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後,決明子、鍾奕正在查看謝蒼謠體內的碎片。


    辛蓮背對屏風,靠在書架上,淡淡看著窗外。


    一柄長劍突然飛到她麵前,轉了幾圈。


    是段熙的佩劍羲和。


    “王氏橫行霸道慣了,此刻必定在調查你,明日就會來找你麻煩了,需要我出手嗎?”


    段熙和煦地笑。


    濯枝雨從儲物空間中飛出,羲和立刻迎了上來,就像多年不見的好友一般。


    辛蓮看著兩把劍互相“打招唿”,輕聲道:“不必。”


    她頓了會兒,視線轉向段熙,看他依舊溫柔地看著自己,於是又補了句。


    “我自己能解決。”


    段熙唇邊笑意更深。


    他想了想,又問:“試劍大會還有六天,你會參加嗎?”


    辛蓮搖頭。


    “不感興趣嗎?屆時大陸上所有年輕一代的劍修雲集,也不失為一個曆練自己的機會呢。”


    辛蓮還是搖頭。


    “那也沒關係,少年人,曆練機會很多的。”


    他雖是在笑,語氣卻帶了點遺憾。


    “你很想我去?為什麽?”


    段熙看她的眼神和看謝蒼謠很像,辛蓮能感覺到,他也將自己當成了需要照顧的小輩。


    段熙看向濯枝雨,眸中懷念漸起。


    “我與遊洲,也曾一起進了試劍大會,還很巧妙地成了對手。”


    “每次看到你握劍時,我經常會想起他。”


    想起少年時仗劍天涯的時光。


    “就算是半個劍修,試劍大會也有利你精進修為。”


    段熙有點擔心。


    他早就知道辛蓮的身份,她如今改換容貌,行走大陸,何嚐不是修為不夠呢?


    辛蓮沒想到他如此關心自己,倒是有些驚訝。


    窗台上的君子蘭發出幽香。


    辛蓮也不免軟了語氣。


    “不必擔心,我……我心有決斷。”


    她一向都很有主見,段熙自然明白,也淺笑著點頭。


    “好。”


    決明子與鍾奕適時走出來,不一會兒,謝蒼謠也走了出來。


    決明子歎了口氣。


    “是我修為太淺,之前竟沒看出來那是一塊劍刃碎片。”


    段熙笑道:“與你何幹?它早已與阿謠融合,要不是濯枝雨逐漸完整,誰也發現不了。”


    鍾奕也道:“沒錯!這塊碎片在蒼謠出生時就意外落入他體內,早已成為他脊骨的一部分了。”


    長輩們還在討論著,謝蒼謠站在辛蓮身邊,低聲和她解釋。


    “師尊在外撿到我時,我尚在繈褓之中。後來隨他迴劍宗修行,一直沒發現體內異樣。”


    “直到金丹以後,靈脈中的靈氣經常難以匯聚,後來發現靈氣總是流向了脊骨之中。”


    “宗門中的長老看不出什麽,時間長了,我也感覺脊骨之中有什麽東西。”


    他舒了口氣,眉眼微展,似乎有幾分高興。


    “沒想到是它的碎片,”他看向了已經圍在他麵前的濯枝雨,“等這塊碎片補全,也可以去找其它碎片了。”


    謝蒼謠的臉色不太好看,離濯枝雨越近,脊骨裏的東西就越想掙破束縛,衝出來。


    辛蓮一拂濯枝雨,將它推開了些。


    她沒有開口,有些沉默地聽著段熙他們商討如何取出碎片。


    “我目前確實有個法子,隻是風險極大。”決明子微歎,看向謝蒼謠。


    “需要將他的脊骨剖開,利用特殊手法將碎片分離出來。要注意不能傷到他的脊骨和命脈,也要控製這把劍與碎片,僅憑我一人還是難以做到的。”


    “另外,若是不小心的話,也會讓他修為盡失。”


    決明子沒有避著謝蒼謠,反而將所有風險都坦然告知。


    在場幾人表情都沒什麽變化。


    修行之路,本就充滿荊棘。生死重重,皆看己身。


    唯有段熙,目中滿是心疼與擔憂。


    “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請黃謙宗主前來相助。”


    黃謙,北澤玉心穀穀主。


    決明子看向辛蓮,笑了笑。


    “他是我師兄。”


    是自己人,不用擔心。


    辛蓮垂眸,避開了鍾奕看過來的目光。


    鍾奕目光落到濯枝雨上,也不禁懷念起來。


    “濯枝雨……”


    他輕輕呢喃,又笑道:“當年見到這把劍,還是在試劍大會上。”


    “一晃竟然這麽多年過去了……”


    記憶中,那人身著黑衣,手持青色長劍,將無數劍修打落擂台,最終登頂魁首!


