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子正伏在長條桌邊暗自盤算,白淩雲來了。


    她大屁股一扭,坐在華子對麵,笑嘻嘻的看著他:“你這有酒有菜麽?”


    “沒有。”


    白淩雲:“你怎麽這麽別扭啊。我是特意給你來報喜的……”


    華子:“老孔被處罰,自己辦理提前退休了。他奶奶的,這老東西應該判刑進監獄!”


    白淩雲:“他算個屁。我說的是我。我要被提拔到石門嶺公社當副書記去了。”


    華子:“就你那腦袋也不是啥好事!”


    白淩雲:“你怎麽說話呢?我大老遠屁顛兒屁顛兒跑迴來告訴你,你就這麽不冷不熱的?”


    華子:“我早就說過你,有好人幫襯,比如國詠梅,你就是個好幹部。可是官場上有幾個國詠梅?一個老孔就差點把你玩兒了。連孫信義都能利用你。你一走他就從臨時管賬變成正式會計了。在青鬆嶺兄弟好歹能給你提個醒,調到別的公社,說不定哪一天被人利用。還當好事兒呢。”


    白淩雲:“我也奇怪呢。你說都是大老粗,他們怎麽那麽多鬼心眼兒?”


    華子:“要我看,你已經拿到黨票兒,轉為國家幹部。好好找個對象,安心過日子不行麽?沒水平還瞎折騰什麽呀?我就是因為頭腦簡單才不願進單位,不願迴城的。今天別迴去了,好好喝點。”


    蘑菇崴子屯兒終於死裏逃生又恢複了活力。康富當了一年隊長,竟然讓一個富庶的小村恢複了兩年多。


    華子的收購站幹了一年多,收購的藥材越來越少。不是山林裏甸子上不再生長。而是因為很多人家吃飽了肚皮,恢複了收入,再也不願意賺那點辛苦錢了。


    華子這個狗尿苔,來到蘑菇崴子屯兒就撩飭女人。而且老少通吃!隻要玩得開心活得舒坦,不管其他。


    華子最令蘑菇崴子屯兒人佩服,令大小幹部無話可說的就是,無論是投機倒把還是搞收購站,春耕秋收都是在生產隊的第一線。絕不掙巧工分兒,絕不藏奸耍滑。一個年輕小光棍兒,過日子工工整整,幹幹淨淨,勤勤儉儉。別人幹一天活兒都是灰頭土臉,渾身上下髒兮兮的。他同樣幹活兒,卻總是幹幹淨淨。同樣幹一天活兒,下工之後還能玩一陣籃球……


    他講究吃穿,他的院子不論多大,除了房子倉庫棚子豬圈雞舍,其餘地方都種上花果蔬菜。


    到種苞米的時候,菜畦裏的韭菜已經割過三刀,再往後就不能割下吃。要等它抽黃開花……


    華子中午下工,把整畦韭菜都割下來,給二妞拿迴去一把。其餘的他要做餡兒,晚上烙韭菜盒子。


    他坐在大門口兒摘著韭菜,趙老妖走了過來。


    看著華子的韭菜,搭訕著不肯邁步迴家。華子很煩她東一句西一句,沒深沒淺問這問那。


    隨手把摘好的韭菜往前一舉:“你拿去吃吧。”


    趙老妖接過韭菜,連謝都沒謝,往家走了。


    田大褲襠當隊長,是第一次指揮春播。她不但每天要跟著一線大部隊參加春播,下工以後也不能直接迴家。她要跟她的領導班子一起評工分兒。她很會用人,既有老實會計劉誠,也有評工員米永剛;潑辣能幹的婦女隊長李清華,老實厚道的飼養員柳子富和嚴肅認真的保管員康立梅,都被她弄得順風順水。


    幾個人圍在長條桌邊,一組一組評議工分,華子闖了進來。


    “田隊長,我不幹了!”


    田淑雲:“啥事兒你就不幹了?”


    華子:“你看我那個組都是什麽人?蔣大牛逼、梁大山炮、康富康小皮、康三懶子、張寶利,這些都什麽人?刨垵的坑兒沒澆上水,都在地裏晾著呢。”


    李清華:“哼哼,都是隊長整不了的隊大爺,奸懶饞滑的玩意兒。不記得米大爺當隊長的時候,你怎麽收拾蔣大牛逼啦?”


    華子:“隊長就是故意整我。我不當這狗屁小組長,明天你們另安排人吧。”


    田淑雲:“我就是整不了他們,才都交給你的呀。要是老米當隊長,我看他們誰偷懶?你要敢不幹,我明天還找人扒你!”


