染缸，把頭還吃著白麵！這家人的日子還不錯啊。</p>
這頭兒當慣了，曹德忠也有點毛病，直直就往人家正房裏衝，打算坐下說話。</p>
周常青誒呀一聲，急匆匆在後麵跟著。</p>
而進門的曹德忠一看，傻了眼，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呆立著，桌子上卻隻是棒子麵窩頭和青菜、豆腐。而看見這個小女孩，曹德忠就知道沒找錯人，和傳文娘以前是真像。</p>
“這位大人！”周常青匆匆進門，臉上其實還有些惱怒，但是陳六子拉著他的手，食指、大拇指比劃了八字兒的樣子。槍！他這惱怒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p>
“趕緊收拾下去，大人您吃了嗎？要不要吃點兒？”周常青想著既然是尋親的，自然不會穿著這一身來騙吃騙喝，還是問道，並且小聲囑咐著自己媳婦弄點白麵。</p>
“不用了，我們吃過了！我就想問一句，嫁到朱家裕朱家村的朱魏氏是你堂姐吧？”雖然已經確定了，但是曹德忠還是指名道姓的問著，目光直直看向了手裏端著簸籮，打算收拾桌子下東西的婦人。</p>
“你有俺姐的消息？”周魏氏立馬變的淚眼婆娑了起來，她在魏家莊最後一門的親戚大伯絕戶了，這是她前兩年才知道的消息。</p>
周魏氏的父親和傳文娘的父親是兄弟，不過早就搬離了魏家莊，他們這一支在以前也是時常聯係著。傳文娘的父親有一子一女，周魏氏的父親就一個女兒，後來周魏氏嫁到周村城，父親病故，也就魏家莊的這位大伯逢年過節，捎些東西給她。</p>
周家也是在不斷的迴禮，這些年年景不好，周常青也就讓老婆孩子呆在家，沒出去省親。前幾年周家的染坊生意更差，但也想著稍些東西迴魏家莊讓魏家大伯那一支渡過荒年。但是細細一打聽，魏家絕戶，朱家人闖了關東，倒是讓周魏氏傷心了好一陣。</p>
現在，總算是再次得到親人的消息，淚珠一下子就澎湧而出，怎麽都收不住。</p>
這下，周常青的總算是將另一半心也放下，吊到嗓子眼的心全唿唿的收進了肚子裏。好嘛，還真是親戚！</p>
隨後熱情的說道：“這位，大人，吃了晚飯就再吃點兒，快，給咱這位親戚弄點白麵。”這次，總算是將聲音放了出來，心下揣測，口中問道：“大人可是姓朱？”</p>
“真吃過了，咱聊聊吧!”曹德忠大馬金刀的往主位上一坐，吩咐手下在外麵守著就行，隨後說道：“不過，我和你們是真不算親戚，這麽說吧，我的主家姓朱，這次啊，就是專門來尋親的。”</p>
“可是朱家裕的朱開山家？”周常青的聲音變的有些小，朱家犯事兒的事情他聽了好些年了，兵荒馬亂是一個借口，不想和朱家拉上聯係卻是更深層次的原因。</p>
“是那個朱家，不過現在沒事兒了。”曹德忠自然明白麵前的掌櫃慎重的原因，他也曾提心吊膽過，“我大哥朱開山，現在可得稱唿為朱大人，現在是吉省防務翼長，從四品。”</p>
沒辦法給這些人解釋朱家在黑省的地位，也隻能抬出朱開山被錫良任命的職位，200多年的延續，這清廷的官兒在百姓心中占據的威望還是高的。</p>
四品！一省翼長，這個消息瞬間像個重錘砸向了周常青的心間。怪不得帶著家夥事啊！</p>
“其實我來齊魯是有公務，但是我家大嫂臨走之前有所囑托，讓我來問問，你們願不願意和我去關東？”</p>
又一個重磅消息砸向周常青的心間，他還納悶呢，就說這兩年朱家裕關於朱開山的消息越來越來少，原來這位發達了，也沒忘了家鄉沾親帶故的親戚，現在總算是尋到魏家最後一位的身上。</p>
