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遇見秦章,很少有人敢糾纏母親。後來母親才得知一切都是秦章從中維護,他身份高貴,許多人不敢得罪。”


    “在母親麵前,秦章溫柔關懷,兩人互為知己,母親早已對他芳心暗許。”


    “秦章答應母親,定會為她贖身,紅妝十裏,娶她為妻。”


    黃衫女子與男子相依樹下,合歡花朵朵落在他們身上。青婉抬頭,溫柔微笑:“阿秦,我等你。”


    秦章將落在女子發上的合歡花插進她發中,勾唇一笑。


    “婉兒,等我。”


    槐安看著冠冕堂皇的秦章,冷眸中的寒意幾乎要凝為實質!


    “母親再也沒能等到他。”


    “她隻知道對方叫阿秦,出身南華,除此之外,再無任何線索。”


    “在無盡的等待與絕望中,她生下了我,給我取名槐安。”


    “盡管閣裏的人都在嘲笑她,她卻依然癡心,和我說得最多的,就是秦章一定會來接她。”


    士之耽兮,猶可脫也。


    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而青鵑,本是侍奉母親的丫鬟,母親憐她孤苦無依,將畢生唱功都教給她。母親懷我時,閣中曾有人想讓她打胎,灌藥、上刑,都有不少次,皆被母親和青鵑小心躲過。”


    “生下我之後,母親在閣裏失去了價值,青鵑上位後,也對我和母親多加看顧。”


    “我七歲時,母親已鬱鬱寡歡多年,在秋天離去了。”


    “我從聞香閣逃跑出來,在大陸上遊曆多時,最終遇見了師尊。”


    槐安舒了口氣,雙眉微鬆。


    眾人一言不發地聽著。


    槐安說得很簡單,但其中諸多不易誰又可知?


    青婉是聞香閣的人,她的女兒槐安的日子又能好到哪裏去?


    怕是小時候就跟在所有人身後幹髒活累活,稍大一點還要被拉出去待客。


    即便有青婉和青鵑護著,但那時青婉心中鬱結,加上人老珠黃,在聞香閣中地位大不如從前,又有誰會給她們薄麵?


    所以在落雲台這麽多年,槐安從不曾談起自己的過去。


    那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麽值得迴憶的時光。


    “發現秦章是我生父不過是一個意外。十二歲時,我去南華遊玩,在知音盛宴上見到了他。雖然他與母親珍惜的畫像上完全不同,但血脈之中的感應騙不了人。”


    “我知道是他,但我並不打算與他相認。”


    “母親去時,似乎已明悟一切,她說不怪他,不怪任何人,隻怪自己輕易付出真心。”


    “我恨他薄情,恨他負心,隻是母親已死,再多糾纏也無法挽迴她。”


    槐安的手指絞在一起,麵色有些冷然,似乎是想起非常不好的事情。


    “又過了十二年,我已突破出竅。我去了東門,想為青鵑贖身。正是此行中,我遇見了花非,他當時警告我此行兇險非常,可我一意孤行。”


    “見到青鵑後,我發現她在被人監視著,逼問之下,我才知道……”


    槐安握手成拳,眼中射出濃烈的恨意。


    “原來當初秦章正處瓶頸期,於聞香閣中聽了母親的歌喉,修為有所精進,這才纏上了母親。”


    “他一邊利用母親的真心,一邊看著她慢慢墜入情網。待到母親再無價值時,他毫不猶豫抽身而退!甚至!甚至對母親下毒!”


    槐安眼眸漸紅,看見那個憔悴的女人穿著最喜歡的黃色長裙,日日坐在聞香閣的窗邊,癡癡望著遠方,等待一個永不會來的人。


    “抑鬱加上中毒,讓母親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


    “我質問青鵑為何現在才說?如果她一開始就告訴我們,或許母親能夠活下來。明明母親之前待她親如姐妹!”