    華子:“你就把這些人都分到各組去,快點種,好好種。我還得……”


    柳子富:“分到哪個組哪個組都不願意要。一條臭魚腥一鍋湯。”


    華子:“以前都怎麽治他們的?”


    柳子富:“這你知道啊。白淩雲鬥,米永剛揍。他揍梁大山炮你沒見到?到了康富,就是不管。”


    華子:“那就扣他們工分兒!”


    劉誠:“他們要怕扣工分兒,能窮成那德行麽?那幾家哪年不挨餓。”


    華子:“柳叔,你那個組一天拉幾車水?”


    柳子富:“一個人裝水八車,要是倆人能拉十二車。”


    華子:“他奶奶的,明天一上午拉不上四車水你看我怎麽治他們!既不揍也不鬥,我禍禍不死他們!”


    這是個春旱的年頭兒,地勢較高的地塊都得做水種。華子他們這個勞動組在西崗子的西北邊,是生產隊靠著山根一點點平整出來的,是全隊最高的地塊兒。張寶利和梁立冬把上午第一桶水拉到地裏,華子、康榮已經刨垵刨出兩百多米。


    華子扔下刨垵鎬,翻身來到水車跟前。


    張寶利趕車,梁立冬蹲在車尾巴拿著放水管往康富、康小皮、蔣大牛逼的水桶裏放水。


    看了一會,華子看出毛病來了。


    蔣大牛逼太滑頭,拎著水筲就澆水車邊的兩壟。康小皮卻來來迴迴澆離車最遠的兩壟。


    “康小皮,你傻呀?離車近的,好澆的都讓蔣大牛逼澆了。康富,你去前邊刨垵。你們倆分開,一麵六條壟。再他媽耍滑頭老子叫你一個人澆水!”


    蔣大牛逼:“大夥都這麽幹,再說我歲數大!”


    華子:“歲數大你也是頂整勞力來的!口糧少給你一斤你幹麽?”


    蔣大牛逼:“那我不幹了,不要工分兒行不行?”


    華子:“行啊。問問你腦袋還結實麽?我他媽一針不把你屁股紮透了算你長得結實!”


    澆水過後,李清華帶著三個二線婦女點種已經跟上來了。嶽友國趕著騾子拉子等在了地頭。


    車上一桶水澆沒了。張寶利趕著大車掉頭,再去裝水拉水……


    康榮康富還坐在那裏聊天兒。


    華子喊了一聲:“哎,你們哥倆,起來刨垵。”


    康富:“放心吧。下一車水來了保證供得上!”


    華子:“那咱可說好了。要是供不上別怪爺們兒翻臉。你們不稀罕工分兒,我可得要滿工。”


    華子說著跳上了柳子富的水車,悄悄蹲在大車的抗旱桶後麵。


    華子走後,李清華說:“康老大康老三,你們倆還不趕緊刨垵。水車來了供不上,有你們倆好看的。”


    康富:“哼哼,你放心吧。張寶利和梁大山炮傍晌午能拉迴來一車就不錯了。”


    李清華:“你還別不當迴事兒。沒看華子走了麽?那倆玩意兒準得倒黴。”


    康榮畢竟是帶帽兒壞分子,他可有心眼兒,拿起刨垵鎬開始刨垵……


    生產隊的拉水車都在老母豬河n字彎邊上裝水,大車停在水邊堅硬的地方。然後挖開一個大坑,再挖一條溝把河水引過來。每一掛大車就是一個生產小組,不過因為前幾年大會戰引起的大搬家,蘑菇崴子屯兒生產隊到田淑雲治下已經是車多人少。


    張寶利把大車停下來,梁立冬從大車上跳下來打開收音機:“現在黑龍江台是文藝節目,有相聲。聽完了再裝水。”


    兩個人繞到車後麵一叢柳樹毛子後邊坐穩了,聽了起來……


    聽了幾分鍾,張寶利說:“這段聽了好幾遍了,沒啥意思。”


    梁立冬:“中央台現在是電影錄音剪輯,金光大道。”


    張寶利:“這個好,裏邊那個錢彩鳳好看。不過一個多小時的節目,聽完了水拉不迴去華子不得急眼?”


    梁大山炮:“他是個狗雞巴呀?我他媽最看不上她!一個小流氓兒,圍著田大褲襠打溜須。到處裝犢子,在城裏他也不是什麽好玩意兒……”


    啪!一顆泥丸兒飛過來正揍在梁立冬的後腦勺上。


    “哎呀,誰他媽打的?!”


    啪啪又是兩下,梁立冬的脊背像是著了兩顆子彈!疼得他哇哇叫。


    一個大個子從馬車那邊轉了過來。


    梁立冬連忙關掉收音機站起來:“華子……”


    “孫子!裝水去!”