    ……


    夜裏,大家都各自休息了。


    辛蓮心不定,出了門爬上屋頂靜坐。


    涼風習習,吹開她散落的長發。


    隔著一麵牆,練劍結束的謝蒼謠一抬頭,就看見月下美人獨坐。


    月光給她鍍了層銀輝,她的眼眸如浩瀚大海,盛了一切,卻依舊淡漠。


    謝蒼謠不知為何,就這樣看了許久。


    直到那人轉過頭,朝他看過來。


    兩人一瞬對視。


    謝蒼謠瞳孔一顫。


    就像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泛起圈圈漣漪。


    他不知為何,竟有些心虛,率先低下了頭。


    足尖輕點,少年便越過牆,縱身飛到辛蓮身邊。


    隔著些距離,他輕輕坐下。


    “……我吵到你了?”


    溟靈從他腰間冒出頭,謝蒼謠一把按了迴去。


    “沒有。”


    兩人沉默許久,謝蒼謠繼續道:“決明子前輩去北澤請黃穀主了。”


    “嗯。”


    “……”


    “……”


    依然沉默許久,兩人都隻是淺淺看著前方。


    “……你是在擔心取碎片不順利嗎?”


    謝蒼謠凝望著她。


    雪白長劍在空中劃過,辛蓮將它握在手中,指間描摹著劍尖的“濯枝雨”三字。


    “它這麽強,有什麽好擔心的?”


    冷淡的語氣似乎惹怒了濯枝雨,劍氣溢出,兩人衣袍獵獵,佁然不動。


    謝蒼謠也順著看向長劍。


    “有決明子與黃謙兩位前輩在,還有段師叔與宗主守著,不會出意外的。”


    “可是他們也說,風險很大,很有可能會傷及根基。”


    辛蓮看向謝蒼謠。


    那雙淡漠的眼眸中,映照出他的麵容。


    謝蒼謠心一跳,手指不自覺地蜷縮。


    夜風吹過周圍的芳草,發出沙沙聲。


    他突然有些開不了口。


    辛蓮卻依然直視他。


    段熙說過,謝蒼謠一直都很努力。


    決明子也說,那塊碎片一直在吸食他的靈力,如果一直沒有發現,謝蒼謠終有一日會被吸幹。


    算算年齡,謝蒼謠其實比他們都要大上十幾歲,可他的修為至今還在元嬰期。


    他付出了很多倍的努力,才走到今天。


    若是再出意外,無異於雪上加霜。


    辛蓮的修行也不順暢,所以她看謝蒼謠,總有幾分顧影自憐。


    於是對他,亦有些擔心。


    “根基……”


    他終於開口,嗓音有點低啞。


    “若是沒有意外,那自然很好。”


    “若是我受傷了,那也無妨,不過一個元嬰,再修煉便是。”


    無妨的。


    那麽多的苦,他都吃過了。


    再來一些,又怎樣呢?


    鍾奕順著段熙的視線看去,是兩人坐在屋頂上望月。


    段熙低低笑了,將窗戶合上。


    鍾奕也笑:“我看你,挺喜歡那孩子。”


    段熙點頭:“她和阿謠很像。”


    “同樣倔強,同樣堅定。”


    “同樣……善良。”


    善良。


    這可不是個好詞。


    鍾奕沒繼續問,反而道:“邊晚過幾日也會來。”


    段熙揚眉,揶揄道:“那你可別被他發現了。”


    不然要吵著找辛蓮了。


    鍾奕也很無奈。


    “這麽好的苗子,怎麽就!怎麽就不是劍宗的呢?!”


    自從上次從墜星川迴到劍宗後,邊晚就一直悶悶不樂的。


    這可把師弟控的鍾奕愁壞了。


    一打聽,這才發現,原來那人背後是一盞燈。那可不是劍宗能隨便“拐”來的人物了,關鍵好像還說了什麽,讓邊晚一副備受打擊的樣子。


    不吃不喝的。


    成天出神望天。


    這次試劍大會在即,邊晚總算提起了點精神,說要來玩玩。


    但鍾奕知道,他是想來看看辛蓮會不會出現呢。


    “唉,若隻是一盞燈,還好說。偏偏……”


    偏偏還和四方協會有聯係。


    若是進了四方協會,翟秋聲可不會放人!