機會，機會！</p>
周常青的唿吸都有些粗重了起來，他家開了幾代的染坊買賣了，為什麽一直沒有做大做強，不就是沒有官府的靠山嗎？現在，機會妥妥的擺在眼前，可得抓住了。“去，大人，我們去！”</p>
“那就好啊！”曹德忠一下就笑了，自然明白周家打的是什麽主意，但是也無礙，這種染坊到了冰城可是很難生存下去，不過他周家有著做染坊的經驗，到時候去漢耀旗下的印染廠，也是不錯。</p>
正打算商議細節，就見周常青身後的小子突然跪了下來，彭彭彭的磕起了響頭。</p>
整個房間一下子充滿了一個稚嫩的聲音：“爹，娘。壽庭承蒙您二老家救命之恩，本想用一輩子迴報周家，但是六子不能忘本，我還不能走，鎖子叔也救過我，我答應了給他老人家養老送終！”</p>
陳六子這番，讓周掌櫃的女兒周采芹也是難得的執拗了起來：“六子哥不走，我也不走！”</p>
“俺也一樣！”柱子扒在門口，突然出聲。</p>
曹德忠也是沒想到，會遭逢如此的變故，周常青臉色不斷的變化著，但是眼睛卻是不斷在陳六子和曹德忠身上瞟著，像是在抉擇著什麽。</p>
正要說話，倒是讓曹德忠搶了先：“小子，剛才我就注意你了，你不錯！有點眼力見兒，這鎖子叔是你爹？”</p>
“不是，但也勝似，我陳六子原本就是個小乞丐，沒有鎖子叔我早就死了八迴了，大街上的人都嫌棄我，但也隻有他，總是給我些吃的！吃餅都有我一半！”</p>
“要飯的啊？那我怎麽聽你喊周掌櫃爹？”曹德忠對乞丐兩字兒並無惡意，這些年他招攬的農戶大多都算是這個幫派的人，荒年要飯，在封建社會很常見。</p>
而如果朱傳文在這兒，就會想到，甚至在新世界，在西北的甘肅、青海部分地區，要飯這事兒可以說到了2000年後，才開始慢慢減少，更何況現在呢？</p>
“一年多前的冬天，我在通和染坊門口差點凍死，是爹救了我！”陳六子不知不覺就將“爹”字兒的聲音放小，他很聰明，為了不讓周常青難做，自己率先提了出來。周家的好他會一直念著，等他發達了，肯定會好好迴報周家！</p>
還有就是一點個人私事兒，等他發達了他絕對迴去關東找周家的，這是他就這片刻下的決心，他放不下周采芹，這個總是偷偷給他帶點好東西吃的姑娘。</p>
“哈哈哈！”曹德忠看著房間裏對自己怒目而視的周采芹，柱子兩個小孩兒，放聲大笑，“多大點事兒，把你的鎖子叔也帶上不就成了，去了關東，就有好日子過了。對了周掌櫃，我看你也不是吝嗇人，怎麽主家吃的棒子麵，而你們門外的把頭吃的是白麵，還有酒？”</p>
曹德忠的一番話，先是讓屋內的氣氛一下子緩解，三個小子還沒歡唿雀躍，但是隨著曹德忠的問題，卻是讓周家人一下子尷尬了起來。</p>
怎麽說？染坊把頭仗著自己技術好欺負主家？</p>
難得周常青做了次正確的決定，將自己幾年的委屈全全說與曹德忠，反正都要離開周村城了，前兩天陳六子還說與周常青，技術他都學會了，孫師傅可以辭去了，聽書的都說了，朱元章的善與狠都是因人而異，何況多年來周家並沒有對不住染坊把頭孫師傅的地方。</p>
“倒反天罡！”曹德忠的手狠狠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叫來手下，“去，把門口的那胖子料理了！”</p>
曹德忠的話卻一下又把周常青驚到了！“大人，犯不上殺人，犯不上啊！”</p>
但是他又哪裏懂保險隊的手勢，曹德忠現在以周家角度看待問題，傳文娘最後的妹夫家被這樣的人欺辱，是犯不上殺人，但是教訓一頓總是有的。</p>
朱家，可是遵紀守法的！</p>
