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小巷子中,雁來月與洛南枝癱坐在地上,驚魂未定。


    “我說……這……這是哪裏啊?為什麽那些人突然消失了啊?”


    洛南枝幫著雁來月按住手,一邊問。


    雁來月咬著牙,單手給右肩上藥包紮。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那隻魔開辟的新空間,將我與其他人隔開了!對了,你怎麽會突然出現,難道是它拉進來的?”


    洛南枝想起剛剛一瞥而過的可怖魔物,咽了咽口水。


    “不知道,我明明還在和那三人說著話呢,轉眼就掉到這裏了!然後就看見你在被什麽東西追著!”


    “那三人?”


    “對啊!”洛南枝眨眨眼,聲音有些輕,“就是流相門那幾個……”


    “白蒲、沈昂、李幼希,也是辛蓮的師兄師姐們……”


    雁來月抬頭看了眼婆羅陀珠。


    “原來你們真的都迴到了千年前。”


    洛南枝點頭:“沒錯!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進來的時機不一樣,所以大家並不在一起!”


    雁來月皺起眉,喃喃道:“大家都在這裏,它卻盯上了我……”


    幾番思索後,他驟然醒悟,立刻起身往外走。


    “元昌城內有座十分詭異的陣法!原來!原來它是怕我察覺到,又怕陣法被破解,才如此想要殺了我!”


    “我得去查探陣法……”雁來月看向洛南枝,欲言又止。


    雖洛南枝長住安城,但她從不出門,很少有人知道鑄劍師郎禾有個弟子。而雁來月與她,也是因辛蓮重鑄無妄方才認識。


    所以此刻,對她的去留,雁來月也不知說什麽好。


    洛南枝卻有些疑惑地問:“你是陣法師?那你是不是要去觀測元昌城地形以及周圍鬼氣的流動?”


    “嗯。”雁來月有些喪氣,“在大魔的操作下,周圍鬼氣經常變換,本來我已經記下了一些,推斷出了一點規律,可在方才,我的書本被它毀了。”


    洛南枝卻笑笑。


    “這有什麽?看我的!”


    “籲——”


    巨鳥在空中騰飛,眼中金色的瞳仁熠熠生輝,而此刻,盤腿坐在地上的洛南枝雙眼圓睜,瞳仁亦是金色。


    借助巨鳥,她能看清整個元昌城。


    根據洛南枝的描述,雁來月以靈力捏造了一個小小的元昌城,並不斷完善,標注鬼氣的走向。


    兩人相互配合,不時更換位置,防止被大魔發現追上來。


    城池暗處,一團黑影正欣賞著麵前魔氣鏡中那不時移動的兩隻小螻蟻。


    須臾,它身邊落下一片陰影,繼而化為人形,全身籠罩在寬大的黑袍下。


    黑袍魔躬身行禮。


    “主上為何不收拾這些人?尤其是那個和尚,若是放任她們繼續,恐怕這生死陰陽十煞陣也藏不住了,那臭丫頭以及這些野鬼……”


    黑影中伸出一隻手,黑袍魔立即噤聲,恭順低下頭。


    “千麵,你跟了本座這麽多年,怎麽還是沒長半點聰明?”


    千麵魔的頭更加低。


    “主上息怒,是屬下愚蠢。”


    黑影歎了口氣,幽幽道:“一場戲當然不能隻有主角,配角同樣重要。”


    “總歸是螻蟻,在落幕時死去,才能驚心動魄!”


    “主上深謀遠慮,千麵受益非凡!”


    ……


    大魔現身,無數惡鬼退避。


    阿福隨阿爹躲得遠遠的,直到再也見不到什麽人,她才昂著頭問。


    “阿爹,你為什麽不讓我說呀?明明希姐姐一直在等著有人來。”


    張東慈愛地摸了摸阿福的頭,沒有說話,隻抬頭看向了前方。


    其他鬼也隨著他的動作一起,看向了前方。


    黑暗中,一絲光線也無,可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見。


    那個被架起來的女屍,四肢和頭顱上被鬼氣禁錮著,身上布滿詭異的血色紋路,腳下亦有泛著黑氣的法陣。


    恰此時,一位少女出現在眾人麵前。


    女鬼的容貌與那女屍並無不同。


    她一一掃過麵前垂首的萬鬼,低聲道。


    “快一千年了,你們不能再等下去了。”


    張東猛地跪地,他身後的鬼也唿啦啦跪下去。


    阿福也乖乖跪下。


    少女轉過身,似是不想看見。


    張東伏地一拜,跪得板直板直的。


    “仙子!我等不在乎來世輪迴!隻願當日真相大白!”


