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消塵將李幼希緩緩抱入懷中。


    “對不起,希兒,為師來得太晚了。”


    李幼希哽咽搖頭。


    “不……不是的……”


    李幼希與沈昂最初的那一年中,兩師兄妹從未提過一次師尊。


    他們都知道,師尊一定在想辦法,拚命來到他們身邊。


    他們彼此信任,從未有過怨恨。


    不說,不代表不思念。


    李幼希捧著什麽東西送到蘇消塵麵前。


    “我……我沒用……”


    “隻找到了這個……”


    那是一小節瑩白的指骨。


    李幼希在元昌城待了數年,隻找到沈昂的一小節指骨。


    她如今能與師尊再見,白蒲的屍身也與蘇消塵見了最後一麵,唯獨沈昂,什麽都沒留下。


    蘇消塵握住李幼希的手,將那節指骨一同包在掌中。


    少女的哭聲在城中迴響,聽得無數人心都揪起。


    蕭一驍攥緊陸煥的衣袖,咬牙切齒:“可惡!太可惡了!”


    然而此刻也不是訴衷腸的好時機,安撫好李幼希,蘇消塵抬眸直視慕容白。


    “慕容白,一別經年,你不會認不出來本座了吧?”


    慕容白順勢斂眉行禮。


    “見過蘇散人。”


    他身後的人也跟著行禮。


    白鶴散人,乃是蘇消塵的道號。


    蘇消塵摸摸李幼希的頭,眼眸略沉。


    “沒有哪個師尊,認不出自己的徒弟!慕容白,還需要本座向你證明希兒的身份嗎?!”


    蘇消塵擲地有聲,氣勢沉沉。


    沒有哪個師尊,認不出自己的徒弟。


    也沒有哪個徒弟,認不出自己的師尊。


    辛蓮抬眸,看向了空中的念七壬。


    少年也正看著她,對她遙遙一笑。夕陽落在他的臉上,映照得那笑容,分外好看。


    慕容白略一沉吟,隻道:“即便如此,畫中黑衣人為樓宗主,必是不實!我等正是奉宗主之令,前來相助!出發前,我們皆在玄英殿中與宗主議事。”


    蘇消塵冷笑:“你說不實,就是不實?!慕容白!這裏還沒有你說話的資格!”


    蘇消塵轉頭盯著翟秋聲,雖然他的視角是仰視,卻帶著睥睨天下的氣勢。


    “翟秋聲!你若是分不清是非,那便讓萬寅滾出來!”


    後半句中含著深深的靈力,極速擴散出去,激得不少修為低的人心中一震。


    翟秋聲無奈,心道自己剛剛不是答應了絕對會徹查的?他理解蘇消塵的心情,正要開口,一聲歎息在眾人耳邊響起。


    “唉。”


    “此事是老夫之過,散人何必為難他?”


    一位佝僂老人出現在蘇消塵麵前。他發眉皆白,留著長長的白胡,麵目慈善。


    眾人頓驚,身體已經先於大腦一步,躬身行禮。


    “拜見真人。”


    空中的翟秋聲也遙遙行禮。


    “拜見師尊。”


    不錯,這位佝僂老人,正是四方協會上一任會長,也是翟秋聲之師——萬寅,道號清元真人。


    萬寅笑看蘇消塵,即便對麵重重冷哼,也溫和道:“白鶴,此事是我當年主審,沒有查清真相,是我的錯。”


    話音落,萬寅彎下腰去,對著麵前的蘇消塵和李幼希鞠躬。


    蘇消塵帶著李幼希避開,怒從心起,張口罵道。


    “萬寅!你做什麽?故作姿態裝可憐?是想要我家小希遭天打雷劈嗎?”


    萬寅在協會兢兢業業數百年,常年操勞令他修為難以精進,後來突破失敗,修為一直停在化神期。


    世人皆傳,萬寅壽元將近,此生無緣大道。


    但他在協會期間,護佑大陸安寧,對修士和凡人一視同仁,做了無數貢獻,世人都很尊敬他。


    如今他當眾對蘇消塵師徒行此大禮,不知世人又會如何議論。


    萬寅起身,輕聲安撫。


    “白鶴,我並沒有那些意思。”


    “白鶴,我也是有弟子的人,我明白你的心情,所以我也非常難過,也更愧疚。”


    “如果當初我再多堅持,也許你和小徒不會直到今天才見麵。”


    “所以,此事確實是我的過錯,我真心向你道歉。”


    他笑了一笑:“你放心,秋聲一定會嚴查,絕不會放過任何黑手!”


    萬寅字字誠懇,蘇消塵也知道,究其原因,其實錯也不在萬寅。


    這世間的很多事,都沒有對錯。無非是強者活,弱者死。


    他偏過頭去,沒有迴應萬寅,也什麽都不說。


    其實他也不在乎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但是他的二弟子,死後這麽多年,身上一直背負著罵名。


    大弟子和三弟子都飽受折磨,永遠無法轉世。


    就算殺死了幕後主導者又怎樣?


