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口


    “老大,你看老四家的兒子,虎頭虎腦的多可愛。”傳文娘正逗弄著懷裏的賀老四的兒子賀稷臣,抬頭向著朱傳文說道,繈褓中的小孩兒戴著虎頭帽子,被裹孩子的小花被裹得嚴嚴實實,孩子小,父母總會用繩子將繈褓裹起來,手被控製住,防止把自己撓傷,僅僅露出個腦袋,時不時還會笑一下,胖嘟嘟的煞是可愛。


    “傳文哥,你看對你笑了。”鮮兒也是在旁邊附和著,朱傳文剛一湊近,這小孩就彎著小嘴兒,好像是在笑,其實這時候的小孩兒哪兒是看見朱傳文笑了,而是最近熟悉了傳文娘,在她的懷抱裏有了安全感而已。


    前往小青山牧場的人被分成了兩波,一波是曲正乾帶隊,既然朱傳文這邊已經打算用這個人,就沒客氣的給曲正乾安排了任務,讓他帶著從日本帶迴來的牛和那個日本技術員,跟著青山牧場派來的牧民,還有30多人荷槍實彈的保護,浩浩蕩蕩從冰城出發,直奔小青山牧場。


    而朱傳文則是帶著鮮兒,還有寧少安先是前往三江口,再從三江口前往小青山牧場。


    漢耀煉鋼廠的建設由穀庵升盯著,朱春山這個練武的總算是有了發揮的地方,往後主要負責冰城的各處產業的守衛、操練和保護工作,當然,原來管帳,糧食的買賣也得擔著。


    “哎,不知什麽時候,我也有孫子可以哄。”傳文娘突然歎了口氣,整個屋子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咯咯咯!”小孩兒純真的笑聲倒是無所顧忌。


    賀老四的媳婦楊彩娥揶揄的目光看向鮮兒的肚子,如果此時有個地縫,鮮兒真想鑽進去。


    “不急,娘,不急!我還小不是。”朱傳文也是笑著向著自己娘說道,在外人麵前,總得護著自己媳婦,裝著臉皮厚,對這種事兒沒所謂的樣子,還大大方方的說著自己還小的鬼話。


    “還不急,你娘我像鮮兒這麽大的時候,你已經被我抱在懷裏了。”傳文娘沒好氣的瞪了朱傳文一眼,鮮兒被朱傳文吃的死死的,居然連這種事兒也聽朱傳文的,這是傳文娘沒想到的。


    “對了,娘,爹啥時候迴來?”朱傳文轉移話題問道,三人一起迴來,寧少安在三江口朱家糧鋪牽著自己的馬就直奔了鷂子山大營,而朱傳文和鮮兒下了火車則是迴到朱家村老宅,在自己家沒找到自己娘,倒是在賀老四家遇見了,就陪著哄了一會兒賀老四的寶貝兒子。


    “在鷂子山呢,晚上吃飯的時候迴來。”傳文娘說了句,看了看外麵發昏的天色,隨即就將賀稷臣還給了楊彩娥。


    “我是好久沒吃到娘做的飯了,等等可得大吃一頓。”朱傳文討好似的說道。


    的確,瓷房子裏現在有著自己的廚子,手藝不賴,除了年夜飯那頓,傳文娘就是很少動手了,不過來了三江口,沒了人伺候,一開始還有些不適應,但沒個一天的功夫,那個在朱家峪拉大三個孩子的傳文娘又迴來,每天在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環境,做做飯,洗洗衣服、串串門的很是愜意。


    “就會說些好聽的。”傳文娘倒也是愛聽這一茬,給朱開山做飯,給自己兒子做飯,這才讓她感覺到為人妻,為人母的樂趣所在。


    “彩娥,我帶著就這倆先迴了。”傳文娘朝著楊彩娥說了一聲,帶著兩人返迴了朱家老宅。外麵冷,楊彩娥還見不得風,就沒出屋子,而且傳文娘也不是第一次來,最近都熟絡了,賀老四家裏也是有人照顧她著,是楊彩娥的父母,自打嫁給賀老四,楊彩娥在自己家的地位也是飆升,不再是那個被人指指點點的寡婦了,楊家有著賀老四的幫忙,日子也紅火了不少。