    “白蒲仙者、沈昂仙者,與您,為我們斬滅妖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蒙此汙名,實在冤枉!我等不過凡人之軀,苟活於世,如今亦是碌碌無為!若能為仙者洗清冤屈,我等即便魂飛魄散,亦無所懼!”


    張東說得淚流滿麵。


    萬鬼響應他的號召,紛紛高喊:“無所懼!無所懼!”


    阿福也舉著小手,神情堅毅。


    萬鬼中,有不少像她一般年紀的孩童,也有不少更小的嬰孩。


    少女終於轉過身,忍不住嗬斥。


    “閉嘴!”


    “都說的什麽胡話!你們不要命了!這些小孩也不要嗎?她們都沒長大,連人世都沒走一遭就要消失,你們可真忍心!”


    話音落地,多少父母抱緊了懷中的孩童,麵色戚然。


    阿福靠近少女,牽住她冰冷的手。


    “希姐姐,沒關係的!大家是一起走的,不會難過的!我很願意和大家在一起的!”


    阿福凝視少女的眼中突然有些濕潤。


    “我知道希姐姐一定很想自己的家人!就像我不願意和阿爹分開一樣,大家都不願意和兄弟姐妹分離呢!”


    “這次城裏來了好多人呀!還有天上那個漂亮的珠子,我剛剛也見到了那個姐姐,她很溫柔,是希姐姐在等的人吧?那麽,希姐姐會開心的吧?”


    少女俯身,將阿福抱進懷裏,空洞的眼中已流不出淚水,隻能嘶啞說:“阿福……好阿福……”


    ……


    元昌城外,鍾奕對著身邊的段熙道:“試劍大會不能沒有人看著,你迴去吧,我在這兒守著。”


    看他皺眉,鍾奕笑道:“放心,你的阿謠,我也會小心保護著,絕不讓他掉半根頭發!”


    段熙不好意思地笑笑:“師兄,莫要打趣我。”


    “師兄身為宗主,自然是師兄前去更為妥當,這裏還是我照看著吧,之寧我也會好好保護的!”


    鍾奕臉一垮,立刻就不高興了。


    他才不想去看那千篇一律的劍法比試呢!明顯是這邊更好玩嘛!


    而段熙呢,自是掛念著元昌城是否有遊洲的消息,也不肯離去。


    二人推脫間,插進來一道懶散的聲音。


    “別爭了,你們都走不了了。”


    翟秋聲慢悠悠走過來,說出的話卻不那麽好聽。


    “空能大師說,看婆羅陀珠的動靜,城內或許有魔物,保守估計,修為在渡劫左右。以防生變,你二人還是暫且留下。”


    渡劫期的大魔!


    鍾奕與段熙雙雙臉色一沉。


    “太危險了!我現在去城中支援!那幾個孩子不過是金丹元嬰,邊師弟也不過是合體中期,怎抵擋得住渡劫期的大魔!”


    段熙一邊說著,一邊往城門走。


    翟秋聲笑了一聲,並不出手。


    鍾奕想攔著人,阿晚是合體中期,可段熙也是合體巔峰,比之邊晚,勝算高不了多少。


    可沒等他出聲,走到城門前的段熙便被彈了迴來。


    他沒有防備,後退幾步,才驚愕地抬眸。


    隻見他剛才站到的地方,空中出現一層薄薄的圓圈,冒出了幾絲黑氣。


    空能抬指撚過一縷黑氣,黑氣在他指間跳躍幾下,慢慢消失了。


    空能合掌道了聲佛號。


    “阿彌陀佛。”


    “是魔氣。那隻大魔,設下了結界。”


    在他們都沒察覺的時候,那隻魔,悄無聲息布下了結界。


    翟秋聲走到城門口,同樣抬手摸了摸,他手下也出現圈圈黑色漣漪。


    他麵無表情,心中卻重重一震。


    此刻,在諸位中,不算神鬼莫測的念七壬,他的修為是最高的——大乘中期。


    可他亦感受到了這結界中蘊含的強大魔氣,甚至令他心驚。


    而就連他,恐怕也無法毫發無傷地通過結界。


    翟秋聲不免心想,恐怕那隻魔不止渡劫期。


    他轉過身,道:“我已傳音迴去,協會會有人來接應。”


    眾人互相對視,都嗅到了風雨欲來的味道。


    鍾奕當機立斷,立即聯係劍宗去了。


    翟秋聲看向西方,有些猶豫。


    西邊與元昌城相近的是彌羅城,一座不屬於大陸上任何一方勢力的城池。


    翟秋聲與彌羅城城主少有交集,隻覺那人性格乖僻,喜怒不定,可若是元昌城出事,勢必會波及到彌羅城。


    更何況,在大事上,這位城主也是毫不含糊的。


    翟秋聲如是想,便也給那人傳了信。


    收迴視線時,他想到了辛蓮。


    長衡道君半步飛升,如今就在彌羅城,若是他能來相助,必能安穩許多。


    畢竟,辛蓮也在城中。


    思及此,翟秋聲心中剛剛壓下去的擔憂又湧了上來。


    “秋聲!不如我進去探探吧!倘若大魔在城中肆意妄為,那!”


