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斷裂的短刀泛著冷光,伏昭躺在床上,有些恍惚,一時分不清是在夢中還是現實。


    外麵傳來談話聲。


    “……醒了嗎?”


    “唉,別去打擾她……”


    背上敷了藥,但還是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感。


    伏昭嚐試現出翅膀,脊骨瞬時傳來鑽心的疼痛。傷口撕裂,血腥味散出,伏昭不死心,又試了多次,鮮血溢出,在床上開出大團紅花。


    伏昭痛得下意識弓起身體,無神的目光捕捉到了那把斷裂的短刀。


    一滴淚自她眼眶滑落。


    “……小茵……”


    失去了金翼的伏昭隻能靠守心劍保護自己,無法再調動靈力,守心劍也發揮不了全力。


    看著伏昭每次血淋淋地從戰場上下來,眾人都感到不好受。


    夏若水突然很想離開,把伏昭帶走了,她就不會總是受傷了吧!


    可是她不會跟自己離開的。


    夜間,夏若水掩住身形,悄悄往軍營外走。


    熟悉的腳步跟上了她,夏若水身子一僵,然後麵無表情地轉過身。


    夏樂風同樣打扮,正目光平淡地望著自己。


    “哥……”


    他朝自己一步步走來,最終停在她身邊,像無數次做過的那樣,溫柔地摸摸她的腦袋。


    “我陪你一起去。”


    他什麽都沒問。


    “哥……你去了會有麻煩,我自己去吧,我會小心的……”


    其餘的話都淹沒在夏樂風不容拒絕的眼神中。


    ……


    “我和哥哥外出有點事情,半個月後就迴,勿念。”


    夏家兄妹留下一張信箋,伏昭看完後,默默收起了信箋。


    濁族加大了進攻的力度。


    伏昭已經能確定,吞噬了她力量的正是被封印的濁元。


    封印鬆動,所以它的分身才能出來逍遙。吞吃了無數血精氣與欲望後,它變得更加強大,手下的濁皇、濁王的修為也提高不少。


    而人族這邊,除山君族外,其他各族應接不暇,不但要應對濁族的侵擾,還要派出人去前線支援。


    一旦濁族撕開了逐鹿原的大門,所有族群,都是待宰的羔羊。


    自那日後,濁元再未出現,伏昭有點不安,猜不透它們打的什麽主意。


    半個月時間過得很快,夏家兄妹果然迴來了,還帶來幾個讓所有人大驚失色的人。


    “伏昭,讓她為你醫治吧!你一定能重新長出四翼的!”


    夏若水雙手背在身後,笑嘻嘻地說。


    伏昭看了那幾人一眼,盯著夏若水,麵容嚴肅。


    “你和她們,做了什麽交易?”


    夏若水聽不懂:“你說什麽啊!濁族是所有人的天敵,她們當然有義務出一份力!”


    伏昭閉了閉眼,聲音澀然:“若水,我不想窺探你的內心。”


    她能聽見許多聲音,無論遠近,無論是嘴上還是內心,但伏昭從未傾聽任何人的內心,也很少任人們的談話衝擊自己的耳膜。


    她們幾人從年幼走到現在,伏昭了解夏若水,此刻她裝作什麽都沒有的樣子,在自己麵前倒真是漏洞百出。


    夏若水收了笑意,靠近伏昭幾步,手絞在一起,咬了咬唇,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也沒什麽嘛!”


    “我與她們也算是同族,同族之間幫個忙,也沒什麽的。”


    這句話夏若水說得很小聲,此刻,室內隻有她、伏昭、大長老以及隨她一起迴來的三人。


    聽她方才說,夏樂風累了,一迴來就去休息了。


    即便在場都是知情人,夏若水也很是難為情,她甚少有這種表情。


    伏昭終究不忍心,沒再繼續追究她,轉而看向那三人。


    此三人出自巫族,一個被所有族群排斥的“異族”。


    伏昭對她們的了解也僅限於古籍。


    傳說巫族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可通天入地,傳得神乎其神。彼時,人們對於自己得不到的,總是羨慕,而後便成了嫉妒和憤恨。


    書上曾說,巫族人人冷漠無情,絕不參與人族與濁族的鬥爭。也有傳言說,此族已經滅絕。


    伏昭看向領頭那人,是個麵帶輕紗,目光無悲無喜的女子。


    不久前她見到伏昭時,隻波瀾不驚地打量一眼,就低下頭沒說話了


    “請問,您怎麽稱唿?”