    “青鵑跪在我麵前痛哭流涕,她說當年也是偷聽到的,怕被報複才一直不敢聲張。直到母親死後,青鵑日日噩夢纏身,而她也發現有人暗中監視他她,擔心是秦章想要滅口,正逢我出現,這才和盤托出。”


    “我厭她懦弱無情,可畢竟當年如果沒有她,我和母親的日子會更難熬,所以我還是決定帶她走。”


    “聞香閣不願放人,我趁晚上守衛鬆懈時帶她逃去,卻被人發現。數人圍攻時,青鵑和我說了句對不起,讓我獨自離去,她自願迴到虎穴中。”


    “我絕不願就這樣放棄,重傷時花非所贈的銅錢將我送迴了西海。”


    薑書瑞想了想,道:“我記得,有次師姐你受了傷迴來,我們問你是怎麽受的傷,你什麽都不肯說,把自己關在屋中好久。”


    “是啊!”槐安歎息,“我無法接受自己的生父是殺母仇人,頹廢了許久。”


    “之後不久,就發生了禍妖之事。樓紀明等人針對落雲台十分明顯,我再想去調查青鵑所說究竟是真是假,也隻得按捺下來。”


    “師姐。”何天衡猶猶豫豫地看她一眼。


    槐安伸長手,拍了拍何天衡的肩,無聲安慰他。


    “後來阿衡迴去何家,不久後就出了元昌城的事。一年多以後,大師兄離開,我一直待在落雲台。”


    “我記得那是一個清晨。”槐安的眼珠微微轉動,視線落在周圍沾著水汽的花朵上。


    晚間,華彩燈剛給院子裏的花澆了水。


    “窗台上的日照花還沾著露水,而我的書桌上停著一隻傳信紙鶴。那上麵的字跡同母親向我展示的書信一模一樣,我知道,是她口中的阿秦發現我了。”


    “信上說,他去了聞香閣,卻得知母親已然去世,尚知我還活著,找了許久才有些眉目,想邀我一見。”


    槐安閉上了眼,顫抖的聲音中流露出她的絲絲悔意。


    “這封信母親等了許多年,她在無數個夜晚中含淚而泣,也在臨死之時後悔莫及!以至於我收到傳信時心中也不可避免地有了一絲歡喜!”


    “我甚至還生出了期待!期待那人並非秦章,期待青鵑所說的另有隱情,而母親的真心沒有錯付!”


    “我也不需要一個父親!我願意絕不與他相認,隻要母親的死與他沒有關係!”


    “真相對我來說比生命更重要。如果青鵑所說的都是真的,那我也要為母親討一個公道!”


    “我相信大師兄會盡快趕迴來,所以我赴約了。”


    槐安睜開眼,眸中一片死寂。


    “我以為我去見的是一個不擇手段,欺騙真心的畜生,其實是一個蛇蠍心腸的魔鬼!”


    “他早就布下天羅地網!隻待我咬餌上鉤!”


    “利用母親,給母親下毒的是他!監視青鵑是他!東門圍剿我的幕後主使是他!而最後,想要殺我的,也是他!”


    槐安冷冷勾唇,露出極其諷刺的笑。


    “秦章覺得母親和我是他的汙點!他把無法堪破大道的原因扣在我和母親身上!殊不知,明明是他為求突破,作孽眾多,早就生了心魔。”


    槐安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脖頸。


    淺色衣領上,蒼白的脖子上,一圈紅色紋印十分明顯。


    那斷口處,被花非加上了咒術保護。


    “他誆騙花非的師尊,合夥將我的頭顱斬下,將我的屍身鎮壓在秦家院子裏的槐樹下。因為天天麵對著我不瞑目的頭顱無法安睡,於是將我的頭顱偷偷藏在萬佛寺中。”


    “我怨氣太重,即便被困在秦家數年,遊魂卻時常能穿越空間看到秦章。”


    “我看到他坑殺花非的師尊,吸了他一身修為,逼得那人灰飛煙滅。”


    “看到他修為猛進,被奉為太上長老,無數人阿諛奉承。”


    槐安瞳孔一縮一縮的,周身的怨氣猛然加重,又被身上的咒術鎖住。


    “時光如梭,漸漸的,遊魂不再記得那些往事,可刻骨的恨意依舊銘記心中。”


    “恨意不減反增,遊魂也不敢消散。”


    槐安突然想起自己幼時,曾問母親,為何給自己取名槐安?


    是她的父親姓槐嗎?還有這樣奇怪的姓?


    可是那個人一直沒出現,為何母親不讓自己跟她姓呢?青,青安也好聽啊!


    可那時,母親隻是悲傷地凝望著她,眸中的傷意似乎永遠也無法訴說幹淨。


    槐安從沒見過母親真正笑著的樣子。


    她幼年時努力彩衣娛親,而母親也不過是勉強一笑。


    而現在,槐安才明白。


    她的槐安,是一枕槐安。


    或許母親早就明白,這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不過是空歡喜一場。


    花非無言,抬頭遙望遠方,手不禁摸了摸腰間的羅盤和一串銅錢。


    他想起那個樂嗬嗬養他長大的師尊。


    被摯友坑殺,他心中可也痛苦?