    鍾奕速度很快,眼中含著不易察覺的擔憂。


    雖是鬼城,但鍾之寧、謝蒼謠、風舒都是劍宗與刀教難得一見的好苗子。


    而辛蓮等人,身份亦是非同小可。


    鍾奕明白翟秋聲的身份,他作為四方協會的會長,常年守在北澤魔界之門處,斬滅無數魔物,為大陸帶來多年安寧。


    若是他此刻強闖元昌城,無人鎮守後方,也是危險非常。


    所以鍾奕願意前去。


    翟秋聲閉了閉眼:“這不是誰去的問題,你破不開這結界。”


    不止是鍾奕,或許誰都破不開。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麵色更加凝重。


    他自然也擔心辛蓮,畢竟,


    這可是他好不容易看中的人。


    翟秋聲搖搖頭,目光掠過那依然躺在地上的三人,心中歎息,還是不要自作聰明喊來何天衡了,以免她身份暴露。


    段熙有些著急。


    “那這些孩子怎麽辦?這……”


    “不怎麽辦。”翟秋聲打斷他,沉聲迴答:“有勇氣進去,自然要承擔後果。”


    段熙還想說什麽,對上翟秋聲的臉,又突然沉默了。


    他突然想起,


    翟秋聲這人,比他還要小幾歲的。


    可他年紀輕輕,便是大乘中期。


    除卻驚人的天賦,他吃過的苦可比別人多多了。


    十七歲便繼承協會會長之位,小小年紀肩上就落下了重擔,永遠衝在滅魔的第一線。


    段熙轉過頭,輕舒了口氣。


    隻願這些孩子們,都能平安無事。


    翟秋聲看向念七壬。


    少年靜靜看著城中,那片荒蕪的街道在他眼中,似乎是別樣的風景。


    他似乎一點也不擔心。


    ——


    “千麵。”黑影點了點魔氣鏡中的少年,“這個人交給你了,我要那把完好無損的神弓。”


    “是,主上。”


    元昌城內,曲雲昭已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活過來。


    第一次尚不清楚如何死去。


    第二次是為了救一個小女孩。


    第三次是救一個老人。


    第四次救……


    第五次……


    ……


    第數不清次,他擋在李幼希麵前,承受了“白蒲”一刀。


    十樣錦淡淡說:“他們都是已死之人,你這樣做,毫無意義。”


    曲雲昭半合著眼,陽光在他臉上投下層層陰影。


    “見死不救,我做不到。”


    即便這些人早已死去,即便螳臂擋車,曲雲昭也依然會出手。


    舊事一遍遍循環,在辛蓮耐心快消失殆盡時,淨慧終於蘇醒。


    他一睜開眼,就見辛蓮看著眼前血流成河的畫麵出神。


    依舊是平安客棧,依舊是駭人的血海。


    辛蓮兀自沉思著。


    師姐華彩燈曾說,元昌城被屠時的白蒲是魔族假冒的。


    可如果是假冒的,如何能說出她像雲行舟這樣的話?


    將近百次的循環中,辛蓮多次跟著白蒲,隻有晚上,在那臨近子時的這段時間內,白蒲是獨自在房內的。


    所以,或許是在這時,真正的白蒲消失了。


    婆羅陀珠照射出所有人的執念——千年前被屠的這一夜,卻依舊無法讓辛蓮窺到那一角。


    既然暗處的人不出現,她就親自走到它麵前!


    “淨慧。”


    淨慧聽見她問。


    “婆羅陀珠為佛門聖物,你既然無法掌控,那便由我來打破!”


    “所有的後果,我一力承擔!”


    話音落,淨慧瞪大了眼睛,看著辛蓮,手持長劍,躍上空中,狠狠斬出那驚天動地的一劍。


    劍氣在周身遊走,鬼氣肆意,佛光耀眼,刺得辛蓮眼睛發疼,可她的心,再堅定不過。


    長劍耀眼,在空中狠狠劃過,如裹挾著滔天之力,撞向那輪明日。


    “轟——”


    一瞬間,地麵震蕩,房屋倒塌,卻又立刻複原。


    身處不同時間線上的人都不自禁抬眸,隻見空中一輪彎月撞向了明日,兩股力量激蕩,靈力爆開,整座元昌城便如地陷一般,到處傳來坍塌之聲。


    可這本是千年前,所以周圍崩塌的房屋又很快複原。


    謝蒼謠隻覺得這動靜太熟悉,他抬眸,望見了那股浩然的劍氣。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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