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飯時間,宮遠徵出人意料的不見了蹤影。


    負責送餐的仆人遍尋徵宮的寢室、醫館、藥房,也未能找到他的身影,隻得端著食盒返迴,向薛寶珠求助。


    薛寶珠想了想,一個人帶上食盒去了幾個可能的地方,最終在湖心的涼亭中發現了他。


    宮遠徵斜倚在涼亭中央的圓形石桌上,麵頰埋在臂彎之中,周圍散落著一地的空酒瓶。


    【徴公子?】薛寶珠走近,將食盒放下,輕聲唿喚他。


    宮遠徵毫無反應,不知是沉醉還是已經沉睡。


    薛寶珠伸手輕推他的手臂,卻在半路上被對方精準地握住了手腕。


    宮遠徵緩緩抬起頭,那雙點漆般的黑瞳從臂彎中露出,凝神注視著她,低聲道:【不一樣的。】


    和抓住宮紫商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什麽不一樣?】


    他握著薛寶珠的手突然間緊了幾分,隨後麵無表情站起,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我說飯菜的味道怎麽變了,若非詢問了廚房的下人,還不知道竟是顧小姐屈尊紆貴下廚的成果。】


    他帶著輕蔑的笑意嘲諷道:【你就這麽想要討好我,期望我將你治好嗎?】


    薛寶珠搖頭:【並非如此,也與我的病情無關,我隻是看徴公子胃口欠佳,出於擔憂才出此下策。】


    【撒謊!】宮遠徵嘴角那抹譏笑的弧度越發大了,【我們相識才有多久,就能讓你如此費心盡力,這就是餘絎顧家千金對待陌生男子的處世之道嗎?】


    薛寶珠安撫的看著他充滿敵意的表情:【雖然相處時日尚短,但在我心中,徴公子早已不是生人,而是我真心想要關懷之人。】


    宮遠徵難耐的抿了抿唇,依舊態度惡劣:【笑話,不過幾麵之緣就讓你如此上心,難道你遇到其它人,也會這麽...】


    他頓了頓,將‘過分親近’四個字吞了迴去。


    【徴公子,你抓疼我了。】薛寶珠沒有因為他的話語生氣,而是輕輕動了動被對方抓住的手腕。


    宮遠徵好像被燙到般瞬間收手,猛地偏過頭不去看她。


    【徴公子為何生氣,是遇到了讓你心煩的事嗎?】


    【沒有。】他硬邦邦的說。


    【那是因為我的廚藝不合公子胃口?】薛寶珠再問。


    【沒錯,難吃死了。】宮遠徵依舊不肯看她。


    【這樣啊,好吧~我會再接再厲的,那公子喜歡吃什麽菜?】


    【隻要是你做的,我一概不愛吃!】


    他憤怒地轉過身,猛地一腳踢開地上礙事的酒瓶。酒瓶在巨大的力道下飛出,不偏不倚地擊中了薛寶珠放下的食盒,導致飯菜全部傾瀉進了湖中。


    涼亭中的空氣瞬間凝固了,聲音消隱無蹤。


    宮遠徵不知所措的看她,嘴唇蠕動兩下,卻愣是吐不出一句話。


    薛寶珠靜靜地站在原地,凝視了他片刻,忽然無奈地歎了口氣,邁步向前:【我所做一切,皆出自真心,絕無半點虛假,請公子相信我。】


    她繼續說道:【我願對天發誓,若今日所言有半分不實,願受天打雷劈...】


    【住口!】宮遠徵著急大喊,慌亂的阻止她說出後半句話。


    【那公子可以相信我嗎?】薛寶珠抬頭。


    宮遠徵雙目赤紅,先前的兇狠早就消失了,他咬牙,眼中似乎隱隱含淚:【不可以!你到底想對我做什麽?】


    為什麽無緣無故對他這麽好?


    為什麽要將他變成現在這副無所適從的樣子?


    這份好意又會像來時一樣,在哪一天忽然消失嗎?


    薛寶珠苦笑,曾幾何時,她能夠理直氣壯、毫無顧忌地對他好,她曾經是眼前這個孩子最信賴的人,可命運弄人,如今他們卻...


