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靈契疾步在泰行山山道上,滿腦子盡是他近日所學的“靈鶴劍法”之真意,故而他此時腳下,隱隱有淩波顯現,宛若靈鶴。


    能將走路和修行結合到一起,許靈契不愧是翹楚中的翹楚。


    擠過人山人海,許靈契找到了弛峰弟子聚集之地,選中了一個落腳地,在此站定,腦海中開始演練“靈鶴劍法”的一招一式。


    這個少年站在此處,就是一座劍氣築成的長城。


    突然,許靈契眉頭微皺,他察覺到了,那個讓人不舒服的姑娘,又一次穿過人群,來到了他的身邊。


    果不其然,接下來,兩根蔥蔥玉指揪住了許靈契的衣衫。


    “師姐,所為何事?”


    許靈契沒有扭頭,但他清楚,活潑好動的林鳶柔就站在他的身邊。


    “師弟,有人托我將這兩樣東西帶給你。”


    說罷,一片青葉,一個黑漆漆的小鐵盒,被林鳶柔遞了過來。


    許靈契無奈停止腦中劍氣演練,接過了那兩樣奇奇怪怪的物件,他下意識認為,這是師長帶給自己的兩樁機緣。


    然後,當他看清了那青葉上的字跡後,那個冷冰冰的少年,竟一時間怔住了,不知不覺濕了眼眶。


    “給你這些東西的人在哪裏?”


    許靈契猛然抓住了林鳶柔的手,那突如其來的焦急讓林鳶柔霍然大驚,她從沒見過這樣的許靈契,故而一下子有些慌張,那幾個簡單的字卻跌跌撞撞地從她嘴中吐出。


    “他......他已經......下山了。”


    像是怕自己說的太少了,林鳶柔又趕緊補了一句。


    “他蠻高的,看樣子二十歲左右,穿著......穿著一身青衫。”


    聽到“下山”二字,許靈契宛若從夢中驚醒,和眼前的姑娘說了一聲“抱歉”,就想要撥開人群衝出去。


    可正是此時,一股強烈的劍意籠罩在他周圍,無數縷劍氣化作劍陣,攔住了許靈契的腳步。


    “許靈契,你追不上他了,這次錯過,本就是你大道途中的一次機緣,暫且當作指間流沙吧,不必強求,日後定有機會再遇見。”


    “這是宗主的意思。”


    山門的聲音在許靈契心湖泛開,許靈契仿佛醍醐灌頂,呆若木雞,停下了腳步,可心湖的波瀾,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山門,許靈契此時並不好受。


    稍有閃失,便會一步錯,步步錯,大道無望。


    林鳶柔轉交給許靈契的,一個是承載著四道青色劍氣的鐵盒,一個是一片寫著短短幾字的青葉。


    “十歲生辰快樂。”


    提按頓挫的六個大字旁,有兩字小篆,落款為“陳逸”。


    ......


    在泰行山山腳的村莊一隅,有一家看似平凡卻暗藏乾坤的小籠包小店。


    人間絕味藏坊間。


    店內,蒸汽繚繞,彌漫著濃鬱的麵香和肉餡的醇厚味道。幾張簡陋的木桌旁,坐滿了形形色色的人物。


    一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襟危坐,輕咬一口小籠包,目光卻仍停留在手中的書卷上,嘴裏念念有詞,似乎在為即將到來的科舉考試做最後的衝刺。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獨自一人坐在桌前,細嚼慢咽,眼神中透著曆經滄桑後的淡然與寧靜。


    靠近門口的一桌,坐著幾個鏢師模樣的大漢,他們大聲談論著剛完成的一趟鏢,滿臉的豪邁與風霜。其中一人端起粗瓷大碗,猛灌一口酒,咂咂嘴說道:“這趟鏢可真是驚險,若不是兄弟們齊心,怕是要栽跟頭。”那酒液順著嘴角流下,在他們布滿胡茬的下巴上留下一道道痕跡。


    店小二穿梭其間,高聲吆喝著,額頭上的汗珠在忙碌中閃爍。掌櫃的則在櫃台後,眯著眼,熟練地打著算盤,心中盤算著一天的收支。


    在這形形色色的小江湖之中,有一對男女,格外顯眼。


    因為男子青衫似書生,女子卻腰間懸劍。


    莫不是兩人弄反了身份,女子偷去了男子的劍?


    可即便如此,圍坐著鏢師的那一桌也隻是掃過二人一眼,便移開目光。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管好眼睛。


    更重要的是,此處村莊,處在泰行山腳下,故而懸劍之人,最不可惹。


    那對男女,自然就是陳逸與許諾了。兩人的麵前,擺了三籠湯包,一籠鮮肉餡,一籠鮮蝦餡,一籠蟹黃餡,皆是招牌。至於味道嘛......看許諾嘴角的湯汁就知道了。


    “你別說,這家湯包真好吃,比我在先前某處吃過的湯包,好吃上一萬倍!”