    蘇消塵的弟子們,再也迴不來了。


    萬寅再轉身,也對著佛門陣法中的萬鬼鞠躬。


    “諸位,是我萬寅之過!”


    “此事之後,我萬寅,願往萬佛寺,餘生為諸位點燈祈福,消除災厄!”


    翟秋聲大驚失色:“師尊?!”


    所有人也驚訝不已。


    萬寅卻已下定決心,他抬手止住欲勸阻的眾人,轉而盯著黑衣人,眸色銳利。


    “閣下來我人界,卻在元昌城中蟄伏多年,吞噬無數人魂,令人發指!我等絕不輕饒!”


    黑衣人的麵具未摘,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樓紀明。


    無數視線也落在黑衣人身上。


    他抬起雙手,拍了拍。


    “真是令人感動啊!”


    他語帶輕歎,似乎真的也被帶入其中,很是感人。


    看夠了熱鬧的他伸了個懶腰,低低一笑。


    “輪到我了嗎?”


    他摸了摸臉上的麵具,笑聲轉過幾個彎似的。


    “我在人界玩了這麽多年,北澤,南華,東門,西海,都各有風情。”


    “可也沒人發現我呢!”


    他搖了搖頭,有些無奈。


    “少翎曾說,人界數一數二的人不少,可依我之見,”


    “爾等,都是一群無能之輩!”


    “豎子猖狂!”


    劍宗有長老氣極。


    圍觀人也是憤怒不已。


    黑衣人仰頭一笑。


    “哈哈哈!”


    “難道不是嗎?倘若她沒有來!”黑衣人一指辛蓮,“那你們還會發現我嗎?!哈哈哈!”


    他愉悅極了,絲毫不懼如今被數人圍攻。


    “想知道我是誰?有本事就來!”


    黑衣人瞬間消失。


    辛蓮心下一駭,抬掌推開李幼希與蘇消塵。


    幾乎是瞬息間,念七壬手持幽香寄萬裏,攔在她身前,擋住了黑衣人的攻擊。


    念七壬一手牢牢護住辛蓮,一手迴擊。


    深重的威壓壓迫得辛蓮根本抬不起來手,也就沒辦法相助。


    曲若微和水上清帶著雁來月、曲雲昭和洛南枝後退,段熙和邊晚護著鍾之寧和謝蒼謠等人退到安全地帶。


    蘇消塵師徒倆退後,擔憂地看著空中。


    念七壬一手攬上辛蓮的腰,神情冰冷地怒視黑衣人。


    幾人距離貼近時,辛蓮能看清楚黑衣人臉上純黑的麵具。


    麵具連他的眼睛也遮住了,什麽也看不見。


    明明有機會打破麵具,念七壬卻沒有動手。


    辛蓮心中微歎。


    她們都知道,麵具下的,很可能是千變萬化的另一張臉。


    黑衣人修為甚高,與念七壬和翟秋聲合力也能打個平手。


    眾人都看出,紅衣少年念七壬修為乃是大乘中期,翟會長亦是大乘中期。


    可他們倆一起,也無法拿下黑衣人。


    魔界何時,出了個這樣的怪物?


    太陽已經完全落下,明月漸漸爬上高樓。


    黑衣人不見半分氣喘,魔氣也似深不見底。


    再一次與辛蓮交身錯過時,他笑得很輕。


    “你,是不是忘了真正的目的?”


    猶如當頭一棒,辛蓮一驚。


    黑衣人已禦空下飛。


    辛蓮看著他的方向,隻覺血液全都向上湧,周身臨火。


    “不……”


    黑衣人抬手一揮,他所在之地悉數崩塌。


    大地被掀開,露出被高高架起的女屍。


    辛蓮雙耳齊鳴,鮮血在她體內燒灼著。


    不能。


    不能!


    濯枝雨刺向黑衣人,被他輕鬆打落。


    辛蓮抬手丟出幾張符籙,近了黑衣人身前,又被魔氣碾碎。


    黑衣人轉頭,對上辛蓮發紅的眼,還是笑。


    辛蓮猛地抓住念七壬的手。


    “師兄他……”


    她話沒說完,黑衣人已經打碎女屍腳下的陣眼。


    “咚——”


    仿若一柄重錘狠狠落在大地之上。


    生死陰陽十煞陣的陣印立刻出現。


    遠遠望去,偌大的黑色陣紋覆蓋了整個元昌城。一時間,地下的鬼氣、魔氣紛紛衝上天際。


    數不勝數的鬼物與魔物像是逃出囚籠,獰笑著襲擊周圍的所有人。


    眾人應接不暇。


    陣法中心,亦是女屍腳下,出現了一個木匣。


    辛蓮無法看下去,立刻瞬移至女屍麵前。


    可她剛抬手,黑衣人就已經將木匣拿在了手裏。


    辛蓮持劍欲攻,黑衣人手朝後一點,趕來的念七壬瞬間定在原地。


    他再點住辛蓮刺過來的劍尖,隻輕輕一捏,便將濯枝雨狠狠甩飛出去。


    而他順手捏住辛蓮的脖子,將人高高提起,狠狠往地上一砸!