    女子看過來,音調毫無起伏。


    “我是巫族的巫祝。”


    “伏族長,我此行前來,是為醫治你。”


    巫祝向大家解釋了醫治之法,即強行催動伏昭的四翼再生,但後遺症是生出的四翼有可能是殘缺的,所以需要在殘缺的四翼生出時就強行折斷,再繼續催生,直到生出完美的四翼。


    催生之法是巫祝的能力,她不保證一定能生出四翼,也不保證她的力量能堅持到生出完美的四翼。


    關鍵是這其中要經曆重重痛苦,以及無法估量的靈力,伏昭若堅持不住,可能會在中途痛苦死去。


    大長老嘴唇一抖:“就……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其實何需問呢?


    自伏昭失去四翼後,大家想了無數辦法,最擅長治愈的靈草族翻遍古籍,也毫無辦法。


    伏昭無數次讓自己陷入險境,也無法再生出四翼。


    不然,夏若水怎麽會去求巫族呢。


    伏昭沒有任何猶豫就想點頭,可她還是看向了夏若水。


    夏若水揚了揚眉,很是自信。


    “一定會成功的!”


    她以為伏昭是擔心失敗,其實伏昭隻是在想,若水到底付出了什麽,才求得銷聲匿跡的巫族出麵。


    ……


    石門在眼前重重合上,將裏外分割成兩個世界。夏若水下意識伸出手,似乎要說什麽,最後卻隻是摸上了堅硬的石門。


    少女背靠石門,有些無力地滑坐。


    華薰看了看她,有些擔心。


    “你沒事吧?”


    “沒事……”


    夏若水的臉有些蒼白,勉強迴答,縮在袖中的手不自覺開始顫抖。


    眾人站了一會兒,就準備離去。


    之前伏昭說過,讓他們不必擔心,也不必守著。


    可此時,一道撕心裂肺的喊聲還是傳了出來。


    隻是聽著,就能感覺到其中的痛苦。


    眾人腳步一滯。


    夏若水捂著嘴,眼中漫起水霧。


    伏昭,堅持住啊……


    一次又一次地折斷,再生長,折斷,再生長……


    在循環的痛苦之中,伏昭已不記得時間的流逝、空間的存在,她甚至覺得眼前的人也不存在,自己隻是時間長河中隨波逐流的一顆小沙子。


    記憶淡去,所有人都消失,伏昭隻重複一個動作,不斷吸納靈力,再釋放。


    那人溫柔的手拂過她的脊背,卻在下一秒殘忍地帶來痛意。


    不知過去多少個日日夜夜,終於有完好的四翼生長出來。


    不是神聖的金色,而是純潔的白色。


    金色四翼是神跡。


    神跡不會降臨第二次。


    白色光斑在空中飄揚,巫祝仔仔細細地看了這對四翼,然後雙手交叉胸前,為它送上祝福。


    巫祝的身體逐漸透明,有光華從她體內流出,慢慢流進四翼中。


    她身後兩人,立刻跪下,垂頭不語。


    伏昭心有所感。


    巫祝耗盡了自己的力量,將要亡去。


    她努力伸出手去,似是想要觸摸她。


    巫祝沒有動作,依然平淡地看著她,像是觀察一樣。


    看伏昭一直堅持不懈,她最終還是伸出已經快要消失的手,送到伏昭手裏。明明沒有實體,伏昭卻像抓住什麽一般。她喘了口氣,問:“若水,和你們,做了什麽交易?”


    巫祝道:“她通過了巫族的考驗。”


    至於是什麽考驗,她卻沒說。


    伏昭隻來得及說出一句“謝謝”。


    她就已經消亡了。


    從石門後走出的隻有伏昭,那兩人已經迴去巫族了。


    白色四翼降臨,如同甘霖,讓疲憊的山君族人有了前進的希望。


    可濁族卻越發強大,那種力量,隱隱超過了這個世界的上限。


    濁元的分身再次降臨,卻沒再盯著伏昭的四翼。伏昭一行退迴棲霞城時,東部的天空已全被濁氣覆蓋。


    她站在城樓上,伏方荀站在她身後,同她一起看著那暗沉的天空。


    手中的傳音珠剛剛熄滅,是逐鹿原外的消息。


    海族全軍覆滅,四海翻湧,席卷了不少土地,吞沒了很多人族。


    五鳳族不得不翱翔天空,然而精力有限,隻能救一個是一個。


    戰火已經無處不在,逐鹿原的大門岌岌可危。


    棲霞城對於伏昭來說,是個特殊的地方。


    在這裏,她經曆蛻變,成為少族長。


    而今不過幾年,濁族卻已經踏破這座城,那些迴憶,連同舊時光裏的人,都被碾碎在黑暗中。


    長老團死的死,傷的傷,很多人永遠留在了棲霞城。


    ……


    “要想突圍出去,必須有一支騎兵引開濁族的注意!”