    朱開山傍晚的時候騎著烏騅迴到了家,隨行的還有寧少安,當然也是知道朱傳文來到了三江口。


    打一進門,對著朱傳文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


    “咋了,爹。”朱傳文納悶兒的問道。


    “咋了,現在翅膀子硬了,都能幹抄家滅族的活兒了。”朱開山倒是對朱傳文不止殺了三井良雄,還將三井商行那些普通的日本雇員的殺掉的事兒從寧少安口中知道了。


    朱開山這個人,說到底有些武人的坦蕩和文人的迂腐。比如之前到了龍江府,即使在曹德忠被綁架的前提下,他還是在了解當地王家義和盛的口碑,聽聞逼死了不少平民,這才怒氣衝衝的打算直接衝進去要個公道,殺了不少護院。


    至於說他是半個文人,也是師從宮家宮明道,打小教了些仁義禮智信、恥溫良恭儉讓。


    “爹,那可是日本人啊。”朱傳文叫起了屈。


    “那你隻誅首惡不就行了?”朱開山沒好氣的說道,說到底對兒子這份狠辣有些不滿意,這和炎黃子孫那骨子裏的善良不匹配。


    但是這事兒朱傳文心裏早就一本賬,朋友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有獵槍。我們的善良,可不是你們欺負人的原因。


    “爹,你要是說這事兒,我覺得我沒錯。”朱傳文此時也來了脾氣,日本人,那可是日本人,如果再來一次,朱傳文也是會這麽做,本子就得打疼了才能收迴爪子。本以為上次小青山被殺的馬匪已經讓本子漲了記性,沒想到變本加厲。其實朱傳文也不想這麽早就對上日本人,還小,還弱,還得發育,還打不了後期。


    “你還有理了!”朱開山拿起手上提溜著的馬鞭就要抽朱傳文。


    “當家的!”傳文娘適時的出現攔住了當爹的的怒火。


    有了傳文娘這個鎮閻王,朱開山這個真閻王就偃旗息鼓,這讓本來殘缺的團圓飯,吃的氣氛有些壓抑,朱家父子在飯桌上有些大眼瞪小眼。


    “行了,爹,我給你說說吧。”待吃完了飯,朱傳文也是覺得這個事兒得和朱開山好好說道說道,從家裏的櫃子中拿出了高粱酒壺,放在炕桌上,盤腿上炕就和朱開山聊了起來,倆房裏人就去拾掇鍋碗瓢盆,寧少安則是去保險隊的駐地,找張床鋪休息一晚上。


    “你說,我看你能說出什麽花兒來,真不知道你的書讀到哪兒去了。”朱開山還是對朱傳文不滿意,他本來以為朱傳文被那個老師教育的很好,有眼光,懂得體恤工人,也有著自己的魄力。但現在來看,似乎還是有著缺陷,這還是很大的缺陷。


    他時若遂淩雲誌,敢笑黃巢不丈夫。朱開山可不想自己兒子變成黃巢似的人物。


    “日本,國小但野心不小,您單單看到王家在草原上放著利子錢,但您沒看到日本三井銀行在草原上威風更盛,雖然沒王家做的過分,但是我們清國的錢還是被這些日本人、俄國人的銀行賺走了大部分。”朱傳文這些都是從曹德忠那裏聽來的。


    朱開山正想反駁,就看見自己兒子給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緊接著朱傳文又說道:“俄國人在關東,那是人人喊打的洋人,爹你就覺得日本人還行了是不?但是,俄國他的戰略中心始終不在亞洲,而在歐洲,遲早得撤,但這日本人就不一樣,狼子野心,現在侵吞朝鮮就是個跳板,遲早,他們會對我們動手,這些商行都是日本國內各個行業的觸手。”


    這倒是實話,冰城乃至整個關東、北蒙都有著日本的商行,後來日本為什麽那麽簡單的入侵了東三省,而且還大批移民的開發了起來,這一切都是早早做好準備的,山川、河流、礦藏甚至規劃發展早早在日本人心中早就有了藍圖。


    這些三井商行的雇員可能是無辜的,但也可能就是他們的情報機關的觸手,這算是朱傳文對著自己對那些日本雇員痛下殺手找補了一下。


    “所以,你是未雨綢繆了?”朱開山倒是納悶了,自己兒子還立功了不成?


