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暮吟聽完,胸腔裏仿佛塞滿了棉花,堵堵的,喘不過氣來。


    錦被上淡淡的鬆香味突然清晰起來,珠簾後仿佛也還有他修長犀利的身影。她環臂抱住自己,縮在床榻角落,身上似乎仍有他擁抱的餘溫。


    霍暮吟想,她大概是病入膏肓了。


    好似有些懷念盛宮那座溫暖的囚籠,那錦衣玉食的虎穴狼口。


    大雪未停,一點一點落在窗外的紅燈籠上。燈籠不能承其重,發出「吱呀」一聲脆響。


    她迴過神來。


    手裏還拿著玳瑁遞迴來的那塊碎布。


    霍暮吟忽然就明白了玳瑁的意思——


    這丫頭是想說,桓二帶著她去了祁陽。


    至於為何要以這樣的方式遞消息……


    素白的手指將碎布翻了又翻,長眉微微蹙起,難不成她在桓二身邊行動不便嗎?


    琉璃一麵替她篦發,一麵嘟噥道:「幹天殿的溫湯池裏泡的果真是好藥材,大小姐這頭青絲順滑更勝從前了,擔了好些天的風雪,還這樣烏黑好看。」


    她本是無意提起幹天殿,霍暮吟卻突然想到病中那個夢境。比起桓二這些時日的狼狽,夢裏的桓二仍是佩刀的禦前行走,風華無限,貴不可言。


    腦海之中靈光一閃,霍暮吟倏然蹙起眉頭。


    她拿著那塊破布反覆端詳,祁陽……祁陽有什麽?桓二一出宮,目的地直指祁陽,為何?


    她突然覺得,她有些看不懂桓二了。


    ***


    又過了幾日,風停雪住,太陽光芒萬裏。


    霍暮吟一早起身,一麵逗著霍譽新買的鸚鵡,一麵看他耍槍。


    霍譽一套行雲流水下來,她點評道,「盤安州也沒白去,武藝長進了不少。」


    「自然,也不看看是誰的阿弟。」


    霍譽邊喘著粗氣邊往這邊來。


    他將手裏的長槍扔給一旁伺候的店小二,大刺刺地在霍暮吟對麵落座。見霍暮吟不款待他,隻要自己抬手添茶,抿了一口道:「阿姐,你現在怎麽打算?」


    「什麽怎麽打算?」


    霍譽見她假裝聽不明白,也不迂迴了,直接道:「持戒那胖高僧是迴去了,但事情你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吧?你現在呢,向前走就是桓二哥,向後走就是太子爺,你看看怎麽選吧?」


    霍暮吟白了他一眼,道:「我非得選嗎?我就不能在良川住下。」


    霍譽哼了一聲,「阿姐,你從前說的話,自己都忘記了?」


    霍暮吟像看傻子般看了他一眼。


    從前說過那麽多話,哪能句句記得?


    霍譽忙道,「你忘記了,你豆蔻年歲生辰那日,甘陝總督不知天高地厚來咱們家提親,你說什麽來著?寧死不嫁甘陝這種山賊頻發的貧窮地,是不是忘記了?還在良川住下呢,你還不如遠赴滇南,離京城遠遠的。」


    霍暮吟聽言,仿佛被一記重錘敲中,定在原地。


    半晌,她問,「你說什麽?」


    霍譽以為自己油嘴滑舌過了火,下意識道,「阿姐饒命,我不說了。」


    霍暮吟按下他提起的茶壺,「不是,我認真的,你剛剛說甘陝怎麽了?」


    「甘陝……」霍譽有些不知所措,「甘陝,山賊頻發的貧窮地?那年生辰你自己說的啊,可別賴我吧?」


    他腳上暗暗使力,預備著他阿姐一發怒就逃。


    未想,霍暮吟擰起眉頭,整個人沉默不語。


    霍譽見狀不對,將臀放迴凳子上,關切道:「阿姐,怎麽了嗎?」


    霍暮吟緩緩喝了口茶。


    她神情不大好,霍譽打小跟著她招搖過市,從未見她有過如此憂慮。天賜的嬌顏不見疏朗,連同發髻上攢金花捧珠釵的流蘇都一動不動,眉宇之間仿佛凝著一抹陰雲,似是想通了什麽關竅,又好似遭遇了什麽千古難題。


    良久,霍暮吟摸出一枚金令給他。


    「你去一趟盛京,到咱們霍府老宅找一個叫無憾的小廝,帶他來見我,要快,遲則生變。」


    霍譽見她神情嚴肅,知道事情不簡單,也不敢插科打諢了,接過令牌道,「好。」


    霍暮吟叮囑道:「記得同華桃說一聲。」


    霍譽點點頭,「知道。」


    恰巧華桃走來,霍譽便簡單交代道:「我去趟盛京,很快迴來,你和我阿姐要好好的。」


    說著,抬手捏了捏華桃的耳垂,惹得她一片臉紅,羞赧地往霍暮吟這邊看了一眼。


    好在霍暮吟在想事情,並未看見這邊的親密舉動。


    霍譽走後,華桃才攏著手走過來,道:「出了什麽事,這樣犯愁?」


    霍暮吟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怎麽說。


    是霍譽提醒了她,甘陝一帶鬧山賊是常有的事,早些時候,滇南王無故出現在此,薄璟派薄宣出京剿匪,她不知那場廝殺如何兇險,總之,那時的薄宣詐死才得以生還,可見其中水深。


    滇南王朝敗落以後,滇南王頭一迴出現,便是在此。祁陽和良川恰恰是甘陝交界,霍暮吟有個荒唐的猜想——


    薄宣是滇南封地裏唯一的意外,他以一己之力定義滇南的興亡,使得滇南王淪落到逃荒。


    滇南王自然恨毒了薄宣,他或許成了薄璟手裏的刀,反正兩人目的一致,都是要薄宣死。


    上一迴薄宣出京剿匪詐死脫逃,看似得勝還朝,但有沒有可能……滇南王也是詐死呢?金蟬脫殼之計,是不拘誰來用的。倘若滇南王也是詐死,那薄璟手裏的這張最毒辣最血腥的牌,或許要再度刺向薄宣最痛的地方。<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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