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鏟子將土填平,馬喻才用袖子擦了擦汗,和路青餘一起搬東西複原了這塊地方,然後摘下了手套。


    他們用紅布包著從墓裏挖出來的東西,再次翻牆離開,在夜色中驅車離開了這裏。


    後視鏡上掛著的壓勝錢碰撞出好聽的聲音,路青餘往後一看,果然看見兩位無常坐在後麵。


    烏鴉站在蔣無常的肩上,而蔣無常使勁往旁邊挪,試圖離某個惡鬼遠一點。


    馬喻才扭頭看了一眼,對嚴繼堯道:“換座位。”


    於是下一秒他坐在了無常身旁,嚴繼堯開起了車。


    馬喻才將神像拿出來,對路青餘道:“上次那個血液檢驗不了,拿這個去,估計是新鮮的。”


    路青餘惡心得不行,聞言道:“誰放的!?放這種晦氣東西放人家墳裏……”


    嚴繼堯冷不丁道:“肯定是受惠者放的。”


    那個總是隱形的利益既得者,那個濫用權利從不反省的霸者。


    馬喻才又從懷中的大包裏掏出了幾個牌位,一眼看過去全是姓嚴的,不用想都知道……他冷笑:“嚴家祖宗都擱這,不擠嗎?”


    他剛挖出來的時候頭皮發麻,想想嚴繼堯自己的骨灰都不知道去哪了,死後唯一的安息地都被人占了,都想把這些牌位直接砸了,但是顧及嚴繼堯,想到人老祖宗自己也沒幹啥,尊重老人家,又好好收起來了。


    路青餘也咒罵了一陣子,越罵越生氣。


    蔣無常肩頭的烏鴉終於幽幽道:


    “人間的惡人多了去了,不必如此著急,明白為什麽禍害遺千年嗎?”


    路青餘一怔,停止了話語。


    烏鴉那雙黝黑的眸子盯著路青餘,居然能從那雙小眼睛裏看出情緒來:“惡人知道自己做了惡,不敢來地府。然而再如何躲,遲早有那麽一天,等他們來地府走一遭……”


    烏鴉口中話語更加低沉喑啞:


    “……鍾馗大人手下八萬小鬼,就是為了懲他們惡鬼訓出來的。”


    車內一瞬間被他語氣中那陰森至極的口吻弄得無人接話,腦海中好似出現了十八層地獄裏那鬼哭狼嚎的慘景。


    蔣無常咳了咳,問道:“範哥,不是八千嗎?”


    “人口多了,官員也多了。還有,”烏鴉一個腳爪踩在他嘴角,“叫範叔。”


    路青餘冷靜下來後,仔細想想,正氣的小心髒更是生氣了:


    “我就說嚴繼堯的麵相——天!生!富!貴!的命,肯定不會這麽早死,感情有人盼著你早死變成惡鬼,就這麽供養一個家族的氣運血脈是吧?兄弟,這個忙我幫定了,我最看不慣用術法欺負禍害什麽都不懂的人。”


    嚴繼堯富貴,是他一人富貴,一代富貴。


    嚴繼堯死了,是整個嚴家子子孫孫後代都富貴。


    烏鴉嗬嗬笑了兩聲,聽見一隻鳥發出人笑還是挺毛骨悚然的。


    它從蔣無常的一邊肩膀踩到另一邊,對車內眾人道:“嚴先生同酆都大帝同月同日生,迴了地府高低是個府君,被一直困在人間多可惜啊,早些把這陣法解開就好。”


    說完,發覺身旁的人眼神炙熱犀利起來,紅色的喙對著他,歪了歪腦袋:


    “馬先生不必擔心,嚴先生離開,你並不會受傷。”


    馬喻才卻沒接著聊這件事,而是問:


    “嚴繼堯算惡鬼嗎?”


    剛剛才說到鍾馗訓了八萬小鬼懲罰惡鬼,馬喻才就有些憂愁了。


    嚴繼堯下去了不得給弄“死”。


    這話一出,一直看著窗外的蔣無常又轉過頭來,似乎想說些什麽,烏鴉率先開口道:


    “慚愧,我多言了。”


    嚴繼堯道:“不,範先生,您說,我也想知道。”


    這是馬喻才一直想知道的事情,此前他假裝不在意也不關心這件事,並且心裏抱有一絲自私、邪惡的心理,希望罪惡不會降臨自己愛的人身上。


    但他也明白世間的公平一直在審判所有人,不該如此自私。


    矛盾痛苦,所以絕口不提。


    但現在倒是想通了,隻要曾經擁有過這段寶貴的經曆,他也不求什麽天長地久。


    馬喻才一直是這麽安慰自己的,但是不到最後他也不知道自己會怎麽做怎麽想,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和嚴繼堯對視一眼,壓下眼中的悲鬱,撐起一個笑臉,調笑起來:


    “要是簡勁鬆知道直接把你抓起來了,還用問嗎?”


    烏鴉的眼珠在兩人之間轉過來轉過去,幽幽道:


    “任何人,隻要是人名字都在生死簿上,死了都得進地府、過孽鏡台,到那時犯了什麽大罪都能看見,多少罪判多少罰,由崔判官說定,其中奧秘我們這些小官可參透不了。”


    馬喻才聽了這話,心算是死了半截。


    另外半截在知道自己喜歡上一個死人的時候順便死了。


    路青餘舉手道:“那為什麽生死簿能隨便劃?”


    “誰隨便劃了?”


    “孫悟空。”


    “……”


    蔣無常咳了咳,接下了這句話:“一般來講不能劃,是勾魂筆自己劃。沒有特殊情況誰都不能劃。”


    “那不一般的特殊情況呢?”


    蔣無常剛張開嘴,鳥爪子又踩上來,範無常接過話道:“無可奉告。”


    車行駛到屋下,大家都進了他的房間。


    那個驅鬼的神龕早在第一次開會就扔了。


    迴家後,馬喻才將牌位和神像都放在客廳上,看著滲人,趕緊把燈都打開了。


    路青餘拿著神像和珠子先去準備驅驅邪,才好送去檢測一下血液dna。


    馬喻才則是問嚴繼堯:“這些牌位怎麽說?”


    嚴繼堯道:“送迴去,可以嗎?”


    “去四川?”


    “嗯,我媽也葬在那裏。”


    馬喻才微微一愣,然後道:“好。”


    他記得嚴繼堯講過,他父母是一個村的,但是媽媽是村裏的外姓人,姓毛,可是他剛剛都看過了,牌位裏沒有姓毛的人。


    嚴家的老祖宗都搬出來了,媽媽的骸骨卻留在了那裏。


    馬喻才一邊包裹起這些牌位,邊問道:“你媽媽對你很好,對嗎?”


    嚴繼堯道:“很好。”


    所以才一直好奇媽媽為什麽說出那句話。


    馬喻才道:“好。等我找到你的骨灰,把你一起送迴去。”


    正準備提起牌位先找個角落放好,沒走兩步,燈泡忽然啪一聲炸開了。


    室內瞬間黑暗了下來。


    隻剩下路青餘放在桌麵的紅蠟燭亮著微微光芒,路青餘站起來,驚道:“停電了?我還沒做完儀式……”


    話沒說完,黑暗中忽然響起了一道女聲,正幽幽啜泣,唿喚著:


    “……繼堯,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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