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母不知所措,高座上的林家父母驚怒交加。


    曲雲昭伸手要拉辛蓮。


    電光石火間,他想起什麽,立刻反應過來,隔著紅綢握住少女的手腕。


    “……芷兒,你不能走……”


    即便隔著紅綢,辛蓮也能清楚感知到手腕間的觸感。


    很陌生,帶著一點溫度。


    “林明川,你知道,我對你,並無男女之情!”


    “……我知道,一直都是……我心悅你!”


    曲雲昭對上少女的眼眸,那雙眼,一直都很沉靜,從未有蕩起漣漪的時候。


    “你心悅我,我就一定要嫁給你嗎?!”


    拳腳如雨點般密密麻麻落在雁來月身上,他此時是個凡人,無法反抗,隻能被動挨打,不一會兒就發出痛唿。


    辛蓮用力扳著麵前人的手。


    “……我不想逼你,芷兒,可明明那天是你親口應下婚事的!”


    “若不是父親用相文的命相逼,我怎麽會答應?!”


    “那你可知道,你今日一走,便是將宛、林兩家的顏麵放在地上踩!即便這樣,你也要繼續嗎?!”


    “……我當然也不想這樣,可你們也不能傷害他!”


    “那我讓他走,讓他平安離開,我們繼續成親,行嗎?”


    辛蓮停了掙紮,曲雲昭衝奴仆命令。


    “都停手!”


    上座的林父林母臉色青白交加,卻也沒有阻攔。


    一個窮書生大闖婚宴,想搶新娘不成,反倒平安離開!


    這無疑會讓林家成為最大的笑話!


    奴仆們收手退開,雁來月趴在地上,已是鼻青臉腫。


    他深吸一口氣,想他堂堂若水派少宗主,何時被人打得這樣狼狽過!


    真是丟人!


    雁來月努力站起身,朝新娘走去。


    “芷兒,你可願意跟我走?隻要你想,我便帶你離開!”


    夭折了!!!


    這是什麽台詞啊!


    還跟他走!!!


    樓煜看他的眼神,已經能殺死十個他了!


    “相文,你走吧。之前的種種,都忘了吧!我知這方天地困不住你,也衷心祝願你前程似錦!”


    “忘了?哈哈~哈哈哈!”


    雁來月笑了又笑:“是你說!情根深種,矢誌不渝!是你說!情同魚水,比目連枝!這些,是你說忘就能忘的嗎?”


    賓客們議論紛紛。


    宛家小女之前喜歡上一個窮書生,鬧得城裏人盡皆知。


    後來,宛林兩家交換庚帖,定下良辰吉日,還以為宛姑娘已經迴心轉意。


    目前看來,還是舊愛不改啊。


    宛母已經臉色鐵青,林家父母也好不到哪兒去。


    要不是自家小子癡戀這宛芷,非她不娶,他們也不會答應去提親。


    更不會如今眼睜睜看著那小子在這麽多人麵前狠狠落下林家的臉麵!


    辛蓮說不出話來。


    “站住!”曲雲昭嗬斥,目光冷峻,“你並不適合芷兒,今日大喜,你若是現在離開,我不予追究!否則,別怪我無情!”


    雁來月不聽,執意走進了喜堂內。


    林父向一旁的管家使了個眼色,管家會意,退了出去。


    “芷兒,我不舍得你永遠困在後院!跟我走吧,我能給你你想要的自由!至於榮華富貴,我也會掙給你!”


    宛母手中狠狠揪著帕子。


    這窮書生確實學問好,假以時日也必成大器。


    隻是姑娘家年華易逝,芷兒哪裏等得起!


    “跟我走!芷兒!跟我走!”


    “真是欺人太甚!”林父雷霆大怒,拍桌大吼,“一個個都欺負我林家無人是嗎?你們都給我上!把他丟出去!”


    “宛正!這門親事,你到底還想不想要了?!”


    “芷兒小孩子脾氣,今天,自是要完婚的!”


    樓煜硬邦邦地念台詞。


    奴仆們再次圍了上來,這次都是下了死手。


    “別打了,別打了!你們放過他!……”


    這麽多人,沒人聽她的話。


    父母臉色冰冷,來賓作壁上觀,連新郎也是無動於衷。


    辛蓮一直看著雁來月,雁來月被打得吐血,也還是朝她伸手,嘴唇蠕動。


    曲雲昭不肯鬆開她,辛蓮發了狠,掏出一把匕首,橫在頸上。


    匕首鋒利,她也沒留手,當下便見了血。


    曲雲昭大驚。


    “芷兒,不要!”


    異口同聲的兩道唿喚。


    “放我和他走!否則,我立刻自刎!”


    少女聲音淒切。


    父母不愛她,隻把她當做交易的棋子。


    眼前的男子愛她,卻無法為他抵抗父母,也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心上人愛她,知她懂她尊她重她,可她亦不知這份愛,是否長久。


    人生苦短,宛芷一直沒有自己做主的餘地。


    既然眾人相逼,她倒不如暢快地活!


    “孽障!你竟為了一個男人,忤逆父母!你眼裏,可還有生你養你的宛家,可還有待你如親女的林家父母!”


    樓煜脖子漲紅。


    “那你眼裏可曾有過我這個女兒?!若是有,你怎會逼我嫁給不愛之人?”