    她的聲音也微微哽咽起來:【因為我想要徴公子對我撒嬌、向我喊累,不用刻意逞兇要強,將我當做可以傾訴和依靠的人。】


    然後恢複到從前的那一段日子,那段薛寶珠最無憂無慮,和平安樂的時光。


    想到過去,一滴淚緩緩沿著她的麵頰滑落在地,叫宮遠徵心裏也跟著一抖。


    【因為徴公子是這殘酷世界上,為數不多的,留給我的最寶貴之物。】


    他幾乎代表著自己過去的所有——是家人還活著的時光、是弟弟、是尊敬的老師的孩子,是救命恩人僅存的族人。


    對自己來說,簡直珍貴的不能再珍貴了,她將這些迴憶一點一滴地收藏起來,沉甸甸地放在心裏,無處安放,隻能貪婪而小心地寄托在宮遠徵的身上,靠這份幸福堅持著從地獄裏活下去。


    【你就是我的寶珠。】


    薛寶珠的睫毛再也承受不住淚水的份量,成串的淚珠就這樣撲簌簌地滾了下來。


    所以,你怎麽能不相信我呢?雖然知道眼前的少年什麽也不知道,記不得,但她還是任性的這麽想。


    宮遠徵的眼眶也不知何時溢滿了淚水,隻能震撼的看著哭得停不下來的少女。


    她說,我是她的什麽?


    在他瘋狂的外表之下,內心其實藏著一個敏感脆弱的孩子,宮遠徵幾乎對每一個人都是防備的態度,因為這是他給自己上的盔甲,是他保護自己的方式。


    但此時,他碎裂的內心忽然被人用前所未有的滾燙愛意填滿了,這洶湧而來的火焰破門而入,照亮了他深處的疤痕,也用情熱折磨著他的身體和靈魂。


    終於,終於有一個人如此獨一無二的,暴烈的愛我。


    而他為此心甘情願沉溺,即使死亡也無需被拯救。


    【我相信你。】宮遠徵顫抖的伸手,輕輕擦去她眼下的淚痕,試探性的伸出雙臂擁抱她。


    薛寶珠並沒有閃躲,她難得情緒如此失控,放任宮遠徵將自己抱在懷裏。


    她伸出手反抱住他的脊背,用力的抓緊他身後的衣服,好像自己因為冰蠶蠱素來冰冷的身軀也溫暖起來。


    許久之後,薛寶珠平靜下來,她輕輕推開他,抬頭認真望向他:


    【所以,遠徵,你願意告訴我,今天為什麽難過生氣,還喝了這麽多酒嗎?】


    她沒有再守禮的稱唿他為徴公子了。


    宮遠徵的雙眼依舊泛著紅暈,麵頰染上了一抹羞赧的紅霞,盡管如此,他的目光卻始終不願從她身上移開,溫順地迴望著她:


    【......都是我自己在胡思亂想,反倒浪費了...傾城的一番心意,對不起,是我不好。】


    從前的他對男女之情懵懵懂懂,如今卻好像無師自通一般,鬆開她腰肢的雙手依舊虛握在半空,難耐而不舍地微微半縮著。


    【是不是因為那兩個多嘴的下人?】


    在宮遠徵消失之後,薛寶珠有意去探尋他的下落,自然也發現了那兩個倒黴鬼再次被狠狠懲罰的樣子。


    宮遠徵本想搖頭否認,但看見薛寶珠擔憂的神色後,又心虛地故作委屈點了點頭。


    【何須介懷這些無關緊要的旁人的閑言碎語?】


    薛寶珠拉著宮遠徵在涼亭圍欄處坐下來。


    【心明眼亮的人,自然會看清領會遠徵為徵宮付出了多少心血,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即使偶爾休息一會也是應該的。】


    【不好。】宮遠徵臉上還是有些許淚痕,但他的眼神卻溫柔而清澈地凝視著她:


    【我不能鬆懈下來,別人不允許,江湖不允許,把你視作神明去尊敬、或是看作魔鬼去畏懼的人,並不會喜歡,俯身於塵埃中的你。】


    【可是我都喜歡。】


    薛寶珠也溫柔地笑了,從袖中取出手帕,輕輕地為他擦拭,宮遠徵順從地低下頭,方便她的動作。


    她輕輕用雙手捧起少年的臉頰。


    【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喜歡,所以遠徵,以後請在我麵前放鬆一些吧。】


    宮遠徵在她的手心緩緩點頭。


    【說起來,我有一句話,一直藏在心裏,自初次見麵之時就想對你說了。】


    宮遠徵害羞的垂了垂眼,又期待的等待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他如今好狼狽啊,衣服也亂糟糟的,身上的酒氣都沒散,就在這裏這樣說嗎?


    怎麽辦,自己還有一點沒準備好......宮遠徵心中小鹿亂撞。


    【遠徵,從初次見麵的那一天起,我就覺得,我們之間有一段前緣,分外投契。】


    【我也是。】


    宮遠徵紅了耳廓,悄悄忍住自己想要上翹的嘴角。


    【那,你願意...】薛寶珠也忐忑不安的問。


    還沒等她說完,宮遠徵就忍不住含笑反複點頭。


    【...和我結為異姓姐弟嗎?】


    【我願....嗯?!!!!!】


    他大驚失色的猛地坐直起身,胸中的小鹿噗通一聲撞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雲之羽觀影體:珠光遠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拉拉拉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拉拉拉比並收藏雲之羽觀影體:珠光遠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