    “不算,和國家比起來,我們太弱小了,我沒那麽大能力將這些觸手全部斬斷,但是,我想借這次事兒告訴日本人,漢耀可不好惹。”朱傳文老神在在的說道。


    “你就不怕日本人動兵?”朱開山問道。


    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20幾個日本人被殺,總歸是大事兒,估計日本在大連的機關和京城的駐清公使也在行動。


    但是說實話,這也就是朱開山這麽一問,朱開山哪裏怕過洋人的軍隊,大不了讓朱傳文帶著家人往鷂子山一撤,這兩年鷂子山周圍算是被朱家保險隊武裝到了牙齒,暗哨不斷,糧食、彈藥儲存的也夠,堅守個1年不成問題,再不濟還有暗道可以鑽進鷂子山身後的大山裏,這都是朱開山的後手,但這些朱開山不會說。


    “日本動兵?俄國人是泥捏的?”朱傳文心有成竹的說道,這事兒安德烈那邊早就知會過了,沒說話,那就是默許了。


    “傳文,我還是覺得你這心性得改改,動不動滅人滿門,你看爹,隻殺該殺之人。”朱開山此時見來硬的不行,就拿自己舉起了例子。


    “爹,對別人可以,但是對日本人,我就一個字兒,惹到我,都得死。”朱傳文這算是第一次態度鮮明的擺明了立場。“爹,我知道,別看您在三江口,乃至整個依蘭府都有著朱閻王的名頭,但是我知道您不嗜殺,單看您在老金溝金廠關著的那些犯過滔天罪行的胡子就知道。但是日本人,在我這兒沒商量。”


    朱開山不知道朱傳文對日本哪兒來這麽大的仇恨,單單是現在,即使過了甲午海戰,簽署了《馬關條約》,大批的清國人其實還是對日本人總有那麽點兒好感,單看清國在日本的留學生,那也是遠超歐美,留學生大多都是有著家底兒的,即使沒有,日後那種去法國勤工儉學也是方法不是,怎麽就單單認準了日本,還不是有點同屬儒家文化圈的小小認同。


    但是朱傳文知道,日後,這日本對清國,對華夏造成的傷害是多麽的大。


    所以,今天朱開山提了這個事兒,朱傳文就打算好好給自己老子洗洗腦。


    “爹,真的,您聽我的,俄國人在關東幹的那些齷齪事兒咱得管,但是日本人咱也得防著。”朱傳文向著朱開山說道。


    “我琢磨琢磨。”朱開山說道。


    “爹,我就再告訴您一件事兒,眼下日本人正在改良軍馬,這軍馬改良您知道意味著什麽吧。往後日本就有著自己的軍馬可以大批的裝備給他們的軍隊,但是這目標是哪兒您覺得呢?”朱傳文意有所指的說道。


    “你是說日本要對清國動手?”朱開山剛才就聽出朱傳文說了些日本狼子野心的事兒,剛剛沒來得及問,又聽說改良軍馬,這也的確是個前兆。


    “會,但還不是現在,所以這日本得防著。”朱傳文說道。


    朱傳文不知道這些話能不能起到作用,但是期待著有朱開山幫助,這朱家勢力所及,日本人最好別來。


    父子倆的對話持續到了深夜,等朱傳文走了,朱開山的腦子還是嗡嗡的,原來,在朱開山心中,俄國人是大敵,所以他不願自己的兒子和俄國人走的太近,但是聽朱傳文一席話,這日本成了大敵,讓朱開山腦子的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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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開山也有著自己的算計,這朱家保險隊的不斷擴充防的是誰,他自己心裏有數,清軍?依蘭府巡防營的兩隻大鵝?不是,而是成建製的俄國軍隊,雖然小小的一千人在俄國人動輒幾十萬的軍隊中就是滄海一粟,但是保全自己一家人的性命,保全朱家村這些老小的性命,朱開山還是有點把握。


    你這輩子,有沒有為別人拚過命?


    朱開山敢說,有!


    所以這事兒就從原本朱開山想糾正自己兒子狠辣的性格,變成國家大事兒,有點扯淡。


    但是朱開山也看出來了,這朱傳文的狠辣僅僅體現在對日本人的態度上,對於其他還好,還是那個被冰城工人們交口稱讚的朱會長,還是那個被漢耀工人尊敬的好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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