聽著房間外傳來“大人，我錯了！再也不敢了”慘叫和三個小孩的歡唿雀躍，曹德忠和周家人聊了很多，直到夜深了才離開。</p>
……</p>
齊魯大地上，今年的春天並不太平，獵人聽聞來陽農戶曲詩文在4月21日聯合各莊農戶，轟轟烈烈的開展著從官府討要“積穀”的運動，聲勢浩大，短短幾天，登州府、來州府數以萬計的農戶積極響應。</p>
而在這風波下，漢耀商會出麵不斷的組織人手，動員不想參與，但又找到活路的齊魯農戶，踏上一場前所未見的關東大遷徙。</p>
4月底，周家在曹德忠留下照應的手下幫助下，變賣了所有家產，總算是登上了第7趟前往關東的龍江號漢耀貨輪。</p>
8000噸級別的貨輪，打從見麵，就震懾著陳六子這個小小的心靈。乖乖，怪不的朱家豪氣的讓鎖子叔一起去關東，這是多麽大的產業才能養的起這麽巨大的貨輪啊。</p>
而且聽說這樣的貨輪朱家有五艘！五艘啊！要是全部用來躉布，他們通和染坊染的布染個十幾年，才能裝一船吧。而這次據說是執行關東總督公務的三艘，在青島至旅順的路途上分批的總共走了6趟了，這是第七趟，朱家這是打算從齊魯運多少人迴去？</p>
正這樣想著，陳六子的幹爹周常青吊起了書袋。</p>
“六子，你知道這背井離鄉的井是什麽意思嗎？”周常青在上船之後，臨到了離開，心裏不免有些不舍的，望著遠處的這一片土地。</p>
“就是井水唄！”陳六子說道。</p>
“對，但這井是村口鄉民們公用的一口水源。”背井離鄉，井的象征意義遠遠大於實際，周常青的目光深邃，聽著不斷鳴響著的汽笛，不放心的朝著身邊的媳婦問道。“東西沒丟吧！”</p>
“沒丟！我裝著呢！”周魏氏顯然沒有那麽傷心，她唯一的親人在關東，她巴不得趕緊走呢，更是從行禮裏拿出一個小包裹，遞給周常青：“你自己看著吧，我估摸著路上你看不到它，還得問我！”</p>
周常青拿著小包裹又說了起來：“六子，你不是好聽書嗎？《西遊記》裏皇帝給玄奘裝了什麽？”</p>
“我……我最愛聽朱元章打天下的故事。”</p>
“皇帝給了玄奘一抔土，寧念本鄉一撚土，莫年他鄉萬兩金啊。”周常青說完倒是自嘲的先笑了笑。自己還給幹兒講道理呢，但是自己向著關東蹦躂，不就是為了所謂的“萬兩金”嗎？</p>
我本一俗人，寧要學聖賢！</p>
不過隨著貨輪啟動的汽笛，周常青依舊拿著小包裹深深的聞了一下，這是鄉土的味道。</p>
而打從今天起，他，不，他們！船上近3萬的齊魯人，就算是背井離鄉了，遠赴關東了。</p>
不過比起自怨自艾的周常青，船上的眾人雖然有些擁擠，但是前所未有的鬆了口氣。漢耀商會保證了，到了關東，到了黑省，馬上組織開展農作物的搶種，他們的好日子，在漢耀商會的保證下，應該是要來了……</p>
－－－－－－題外話－－－－－－</p>
推了一波陳六子的年齡，五四是在1919年發生的，姑且認定此時的他25歲。11年前進的周家，也就是14歲，此時是15歲。</p>
周掌櫃的名字我是真沒找到，自己編了個，老爺們神通廣大，如果能找到，我就改改。</p>
老爺們也別怪我又亂入了個影視劇，感謝書友Epicheros提供的建議。主要我最近也看了一遍《大染坊》覺得陳壽亭對漢耀還是挺重要的，我最近看電視劇的時候就在想，如果給這位商人一個更好的踏板，是不是會更有意思呢？都是影視，不怕是曆史人物，倒是可以用。</p>
一個天生的商人之於漢耀，猶如劉備和關二爺結拜，三爺喊一聲“俺也一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