    兩個人慌慌張張裝了一桶水……


    彈丸兒之下,兩個人忙得全身透濕才把一桶水裝滿。張寶利拿起鞭子要往地裏去,華子卻讓他們拉到生產隊大院去。


    這是要收拾他倆呀!是批鬥,還是要挨揍?要是批鬥那是最好不過,他要是敢打人,就到大隊告他……


    到了生產隊大院,華子卻讓他倆卸下牲口套到另一輛閑置的大車上,再次出去裝水!


    接連裝了兩大桶水,張寶利和梁立冬造得拖泥帶水,把大車趕迴了生產隊大院,聽候華子吩咐。


    第二趟迴來,華子從張寶利手裏奪過鞭子:“去把那輛水車拉起來,你駕轅!”


    張寶利:“華子,你拿我倆當牲口啊?”


    啪啪兩鞭子,抽得張寶利呲牙咧嘴。


    華子擰眉怒目:“不幹,我他媽廢了你們倆!拉不拉?”


    兩個人一個架車轅一個拉套。


    華子:“趕牲口用鞭子,趕你們倆老子用彈弓。走!”


    幸虧康榮沒敢磨洋工,他們倆把十二條壟刨出一百來米,地頭的阡陌車道上就出現了一幕奇觀!


    華子抱著鞭子趕著馬車,拉著一桶水走在後麵。


    前麵還有一輛馬車卻是一輛倆人拉著的大馬車,車上同樣裝著抗旱桶。是張寶利和梁立冬!


    雖然拉著大車一桶水,兩個人的腳步並不慢,一路競走……


    種地的人們都停下手裏的活兒,拿著工具,站直了看熱鬧。人拉大馬車抗旱種地,從打有生產隊就沒看見過。今天大家算是開了眼了。


    張寶利、梁立冬把大車拉到地頭,放下車梯子,兩個人坐在地上張口大喘。


    華子吆喝一聲,停下馬車。


    “孫子,咋停下啦?給我拉地裏去!”


    張寶利:“華子,你這是坑人啊。跑平道都費勁,誰能拉進地裏去?”


    在這片地幹活兒的社員也不管自己種到哪兒了,都奔了過來,看到底怎麽迴事。


    米永剛:“華子,這倆人是咋迴事啊?”


    華子:“這倆王八犢子,偷懶不幹活兒不說。倆人蹲在木橋下邊聽著收音機罵我!昨天一上午就拉兩車水。”


    米永剛:“懶犢子,狠揍!”


    華子:“你們倆起來,把水車給我拉進去!”


    梁立冬:“水車用人往地裏拉,誰也拉不進去呀。”


    華子:“康小皮,你過來看馬車。”


    康小皮接過鞭子,華子走到那輛人拉大車跟前:“你們倆看好了。我一個人拉多遠,你們倆就得拉多遠。差一步就是一彈弓!”


    華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調轉車轅,挎好繩套,低吼一聲:“起!”


    耕耘起壟的土地又鬆又軟,拉水車一下子重了幾倍!華子拉著水車穩步向前,足足拉出一百五十多步!


    所有在地的人,無不驚得瞠目結舌!


    華子停下腳步,打住梯子:“你們倆還等什麽?”


    張寶利梁立冬嚇得蹲在地上不敢起來。


    華子喊了一聲:“大夥都閃開!”


    他掏出一把彈弓,一邊走一邊往出打泥丸兒!兩個家夥被打得鬼哭狼嚎。


    張寶利挨了幾下起身往地裏走:“別打了。我去拉……”


    梁立冬卻扭頭往屯裏跑。


    華子跑到地頭,嗖嗖又是幾顆泥丸兒。梁立冬的脊背屁股,相繼中彈!


    “再他媽跑,我打到你們家去!”


    梁立冬這才停住腳步:“別打了,我去拉水車。”


    康富萬也沒想到,華子一下弄來兩車水。尤其他手裏打彈弓,不管不顧,萬一打在眼睛上非揍瞎了不可。


    隻聽華子罵道:“你個梁大山炮,早我就看你不是好東西。不看粱老小兒的麵子我早削你了!敢抱著收音機罵我?彈弓不算,種完地我非把你牙打掉了!拉車去!”


    兩個人架起拉水車,起了兩次都沒拉動。


    米永剛笑罵道:“完犢子貨。倆不頂一個!”說完迴自己那邊幹活兒去了。


    華子舉起彈弓叭叭兩個泥丸兒飛過去,倆家夥都沒叫出來,水車向前走了。


    李清華:“這兩個懶貨,你罵誰不好。罵到華子頭上,挨打都沒法裝病。”


    懶鬼怕飛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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