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很年輕的和尚,約摸也不過十七八歲。


    穿著佛門袈裟,手上掛著一圈佛珠。


    額間一點紅,眉目溫和。


    隻是看著,便讓人心神安定。


    他看過來的那一眼似乎含著什麽,讓辛蓮不由一怔。


    一股奇異的感覺油然而生。


    恍惚間,她好像不是辛蓮。


    是一片雲,是一陣風,是一朵花……


    是芸芸眾生中普普通通的一部分。


    沒等辛蓮細想,鋪天蓋地的血腥味淹沒了她。


    刹那間,窗邊的少女,燈下的佛子,都消失不見。


    辛蓮瞬移至李幼希的房間中。


    房間內空無一人,隻地上留著大灘的血液。


    辛蓮的心急速提起,她飛躍出去,周身都是血海。


    白蒲呢?


    他在哪兒?!


    濃鬱的血腥味充斥在鼻間,辛蓮的神識一瞬放大,無數倒在血泊中的屍身落在她眼中。


    太快了。


    僅僅是一瞬之間,所有人都被殺死。


    長街盡頭,辛蓮終於看到了那道紫色身影。


    她想要靠近,無窮無盡的魔氣圍在她麵前,阻止她。


    那些魔氣如有實質,想要探入辛蓮體內。她撐起結界,看著白蒲提起了自己的刀。


    他不遠處,躺著了無氣息的李幼希,而她身邊,是跪著的,垂下頭,被掏空心髒的沈昂。


    白蒲抹了脖子。


    他倒在地上,布滿陰邪魔紋的臉上,血色瞳仁失焦,眼皮再也沒合上。


    片刻前,他還是個清風明月的郎君。


    轉瞬間,他就成了殺盡萬人的怪物。


    佛子幽幽一歎,對著三人俯身行禮。


    “阿彌陀佛。”


    魔氣一瞬消失。


    辛蓮落在白蒲身邊,扶了扶他。


    “白蒲?白蒲!”


    他已死去。


    整張臉上都是猙獰的魔紋。


    辛蓮握著他的手,想要探入靈氣,看看他體內。


    靈氣方探入,無窮無盡的黑暗湧上來,一瞬吞噬所有。


    “呃!”


    辛蓮嘴角流出一絲殷紅,飛快收迴手。


    她的指間,還有絲絲黑氣繚繞。


    佛子歎了口氣,看向天空中的金珠。


    “晚了。”


    如潮水般褪去,所有的一切再次消失。


    辛蓮睜開眼,入目是熙熙攘攘的大街。


    陽光照在身上,卻驅散不了心中的涼意。


    她伸出手,仔細看著自己的指間。


    那上麵什麽都沒有,可辛蓮還是覺得,那股被灼燒的,炙熱無比的感覺依然存在。


    “蓮蓮?”


    袖中的安蓉擔心她。


    “……無事。”


    辛蓮在原地站了會兒,片刻後,終於聽到了熟悉的對話。


    “誒,我家小子昨天迴來了,他爹高興得很,剛宰了雞鴨呢!晚點來家裏吃飯吧!”


    “呦!迴來了啊!那敢情好啊!晚點我帶上幾壇好酒就來!”


    “妖怪被除了!真是太好了!”


    “誰說不是呢!先前可死了不少人!這下總算安寧了!”


    辛蓮閉了閉眼,再次進了平安客棧。


    她直直朝著那三人而去。


    “請問,介意拚桌嗎?”


    ……


    辛蓮這次沒有待在自己的房間中,而是抱著劍,靠著走廊的欄杆上。麵前,就是那三人的房間。


    她用了符籙,遮掩了自己的氣息,小心地等待著。


    不敢驚動那三人,辛蓮隻能聚精會神關注周圍的氣息變化。


    她等啊等啊,身側出現另一人的影子。


    不必去看,她知道,是那個和尚。


    及至子時,滔天魔氣暴出,辛蓮與佛子無法反抗,俱退至客棧外。


    入魔的白蒲掠出,所過之處,皆是死屍。


    受重傷的沈昂抱著李幼希跟著衝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屠盡所有活人。


    “師兄……”


    李幼希靠在沈昂身上,眼角有淚珠滑落。


    “白蒲?”


    辛蓮大喊,追上那人。


    “小心!”


    佛子驚懼大喊。


    魔氣如炬,一瞬貫穿辛蓮。


    辛蓮隻覺腹部一涼,不受控地倒在地上。


    思緒停滯,血色從四麵八方湧出,她無力地閉上眼,隻餘耳邊李幼希的痛喊。


    “師兄!!!”


    ……


    “呃啊!”


    辛蓮坐起身,大喘著氣。


    死亡的恐懼還沒消散,密密麻麻爬了她全身。


    “蓮蓮!蓮蓮!辛蓮!”


    “蓮蓮!”