    死亡近在眼前。


    辛蓮抬不起手,全身都無法動彈,隻能睜著一雙眼,去看那人。


    翟秋聲無法近身,黑衣人打落幽香寄萬裏。


    天邊一閃,藍色靈箭對準了黑衣人的心髒。


    他愜意一笑,抬手將辛蓮擋在自己麵前。


    靈箭轉瞬便要刺入辛蓮體內,重劍從側方襲來,斬碎了靈箭。


    念七壬悶哼一聲,破了禁製,立刻抬手攻來。


    察覺到手下氣息漸弱,黑衣人鬆開手,改為掐著辛蓮的肩,一邊單手掐住她,一邊應付念七壬。


    念七壬手持折扇,不似之前那般輕鬆,步步對著黑衣人的要害。


    翟秋聲手握長槍,氣勢如遊龍,橫掃千軍。


    鍾奕與水上清位列外圍,劍術和法術互相配合。


    邊晚與段熙也在外圍守著。


    即使麵對念七壬、翟秋聲、鍾奕以及水上清的圍攻,黑衣人依舊閑適無比。


    他絲毫不擔心辛蓮的生死,經常拉著她當盾牌。


    眾人投鼠忌器,很是被動。


    洛南枝看著瀕臨死亡的辛蓮,又看看不遠處插在地上的濯枝雨。


    她咬了咬牙,毫不猶豫地朝前跑去。


    洛南枝再看一眼辛蓮,低頭抬手摸上濯枝雨的劍身,然後死死握緊,從劍刃劃到劍尖。


    頓時,炙熱的鮮血將整個劍刃裹住。


    鮮血瞬間被濯枝雨吸收。


    洛南枝道:“去吧。”


    濯枝雨飛出,劍氣蓬勃,甚至更強!


    有人看見了這一幕,盯著洛南枝的眼神詭異起來,竊竊私語著。


    “她!她的血能被劍吸收!”


    “怎麽迴事!這怎麽可能!”


    “這姑娘是誰?血脈竟如此特殊!”


    ……


    洛南枝聽見了,跳動的心略微一鬆。


    還好。


    還好沒人知道。


    “等等!我想起來了!她不會是出自傳說中,能以血喂劍,天生鑄劍師的墨河洛氏一族吧?!”


    洛南枝臉色一白。


    無數人朝她看過來,像是盯上了待宰的羔羊。


    雁來月立刻將她拉到身後,冷眸掃了那些人一眼。


    濯枝雨刺向黑衣人,雖然被他躲開,但冰冷的劍氣卻割破了黑衣人的衣衫。


    他也不在意,隻是看了洛南枝一眼。


    “原來是洛氏血脈。”


    “可惜呀,我今日沒空抓你。”


    他又看著氣勢隱隱不穩的念七壬,笑得很是愉快。


    “還不說麽?”


    “難道你的身份比她還要重要?”


    他提了提手中的辛蓮。


    辛蓮垂著腦袋,剛被鬆開,一時間卻喘不上氣。想要張嘴說話,喉嚨卻異常疼痛。


    黑衣人下手很重,她不知道是不是啞了。


    她脖子上的傷痕異常明顯,深深刺痛了念七壬。


    少年眼尾發紅,出手越發重,氣息隱隱有些不對。


    辛蓮沒有錯過黑衣人的話。


    她的手指勾了勾,遠處地上的濯枝雨微微顫動著。


    不能……


    她不能讓他的身份暴露!


    忽然,辛蓮身上的氣勢一變!


    她猛地睜開眼,將手中的濯枝雨與無妄狠狠刺向麵前的人。


    她的修為一瞬上漲,隱隱有元嬰之勢!


    長劍刺破黑衣人的衣衫,卻無法再近一步。


    黑衣人立即後退,揮手打落兩劍,他捏住辛蓮的下巴,抬起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眸。


    “這麽喜歡用劍啊。”


    他輕歎著,卻是毫不猶豫扯斷辛蓮的右手臂,肩膀處的骨頭瞬間露出來,血色如雨,淋淋落下。


    “你、找、死!”


    似乎是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念七壬一瞬衝破鬼氣,抬手就是一掌襲來。


    這一掌,比他之前數招都更令人心驚。


    黑衣人不知為何,竟心中一突。


    同時,黑衣人後方襲來淩厲的劍招。


    前後夾擊,雖不致死,但他並不想因為辛蓮而傷自己的根基。


    所以黑衣人順勢鬆了手。


    辛蓮抓住機會,左手丟出幾張符籙,想要拿迴木匣。


    可黑衣人卻伸手,朝她一點,她便直直墜落。


    黑衣人側身,雙手合掌,魔氣如有實質,從他掌中溢出,化解了念七壬的一掌。


    然後他往後一看,抬腿就將邊晚與鍾之寧狠狠踢飛。


    兩人被踢得飛出去好遠,撞倒了重重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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