    “那師姐想怎麽處置秦章?”


    寂靜星夜下,辛蓮淡淡問。


    她十分平靜地看著槐安,好像隻要槐安想,那怎麽處置秦章都可以。


    槐安輕輕一笑,抬手敲了下辛蓮的腦門。


    她的手雖然冰冷,落在辛蓮額頭上卻不含涼意。


    “怎麽?師妹想為我報仇?”


    辛蓮嗯了一聲。


    槐安唇角的笑意更深,她低頭打量著自己的雙手。


    那上麵繪著紅色咒印。


    “千年遊魂,就當是償盡生恩。”


    “他如今心魔是我,一日不除,便糾纏至死。再見到他,我要用他的人頭祭奠死在他手上的那些人。”


    仇不是不報,而是相比此時去血獄找秦章,守著這裏的幾個人,才是最重要的事。


    何天衡、雲行舟、槐安先後離去,落雲台就此剩下辛若瑜、華彩燈和薑書瑞三人。


    沒過多久,薑家出事,薑書瑞離宗而去。


    刑場上,薑父薑母以死證清白。


    薑書瑞劫了哥嫂,又去流放隊伍中劫走侄兒薑禮桉。


    薑書瑞在薑家,是養尊處優的將軍府二少爺,拜入流相門後,他也是有琢玉尊者和四個師兄師姐寵著的小師弟。吃穿不愁,他也沒有一定要飛升成仙的心,所以,那時,對他來說,最難的不過是今天吃什麽?課業完成以後去玩什麽?


    靖國皇室的侍衛追殺而來,每次被師兄師姐護在身後的少年終於拿起了武器。


    四方協會幹涉,死亡迫在眉睫,薑書瑞不得已聯係了雲行舟和槐安。


    傳音如石沉大海。


    哥嫂不想拖弟弟後腿,死在那些人手中。


    下定決心習練禁術的那個晚上,薑書瑞在月下枯坐一夜。


    侄兒薑禮桉在他懷中蜷縮,點點星火劈裏啪啦,在他眼中爆開。


    他似乎看見了落雲台上,剛拜完師的他和幾位師兄師姐打鬧著,遠處站著師尊辛若瑜與蘇消塵長老,微風將他們的談話聲遙遙送來。


    “這是你新收的弟子?”


    “是啊!可愛吧?!哈哈哈!”


    “可愛?嗬,你難道看不出他心係塵緣?為何不讓他斬斷紅塵?如此下去,這孩子恐怕無緣大道。”


    有人爽朗地笑。


    “心係塵緣有什麽不好?做一具沒有感情的行屍走肉有什麽好?不管如何,總有我護著就是了。”


    也似乎看見了在書閣裏,紅衣師尊隔空點了點打瞌睡的他,對上他惺忪的睡眼,笑眯眯道:“小五,將我剛剛講的重複一遍。”


    他正瞌睡著呢,哪裏知道師尊說了什麽。


    二師姐和三師兄給他使眼色,他磕磕絆絆連蒙帶猜擠出幾個字,得了師尊好幾個爆栗。


    “為師方才講的是邪術。自古以來,邪術不滅,邪修層出不窮,正邪之間的爭鬥從未停止。然天地平衡,萬物抱陰負陽,就像人族與魔族。魔族一直被視為邪惡的存在,可魔族中亦有心存善念的魔,而人族中,也有喪盡天良、枉顧生命的惡種。”


    “而邪修,也不全是殘忍之徒。但邪術,詭譎陰邪,一旦沾染,很難脫身,不僅傷身也傷心。”


    “人有三情六欲,欲望是很正常的事。如果沒有欲望,那也不是人了。而沾染邪術,欲望會難以控製,大多數邪修,初初修行時,尚且能自抑,到後來,就身不由己了。”


    “我輩修士,踏入修行時,求的是正道,為的是蒼生。無論何時,都要守心持正,萬不可遺失道心。”


    “小五,你可明白?”


    辛若瑜含笑看他。


    他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笑著答應。


    “明白了!師尊!”


    冷白的月光中,少年薑書瑞碾碎了傳音靈珠。


    他猩紅的眸中滴下熱淚,混在靈珠爆開的靈力中,最後了無痕跡地消散在世間。


    今夜之後,他再也不是薑書瑞。


    隻是一個走上不歸路的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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