    安蓉與臨蘭從袖中飛出,哽咽著唿喚她,慌張極了。


    它們也是被嚇到了。


    辛蓮將它們往懷中攬了攬,輕拍幾下。


    “……沒事了,沒事了……”


    那麽濃烈的魔氣,她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安慰好兩靈物,辛蓮起身。


    她原本坐在街角,往前走了幾步,熟悉的街道映入眼簾。


    這是第三次。


    入夜,辛蓮蹲在屋頂上,小心揭開一塊瓦片。


    她探頭看去,隻能看到一片暖黃。


    白蒲布了結界,她什麽都看不到。


    “施主,非禮勿視。”


    清淺的聲音響在身側。


    辛蓮:“……”


    她轉過頭去,看著他,冷問:“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


    佛子一愣。


    他正要出口時,紫衣青年忽地出現,一把長刀抵住了辛蓮的咽喉。


    青年淡淡抬眼,掃視辛蓮與佛子,哼笑道:“一個小丫頭,一個小和尚,偷窺我作甚?”


    辛蓮:“……”


    佛子:“……”


    白蒲以靈力綁著兩人迴房,將人丟在地上。


    房內,李幼希與沈昂也在。


    “咦,怎麽是個姐姐呀,還有個小和尚!”


    李幼希繞著人轉,上上下下打量辛蓮。


    白蒲往榻上一坐,支著腦袋,笑得散漫:“誰說不是呢!兩個偷窺狂!”


    “還說什麽這附近有魔氣!找借口也不知道找個好點的!”


    “魔氣?”沈昂皺眉,“今日我們外出認真查過,並未發現有魔氣。”


    三人尚且說著話,辛蓮轉頭看向佛子。


    “重開?”


    佛子搖頭。


    “不行,隻有一切結束,才能重新來過。”


    “喂!嘀嘀咕咕說什麽呢!”


    白蒲丟了顆靈果,正好砸中佛子的頭。


    “你說你,入了佛道,還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佛子臉色見紅,羞愧地低下頭去。


    辛:“……”


    三人審問了大半個時辰,辛蓮麵無表情,隻說自己是感知到了魔氣來調查的,其他一概不知。


    而佛子,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辛蓮閉上眼,不想再看。


    真是出家人,找個借口,都做不到。


    於是這兩人的嫌疑越來越重。


    夜深了,辛蓮與佛子被留在外間,身上有法器困著,周圍還布了結界。


    辛蓮一直在嚐試破開法器,好近距離觀察白蒲。可這法器一旦破開,便會驚動主人。


    子時很快到了,辛蓮無奈停手。


    魔氣席卷而過,原地了無氣息。


    ——


    樓煜有些迷茫地打量著四周。


    他的佩劍赤子心上還纏著縷縷鬼氣。


    他不是正在和惡鬼纏鬥嗎?怎麽一眨眼來了這地方?


    他正站在街上,腳下的石路不再布滿青苔和荒草。


    路邊的攤販正高興地吆喝,兩旁的店鋪都熱鬧營業。


    天幕掛著幾點星子,路邊的燈籠照出眾人的身影。


    樓煜收劍入鞘,就著邊上的一家麵攤坐下,點了碗麵。


    麵攤上客人很少,樓煜笑眯眯的,和攤主拉近乎。


    “誒,大哥,我剛剛出關,敢問今夕是何年啊?”


    ……


    雁來月手捂著右胸,臉色蒼白。


    他的指縫中,有血液滲出。


    抬眸望了一眼不遠處,街上人來人往。


    他正坐在巷子角落,幸而周圍無人,也沒人注意到他。


    明明還在被追殺,卻突然來到了這個地方。


    雁來月低下頭,另一隻手伸出,掌心赫然出現一隻小紅鯉。


    “離陽。”


    “你……能感知離光和阿曲的位置嗎?”


    小紅鯉跳了一下,口吐人言。


    “這裏鬼氣太濃,靈力波動都被屏蔽了,無法感知。”


    “你的傷……”


    “我沒事……”


    雁來月收起手,吞下幾顆丹藥,原地打坐調息。


    ……


    曲雲昭收起靈弓。


    弓靈十樣錦出現在他身邊,看了眼空中的婆羅陀珠。


    “是婆羅陀珠。”


    曲雲昭皺眉:“那是何物?”


