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林嬸聽到昭蘅的哭聲,感覺喉嚨間有什麽湧上來,還沒反映過來,就已經出聲了。她其實還不敢確定這人就是阿蘅,但沒管住嘴還是叫出來了。


    昭蘅聞聲迴頭,看向站在院外的婦人。


    林嬸抹抹眼睛裏的淚,也顧不上害怕鐵甲衛了,跨步走到昭蘅身邊:「你是阿蘅吧?」


    昭蘅垂著眼睛,輕輕點了下頭。


    「好孩子,你終於迴來了。」林嬸望了一眼漆黑的棺材,鼻子酸得厲害,拉著昭蘅道:「這也是沒想到的事情,你不要難過。」


    昭蘅沙啞出聲:「嗯。」


    「我不孝,一天福都沒讓她享過。」


    念及此,她胸中又是一陣猛烈悲痛。


    「她這幾年過得很舒心,全靠你了。」林嬸語塞,她是莊戶人,說不出什麽大道理,擦了擦眼眶:「你奶奶最疼你了,要是看你這樣子,她走得也不安寧。」


    昭蘅拚命點頭,拚命忍淚,可淚珠還是不住從眼睛裏蹦出。


    院子裏站滿了黑甲兵,看得林嬸渾身不自在,她安慰了昭蘅幾句就要離開。


    「林嬸。」昭蘅忽然叫住她。


    林嬸擰過身子,問她:「怎麽了?」


    昭蘅艱難地忍住淚意:「事情發生得突然,家中什麽都沒有準備,想去嬸子家借幾張凳子。」


    「好。」林嬸應著就要往迴走:「我去給你拿。」


    昭蘅道:「我隨嬸子一起去取吧。」


    林嬸正要說不用,昭蘅已經邁步過來了,再看她一身濕衣,緊巴巴貼著柳條兒一樣的身軀,身上全是泥水,道:「也好,順便去我家梳洗一番換身衣裳吧。」


    昭蘅點了點頭,沒有拒絕,隨林嬸一起迴屋。


    剛走出幾步,她忽然壓低聲音問林嬸:「昨天我記得嬸子說奶奶去白馬寺前有個尼姑到家中來化緣?」


    林嬸為難地看了看昭蘅:「阿蘅,這事兒也不是你的錯,你不要多心。」


    昭蘅認真地看著林嬸:「是因為那個尼姑說我有災,奶奶要為我化解災殃,所以才去的白馬寺,對嗎?」


    林嬸嘆了口氣:「她倒也沒知名道謝,她就是說你家可能不大太平,在外的人或有不順。」


    昭蘅的手掌不自覺地握拳,指甲斷開的地方捏得生疼。


    「這也不是你的錯,你奶奶就是太關心你了。」林嬸嘆了口氣,心裏卻盤算著這尼姑有幾分能耐,真能算到人的旦夕禍福。


    昭蘅心裏難受,甚至溫暖和煦的春風吹在臉上都覺得冰冷如刀。


    「我知道了。」昭蘅輕輕咬了下唇,又對林嬸道:「若是有嬸子問這事,嬸子能不能答應不告訴別人?」


    林嬸不明所以,想了想,大約昭蘅怕別人說她不詳吧。她不是喜歡嚼舌根的人,忙點了點頭:「好,以後我再也不提了。」


    昭家沒什麽親戚,村裏的人即使有心弔唁,看到黑甲兵在院子裏忙忙碌碌,也望而生怯了。


    事情辦得很簡單。


    諫寧找了人來為奶奶清理。


    昭蘅拒絕了,她默默地走到井邊,打了一桶水,輕輕地說了句:「我自己來。」


    諫寧猶豫片刻,勸道:「姑娘,老夫人墜落深崖……」


    摔得麵目全非,即使是他這種長年行軍之人見到都不免覺得可懼,更何況她還是嬌滴滴的弱女子。


    「沒關係。」昭蘅看向他,目光流露出堅定:「她是我的親人,你會懼怕自己的親人嗎?」


    諫寧點了一下頭,喝令眾羽林衛轉過身去。


    縱使知道她的模樣不會太好看,可開棺後,她的樣子真切出現在眼前,昭蘅眼前仍是晃過一陣白光。


    沒有處理過的身體沾滿汙血,粉身碎骨。


    昭蘅心如刀絞,身子搖晃,幾乎站立不住。


    諫寧見狀上前,還未開口,昭蘅抬手搖頭道:「將軍,我沒事。」


    諫寧愣了一下,他還沒見過這麽要強的女郎。


    昭蘅站了好久好久,才強撐著氣力拿出帕子沾了水,俯身為奶奶洗臉。


    血泥嵌入肉裏,沒那麽好清洗。她動作放得極度輕柔,一點一點,從糊滿血跡的額角,到沾滿灰塵的指縫,將她的軀體一寸寸洗得幹幹淨淨。


    不讓她帶著丁點凡塵髒汙離去。


    奶奶的麵容露了出來,昭蘅怔怔地看著她,忍著巨大的悲痛,顫抖著最後一次伏在她的胸口。


    無數個寒夜裏溫暖過她的懷抱是那麽冰冷。


    寬大粗糙的手僵硬寒涼,再不複從前溫熱。


    她依偎了好久,落了好多淚。


    直到諫寧提醒她封棺的時辰到了,她才戀戀不捨地起身,拈香點火,將香插入棺前的香壇內,隨後跪在棺前的蒲團上,緩緩地俯下身,磕了個重重的響頭。


    一叩首,願您往生極樂,若有來生,再續祖孫情;


    二叩首,感謝您多年來予我無私的關懷與愛;


    三叩首,請您放心,我會好好活下去,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湧動的風吹起她鬢邊的碎發,諫寧看到她的背影孤零零跪在棺前,顯得落寞不堪。


    昭蘅無聲無息地跪著,半晌站起身,沉默地往屋內走。


    已近酉時,日頭西垂,風聲簌簌。


    羽林衛悄無聲息起了靈,幾乎沒有半點動靜,把奶奶抬出了小院。


    前後不過一天,昭蘅卻覺得漫長得似乎過了幾輩子。<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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