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交談,安靜的病房裏隻有唿吸交錯著,像過了很久,又好像隻有幾分鍾,鍾伯延在心裏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他低下頭,問林瓷書:「你恨我嗎?」


    這個問題林瓷書曾經迴答過,但鍾伯延不覺得那是真正的答案。


    從認識以來,麵前的omega總是擺出冷淡的神情,信息素卻是馥鬱熱情的曼陀羅花香,濃烈得令人無法忽視。


    鍾伯延想起研修時讀過的一篇論文,信息素很大程度上會反映個體的情緒和特徵,那些不安躁動的花香或許就是林瓷書無聲地叛逆。


    他總會隱藏自己的情緒,不會輕易吐露自己的真實想法,又總是在妥協,在退讓,按捺著不甘接受現實,所有無法在人前展露的情緒最終都通過信息素表現出來。


    但信息素的反抗太過微弱,沒有人真正在意過林瓷書的感受,omega早已被定下結局的命運從未改變。


    他還是履行了與alpha結婚的義務,為alpha生兒育女,如今被摘除生**,被強製剝奪生育的能力和權利,他也隻能被動地接受。


    麵對鍾伯延的追問,林瓷書閉了閉眼,再看向鍾伯延的眼神卻平靜得麻木。


    「恨。」


    他的苦難與鍾伯延無關,卻是因鍾伯延而起。


    以他那時的處境,就算不是和汪桐那個人渣結婚,林家為了利益根本不可能給他安排一個稱心如意的伴侶。


    軟弱的人沒有選擇的權利。


    林瓷書想,如果沒有鍾伯延,沒有那個多餘的標記,他不會被林家塞到汪桐的床上,不會經曆難產,現在或許還在那個泥潭裏掙紮。


    但他恨鍾伯延。


    鍾伯延是他的家庭醫生,是陪他度過四年枯燥生活的alpha,本該是他最信任的人,卻最先背叛了他。


    他不想追究鍾伯延過去所做的一切,鍾伯延不該出現在他的眼前。


    「你走吧。」


    林瓷書看著守在病床前的alpha,又一次重複道:「鍾伯延,你走吧。」


    第25章 坦白


    鍾伯延沒有離開病房,依舊坐在林瓷書的病床旁,沉默地看著掌心裏顫動的指尖。


    他猶豫著伸出手,小心又笨拙地用打著石膏的手擦去林瓷書臉上的淚痕。


    林瓷書偏過頭想躲開,但才隻動了一下就停了下來,在止痛藥作用下變得麻木的身體脫離了控製,他僵硬地閉上眼,任由鍾伯延的手貼上臉頰。


    指尖的血,眼角的淚,鍾伯延妥帖地抹去他身上所有狼狽的痕跡,如同一個溫柔體貼的alpha丈夫。


    ……真是荒謬,他居然會覺得鍾伯延會成為一個好丈夫。


    林瓷書為自己突然生出的想法感到可笑,身旁的鍾伯延擦去他臉上的淚痕,握著他的手再度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又是那樣的表情。


    林瓷書移開眼,不去看眼前的alpha。


    躊躇良久,鍾伯延微微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雖然你可能不想聽,但有些事情……我覺得你有知情的必要。」


    林瓷書眼神空茫地望著天花板,半晌才反應過來鍾伯延在徵求自己的意見,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輕輕握了下鍾伯延的手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鍾伯延摩挲著林瓷書蒼白的手背,和他講起了自己大學時代的舊事,有些零碎,毫無邏輯,林瓷書始終靜靜地聽著。


    他的學生生涯和鍾伯延的大相逕庭,有專職司機接送,從未住過學生宿舍,過著旁人眼裏看似優渥的富家少爺生活。


    但後來分化成omega被送去海島,林瓷書學業就此戛然而止,他再沒有去過學校,自然也沒有念過大學。


    現在聽鍾伯延提起他的學生生活,林瓷書覺得新鮮,又有些遺憾和難過。


    他失去了這些機會,隻能靠鍾伯延的描述想像自己不曾擁有過的生活。


    *


    牆上時鍾的指針無聲跳動著,時間在鍾伯延低沉的聲音中平緩地流淌。


    「……我大學時選的是醫學專業,每年都會接受針對alpha的信息素抗性考核,這是畢業和進入醫院工作的基本考核,也是進入林家、成為你的家庭醫生必須達到的硬性指標。」


    「我的考核結果每年都是優秀,從來沒有出過問題。」


    「包括林家那次。」


    掌心裏的手忽然顫了顫,鍾伯延停頓了一下,又說:「那天晚上我去你房間之前,林家那個alpha繼承人來過。」


    「問了一些很瑣碎的事情,沒待多久就走了。」他的語氣很平,聽起來沒什麽波動,話音剛剛落下就消散在空氣裏。


    那個掛著林家繼承人名頭的alpha離開後,寂靜的海島別墅在深夜陷入從未有過的慌亂,卻在日出後重新迴過沉寂。


    失控的家庭醫生殘暴地標記僱主家的omega,這對尋常人家而言是極其嚴重的惡性事件,而對林家這樣的家族來說更是絕不容許外傳的驚天醜聞。


    鍾伯延徹底失去了這份工作,很有可能還會麵臨無期限的牢獄之災。


    然而林家沒有追究他的罪行,不要求他支付高昂的賠償金,甚至連夜將他送去國外,為他安排好了接下來的工作。


    除了不允許迴國之外,鍾伯延幾乎沒有受到任何懲罰,輕飄飄地離開了海島,離開了林瓷書。


    時隔兩年從鍾伯延口中聽到這些,林瓷書心裏意外地平靜,像微風拂過湖水,隻泛起淺淺的漣漪,沒有掀起一點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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