    宛芷哀泣,傷口更深。


    卓相文含淚遙望:“芷兒,不要……”


    林明川目眥欲裂,沉痛鬆開手。


    紅綢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又被少女一腳踩過。


    奴仆們早已停了手,麵麵相覷,不敢有所動作。


    宛芷丟掉蓋頭,一邊跑向卓相文,一邊摘下繁重的鳳冠。


    鳳冠被丟在地上,碩大的明珠無人在意。


    林明川眼睜睜地看著宛芷扶著人離開。


    門外腳步聲重重,來的竟是一群衙役。


    卓相文握緊宛芷的手,將人護在身後。


    衙役們見滿堂寂靜,不知何為。


    宛芷不管這些,依然未放下匕首,拉著人離開。


    兩人迴了一處簡陋的房屋,是卓相文的家。


    雁來月立刻鬆開手,打了水,拿了傷藥過來。


    “芷兒,別動,我為你包紮。”


    傷口不深,避開了要害,卻流了很多血,落在喜服上,留下暗沉的印記。


    這可是真的傷口!


    雁來月心裏叫苦,怎麽還搞得她受傷了,真是罪過!


    他手指張開,避免和辛蓮有過多接觸。


    兩人靠得極近,辛蓮能聞到對方身上也帶著的雲薇蓮香。


    清淺的氣息落在辛蓮脖子上,立時出現疙瘩。


    辛蓮一抖,忍不住抓住麵前的石桌。


    惡心感上湧,辛蓮臉色蒼白。


    雁來月想退開,身體卻不受控製。心裏著急,手卻照舊動作。


    快速包紮好傷口後,雁來月如釋重負地後退幾步,局促不安地觀察辛蓮。


    “芷兒,怎麽樣?是不是很疼?”


    辛蓮搖頭。


    “你怎麽這般傻,罔顧自己的性命?!”


    辛蓮一笑:“相文,我現在已不是宛家的大小姐了。從此以後,我隻是一介孤女。”


    “我沒有家財萬貫、權勢滔天的娘家,隻有這簡簡單單一個人!”


    “我也不夠聰明,胸無點墨。這樣,你還喜歡我嗎?”


    雁來月沒見過辛蓮笑,當時便有些愣住,磕磕絆絆地說:“……芷兒,我……喜歡你,並不是因為錢財或權勢,隻是因為你這個人!”


    “我知道,曆來男子多薄情!得中高名後,迎娶官家小姐的,比比皆是。”


    “可我會向你證明,我此生,心中隻有你!”


    “那我便等著你高中,八抬大轎來娶我!”


    “相文,定當如此!”


    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


    試煉外,兩小隻正看著這一切。


    “嗚嗚嗚!”象五感動地直流淚。


    十樣錦點評:“表情太生硬了,不好看!”


    “是因為他們用的都是自己的身體吧……”


    “不過,阿錦,這真的是她嗎?怎麽……不一樣了……”


    “皮相而已。人間已不知何年,她或許也曆經輪迴。”十樣錦淡淡地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個人。


    “那她豈不是……不記得我們了……”


    象五垂著腦袋,失落不已。


    “沒關係,我會讓她,再次記住我!”


    ——


    卓相文和宛芷離開了小城,去了另一座小城。


    卓相文確實很窮,但那是和宛家、林家相比。


    他作為讀書人,自然知道錢財在當世有多重要。


    父母早逝,並沒有留下什麽餘財。


    說起來,卓相文之前能在書院讀書,還是因為恩師不願幼苗多受磋磨,替他交了學費。


    可卓相文也有骨氣,當場跪謝恩師,並立下欠條。


    卓相文有才華,不僅學問做得好,還作得一手好詩,亦擅長丹青。


    他並不認為讀書人就該清高,不得經商。


    在結識宛芷之前,他就靠賣字畫還清了學費。


    後來,更是和人合夥經商,所以,他倒是有不少積蓄。


    兩人在小城上租了一套院子,宛芷本想隻租個夠住的小院罷了,可卓相文不想委屈她,愣是租了個二進院子,甚至給宛芷買了個丫鬟和廚娘。


    俊秀的書生唯恐她委屈:“芷兒,這些還不夠,隻能暫時委屈你。不需要多久,我可以給你更多。”


    院子的租金花光了卓相文的積蓄,他開始早出晚歸。


    白天出門找賺錢的法子,夜裏挑燈讀書。


    宛芷那日從婚宴上出逃,隻帶了一把匕首,其實,她覺得自己現在更像“小白臉”。


    但她並不覺得女子,一定要依靠男人才能活。


    她一邊買了布料做刺繡,一邊打聽城裏可有人家缺教習的樂師。


    宛芷女工不差,在宛家時也是自幼讀書,尤善琴與琵琶。


    誠然,這些都是宛家賜予的,可沒有這些,她也有其他的法子活下去。


    接到樂師的活後,宛芷不再刺繡。她圍了麵紗,適當打扮,便赴會去了。


    卓相文沒有阻攔她,更沒有生氣。


    芷兒不偷不搶,比世上的大多數人都要光明正大!


    他也相信芷兒聰慧,但依然會本能擔心心上人的安全,所以還是偷偷跟去了。


    果然,自然有人對芷兒出言挑釁。


    可芷兒並非一般女子,她四兩撥千斤,巧言令色,無聲化解了一場幹戈。


    卓相文不著痕跡地笑,眼中蘊含暖意。


    兩人日常同時起床,飯後,各做其事。書房也以屏風分開,一人一半。


    宛芷並不打算一直做樂師,這賺不了多少錢,反而要看人眼色,並非她所喜歡的。


    她想開一家茶樓,但其中的彎彎繞繞,還需要多琢磨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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