    騎兵!


    派誰去?


    伏昭在心中思量著人選。


    “我願領兵!”


    伏昭眼捷一顫,是奚忘憂。


    他向來隱於人後,此刻竟然坦然走出。


    華薰瞪大了眼睛,抓住他一隻手。


    “忘憂……”


    騎兵突圍,無異送死。


    奚忘憂對華薰笑了笑。


    “阿薰,你迴到滅濁城,若是見到我父母,替我告訴他們,養育之恩,我來世再報。”


    華薰眼眶一紅,千言萬語盡在心中,他本可以勸阻,卻最終還是狠狠抱住好友。


    “活著迴來……活著迴來!”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充斥著壓抑與痛苦。


    奚忘憂跨上天馬,自願的人都跟隨在他身後。少年穿著盔甲,轉頭對著伏昭勾唇一笑。


    “伏昭,向前走吧。”


    按照她們的計劃,由騎兵吸引濁族的注意,大部隊衝出去後撤退,另有一支隊伍接應騎兵,若騎兵突圍成功,在二十公裏外的飛沙坡匯合。


    伏昭帶著人到了飛沙坡,按約定等了半個時辰,卻沒有一人歸來。


    伏昭吐出一口氣。


    “伏明,你帶其他人離開,我會跟上。”


    伏方荀沒有走,堅持要留下來。


    兩人從黃昏等到夜間。


    伏昭一直看著飛沙坡下,盼望有人能騎著天馬噠噠而來。


    山君族的族長已經走了。


    這裏隻剩下等待友人歸來的少女。


    夜風帶著血腥氣飄來,濁氣就在不遠處。伏昭死了心,最後望了那處一眼,和伏方荀轉身離去。


    是不可能有俘虜的。


    濁族隻會同化他們,而為了不被同化,各族人都會在被抓的時候自盡。


    奚忘憂……


    以及那些人,是不可能還活著的。


    忘憂,忘憂。


    伏昭禦空而行,冷風如同刀刃,在她臉上和心上留下慘烈的傷口。


    那個一直默默無言,卻十分細心的少年,


    在行君書院讀書的時候,他總是會在自己練劍失敗的時候別扭地安慰她。


    她再次失去了重要的人。


    大軍一路撤退到滅濁城。


    “伏族長,大祭司等您很久了。”


    神殿的祭司對著伏昭躬身行禮,她身後,伏搖大祭司款款而來。


    她微微抬手,伏昭手上那柄帶血的劍便浮到她麵前。


    大祭司看了這把劍許久,最後抬眸看向伏昭。


    “守心劍,還差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伏昭沒問。


    大祭司卻看向了伏方荀。


    周圍一片寂靜,所有人沉默不語。


    大祭司什麽都沒說,但已經很清楚了。


    伏方荀輕輕一笑。


    “我願意。”


    伏昭吸了口氣,胸中生出怒意。


    她抬手一招,守心劍便迴到她手中。


    伏昭轉身麵向所有人,冷聲道:“守心劍,意為守護之心,它不需要任何人的獻祭。”


    “我伏昭,絕不會用他人血肉煉出來的劍!”


    伏昭已經失去伏茵了,不想再失去伏方荀了。


    她手持守心劍上場殺敵,然而濁族越來越強,原本所向披靡的守心劍,也如同生了鏽,毫無殺傷力。


    在一次受傷醒來後,伏昭沒摸到守心劍,巨大的恐慌罩住她,她大喊伏方荀的名字,無人應聲,最後推門進來的是華薰。


    伏昭不顧一切去了神殿,沒有人阻攔她,她一路憑著感覺跌跌撞撞,最後來到一處內室。


    偌大的鑄劍爐中,一把長劍屹立其中。


    火舌旺盛,星子四濺。


    伏昭無力地跌倒,華薰立刻扶住她。


    與守心的感應更加密切,其中夾雜了熟悉又陌生的聯係。


    雙眼無神,卻有豆大的淚珠顆顆不停而落。


    守心飛來,落入主人懷中。


    晶瑩的眼淚滴落劍身,化為霧氣消失。


    伏昭抱著守心,泣不成聲。


    “方荀……方荀……”


    守心劍顫動,伏昭似乎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


    “我想做英雄!”


    “讓我也做一次英雄吧!”


    “少主……”


    “要繼續向前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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