    許諾滿臉都寫滿了幸福,哪裏還有之前出劍的那颯爽模樣,現在的她,全然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誰能想到這個小女孩走了萬裏路,初衷居然是問劍飄渺宗呢?


    “慢點吃,不夠再點。”陳逸笑了笑,“我會付錢的,放心。”


    “你人真好!”


    許諾才不管認識了陳逸多久,她隻知道,他請了自己吃湯包,那就是好人。


    “你先前說,訪仙宗是你們那邊最厲害的宗門?練劍的?”陳逸問道。


    許諾點點頭,“本來我有個師姐,想陪著我一起出門曆練的,怕我一個人在外麵遭人騙,但當時我師姐突發感悟,急需閉關,所以就丟下了我一個人。但事實證明,我還是很聰明的,這一路上,可沒被什麽壞人騙過。至於此番來縹緲宗,倒也不是師門的命令,隻是偶得此興,想要問問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罷了。”


    許諾愁眉苦臉,她沒有告訴陳逸,自己的那個師姐突發的感悟,是從黃境邁向玄境的感悟,當她那位師姐出關後,大抵輩分就要往上再邁一個台階了。


    訪仙宗,北洛數一數二的宗門,宗門內弟子以女子居多,類似江南的縹緲宗,並非刻意要求弟子練劍,但弟子大多以劍修為主。


    “你說,你一個縹緲宗的外人就那麽厲害,那縹緲宗得多厲害?那劍閣呢?是不是還要誇張些!”


    經過陳逸的妙語連珠,許諾已然相信了陳逸是縹緲宗內一位弟子的遠方親戚,此行是為拜親訪友,而這樣的迴答,也讓許諾更加沮喪,她原本以為,自己的劍術,同齡人中難逢敵手,可先前陳逸坦言過自己今年十八,這讓年僅十七的她,頭一次產生了如此巨大的危機感。


    她要是知道,陳逸的妹妹在十六歲便踏入了玄境,估計就要徹底崩潰,大聲喊出“我不練劍了”這種話了。


    陳逸倒是對許諾的話語不以為然,在他的認知裏,訪仙宗大抵是某座城鎮的大宗門,許諾作為其中最優秀的弟子已然在劍道上取到了不小的成績,可他哪裏知道,許諾並非江南人氏,而是來自北洛。


    盡管對這個莽莽撞撞的姑娘有些不解,但陳逸沒由來地想要幫助她,不想過多掃其興致。


    所以這桌上的三籠湯包,他隻吃了四個,每種嚐了一遍,尤為鍾愛蟹黃故而多夾了一隻。


    剩下的時間,他都在看著這個姑娘狼吞虎咽。


    陳逸不得不承認,許諾在吃這件事上,遠超了她的劍道。


    陳逸張開口,剛想與許諾說些劍閣的傳聞,卻被一陣嘶啞的歌聲打斷。


    “第一杯,我敬這沙場上同袍澤無畏的猛虎,第二杯,我敬寫邊塞的讀書人不跪的風骨,第三杯,我敬為守這方疆土吾輩的重負。更鼓響,最後一杯,灑向黃泉為兄弟的墓碑點紅燭!”


    此歌聲,與楚狂人當年所唱有些氣勢相近,但至少是能聽的,一字一頓,皆如戰鼓轟鳴,激蕩人心,仿佛能看到金戈鐵馬在沙場上奔騰,烽火硝煙在城樓上彌漫。


    陳逸扭過頭,如他所料,歌聲的來源,是鏢師那桌。


    也許是某些邊塞下來的老將士吧。


    陳逸這麽想著,倒也沒有多說些什麽,壯士配酒,本就是再和諧不過的一幅畫麵了,再配上激昂的歌聲,這大抵就是邊塞風光最具體的體現吧。


    隻是,在這小籠包店內如此飲酒,有些不太雅觀呐。


    許諾瞪大了眼睛,顯然是被那歌聲給嚇住了,她的櫻桃小嘴微張,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但見對麵的陳逸搖了搖頭,便也閉上了嘴巴,接著專心於嚼著自己嘴裏的鮮蝦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懷抱善心,在他人沒有影響到自己的情況下,不應主動生事,這是陳逸作為一名遠遊人的覺悟。


    當然,若是遇上了先前出餓鬼嶺那畫船上客人尖酸刻薄,主動出言譏諷的情況,陳逸也很讚同當時陳怡的做法。


    總而言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有一劍。


    陳逸啞然失笑,自己什麽時候那麽豪邁了,真把自己當劍仙了?


    對麵的許諾當然不知道陳逸在想些什麽,她隻是看著那個青衫少年一會笑,一會抿著嘴唇,害怕自己是不是吃了太多湯包,讓對方不開心了。


    在陳逸許諾身後的那桌,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悄然放下書卷,抬起了頭,望向了鏢師那桌,待有人與他的目光對上時,他朗聲笑道:“敢問各位好漢,此曲是否還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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