    十樣錦麵色有些凝重。


    “婆羅陀珠是佛門聖物,能映照出心底最深的執念和因果。”


    “它如今出現在此地,想必是萬佛寺的人想要渡化這裏眾多惡鬼。”


    隻是十樣錦臉上的凝重不減反增,它看向曲雲昭,叮囑道。


    “這裏氣息駁雜,最易渾水摸魚,我神力消逝許多,恐怕無法助你,你要隨機應變,多加小心。”


    十樣錦很多時候都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子,但它畢竟是被留在人界的神器。


    曲雲昭認真點頭,帶它繼續往前。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暗處有什麽翻湧著,露出了令人作嘔的味道。


    ……


    邊晚和鍾之寧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這一幕,皆若有所思。


    “這是那件事之前的元昌城。”


    那件事發生時,邊晚與鍾之寧還未降生,兩人也是這幾日在扶風城,才聽說了些。


    流相門白蒲。


    前幾日,邊晚與鍾之寧幾人在茶樓喝茶時,說書人講的便是當年白蒲一夜入魔的事。


    說書人對白蒲的溢美之詞,鍾之寧已不記得了。但他記得,最後說書人說,


    “可歎昔年龍池宴魁首,天下聞名,竟一夜無痕,臭名昭著!”


    鍾之寧看了眼天邊,道:“原是萬佛寺的人,莫不是他們本就打算處理元昌城?”


    “想來或許也是師兄將本次試劍大會定為扶風城的原因?”邊晚看著他。


    兩人瞬間想了許多。


    “既然來了千年前,那就讓我看看,那聞名四方的白蒲,究竟有何風姿?”


    邊晚一笑,邁步向前。


    鍾之寧看了看四周,心中的擔憂卻沒有放下。


    她也在這裏,應該不會出事吧……


    還是要盡快找到她。


    ……


    洛南枝鬆了口氣,累得靠在身邊的牆上直喘氣。


    搞什麽!


    被一群鬼追著追著就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地方!


    鬼倒是沒有了,但這群“活人”看著更詭異了啊啊啊啊!


    洛南枝麵上淡定,但心裏已經吐槽了無數句。


    她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才終於鼓起勇氣和路邊一位大娘搭話。


    “誒!大娘您好,我迷路了,請問這是哪兒啊?!”


    ……


    謝蒼謠手持著劍,從無數人之間穿過。


    脊骨中再也沒有壓製他的東西。


    可此刻,他竟然有點失落。


    ……


    風舒背著刀,笑得頗為邪氣。


    “有意思啊!”


    ……


    西門淩掃過重重人群,沉默著前行。


    ……


    第十次。


    辛蓮正與三人閑話間,佛子進了客棧。


    沈昂三人也看見了他,李幼希奇怪:“是佛修誒!”


    佛子朝這一桌看來,對著幾人笑了笑。


    李幼希三人也禮貌迴笑。


    辛蓮什麽都沒做,連個眼神也不給。


    佛子收迴視線,摸了摸鼻子。


    總感覺,被嫌棄了……


    半夜,時間又快到子時了。


    辛蓮要去敲白蒲的房門。


    她剛要敲上,佛子出聲道:“還是小僧來吧。”


    辛蓮平靜看他一眼。


    佛子不知為何,還是感受到了深深的嫌棄。


    他皺眉不解。


    然而下一刻,熟悉的淹沒感包圍了兩人。


    第十一次。


    再次蘇醒,辛蓮扶著額頭,看著身邊的和尚,語氣冷淡。


    “我說,已經十次了,其他人呢?”


    其實辛蓮本來想說,你離我遠點,不要打擾我。但想想遠在萬佛寺的空明大師和槐安,她還是換了種說法。


    佛子也很羞愧,臉色泛紅。


    “其他人?小僧不知……”


    “不知?”辛蓮皺眉,“那金珠是你的,難道你不知其他人的處境?”


    佛子坦言:“婆羅陀珠不是小僧的,它是佛門聖物,克製鬼氣,能追因溯果,映照出心中最深的執念。”


    “元昌城鬼氣繚繞多年,萬鬼遲遲不得渡化。小僧帶婆羅陀珠來此,隻願渡化萬鬼,淨化此地,送他們前往輪迴。”


    “婆羅陀珠需要大量靈力維持,小僧的靈力全被它吸收,沒有辦法去尋其他人的氣息。”


    說到這兒,佛子停頓了會。


    “且,小僧修為低淺,還不足以控製婆羅陀珠。”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手中的佛珠慢慢撥動著。


    辛蓮歎了口氣。


    “無法控製它,你還敢說什麽渡化眾鬼?”


    佛子彎眸:“婆羅陀珠不會傷害任何人,隻要找到這些鬼魂的執念,這一切就能結束。”


    安蓉鑽出來,繞著佛子轉了轉。


    佛子驚訝地看著這朵小蓮花。


    安蓉親近他,蹭了蹭他的指尖。


    臨蘭站在一旁,故作老成。


    “是映日蓮……”


    “映日蓮隻有夢都瑤池有,施主是夢都人?”


    佛子含笑摸摸小蓮花。


    辛蓮搖頭。


    “無名之人,不足掛齒。”


    佛子輕笑,語氣略為鄭重。


    “尚未告知名姓,是小僧的不是。”


    “小僧淨慧,是萬佛寺佛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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