    段熙事不關己,隻輕笑。


    “收徒一事,急不來。邊師弟還年輕,說不定試劍大會上,也有黑馬呢。”


    ……


    次日,決明子已帶著黃謙迴來。


    是個瘦高的白發修士,同樣留著長長的胡子,仙風道骨的。


    眾人相互見禮之後,長輩們便去商討具體的取劍法子。


    而辛蓮帶著念七壬出門去了。


    兩人沒有遮掩,大搖大擺走在街上。


    辛蓮看見路邊有糕點鋪子,讓念七壬去旁邊的茶攤上坐著,她去排隊買糕點。


    少年懶洋洋倚著凳子,看少女發尾係著的發繩隨風飄揚,內心也輕快不少。


    這兩日成天麵對幾個修為高的,真是蠻煩。


    隊伍也不短,辛蓮看了一眼,前麵排著的,男女老少都有。


    樂嗬嗬的老人與小孩,美麗的年輕姑娘,佩劍的修士,黑衣的青年……


    快到辛蓮時,一人經過她身邊,手上的木盒不小心脫落。


    辛蓮一伸手,立刻接住。


    她提著木盒上的紅繩,遞給那人。


    “給。”


    剛剛隻看了背影,以為是穿著黑衣。


    實際上這人是一身黑,寬大的兜帽包裹了整個頭部。


    他伸出的手也是戴著黑手套。連句謝謝都沒有,直接接過糕點盒子就走了。


    如一陣風掠過茶攤,念七壬正端起茶杯要喝,糕點的香氣卻傳了過來。


    他失笑,無奈搖頭。


    辛蓮今日出門,其實也是想再見洛南枝一麵。


    洛南枝想做什麽,辛蓮無意幹擾,隻是她若受欺負,辛蓮也不想看到。


    鬧那麽一出,將王家的怒火轉移到自己身上,或許她也能好過些。


    想什麽來什麽,兩人正在街上逛著,就有人過來請辛蓮了。


    “這位仙子,在下是東門王氏的人,家主今日得空,邀仙子一聚。”


    “東門王氏?沒聽說過。”


    辛蓮看向念七壬,少年配合地攤手:“我也沒聽說過呢~”


    兩人忽視來人,繼續前行。


    這些人哪裏能容忍辛蓮的態度,領頭一人,大概是管家,立刻大喝一聲。


    “站住!”


    周圍人聞聲看過來。


    辛蓮腳步微頓,那管家便擋在她們麵前,極其囂張。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聽話點還能好受點!你要是不跟我們走,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他身後的幾個金丹後期的侍衛摩拳擦掌。


    周圍人議論紛紛,倒也沒人驚訝,看來是對王氏的行事司空見慣。


    辛蓮掃一眼麵前的人,冷道:“我倒想看看,你怎麽不客氣!”


    管家一愣,繼而冷哼,抬手一揮。


    於是四個侍衛一哄而上。


    念七壬淡笑,輕移腳步退出了戰鬥圈。


    辛蓮抬手拔劍,還是那把“一塊靈石一把”的普通劍,引入靈氣後,發出淡淡的光輝。


    抬劍揮砍間,辛蓮一手擋開迎麵的攻擊,翻身輕躍間,無數劍氣橫掃敵人。


    雖然彼此修為相當,且對方有四人,但辛蓮亦是遊刃有餘,片刻之內,就將幾人打倒在地。


    她收劍入鞘,對著愣住的管家說:“你們家主要見我,不妨親自來,我會教教他,什麽叫‘客氣’。”


    管家隻能看著兩人走遠。


    遠離那群人後,辛蓮覺得手背有點癢,抬手一看,一個小紙人正趴在她手上。


    辛蓮眼眸微動,點了點小紙人的腦袋。


    “帶路吧。”


    是洛南枝的小紙人。


    在小紙人的帶領下,兩人七拐八彎的,最後來到一家很不起眼的小酒樓。


    一進去,就有人引著她們上了二樓。


    包間門一打開,裏麵就伸出一雙手,將辛蓮拉了進去,辛蓮順手也拉著念七壬。


    門合上,兩人這才看清了眼前之人。


    正是洛南枝,她手邊還放著帷帽。


    她按著辛蓮坐下,看了一眼念七壬。


    “這是誰?”


    “他叫念七壬。”


    沒有過多解釋,但洛南枝也明白了辛蓮信任他。


    “你昨日幹嘛出手?王家的人都很豪橫,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洛南枝有些擔憂,眉頭沒鬆開過。


    辛蓮反問她:“影響你了?”


    “這倒沒有!”


    反正王家的,葛家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辛蓮沉吟了會,有點猶豫。


    洛南枝直接問:“你想說什麽?”


    她的目光溫和,於是辛蓮直接道:“你來東門是想做什麽?”


    “不是想探聽什麽,隻是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幫忙。”


    洛南枝跟在葛家身邊評劍,莫不是與劍有關?她本來也是鑄劍師。


    辛蓮想到段熙和謝蒼謠,甚至想到了鍾之寧幾人。


    說到這個,洛南枝一瞬有些喪氣,眉眼垂下,很是惆悵。


    她幽幽歎氣:“我是為了查一些事情……”


    “和我家人有關的……”


    “不是故意瞞你,隻是我目前還沒查出來,葛家或許有我想知道的,所以我才跟在他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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