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淡淡一笑,沒有因為眼前這個小輩話語中沒有用敬詞而動怒。


    論修為,他們其實相差不大,可論輩分,花海的確比這個書生高上一輪。


    哦對了,修為上的相差不大指的是花海離書生的境界差的不遠。


    世間第一位天境?


    或許隻有花海自己知道,這個稱唿並不是名副其實。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淩亂的袈裟,坐到了另一個荷葉石上。


    在他做這些不起眼的小事時,水簾洞內隱約有佛音嫋嫋,佛光熒熒。


    兩個人相視而笑,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後,那個被整個人間關注的聖僧率先開口:“你的師父,還在嗎?”


    花海聖僧,無論遇到誰,幾乎都會稱對方一句施主。但這次他開口,卻省略了這個稱謂,也許隻是他覺得沒必要吧。


    那個書生是誰,他的師父是誰?


    其實隻要有心人再深挖一些當今這位天境真佛的曆史,就會發現,當年與他論道的張姓聖人,是江南的修行者曆史上繞不開的名字。


    他不光是個讀書人,也是個修行者。


    半個甲子前的江南八秀,未必沒有現在精彩。


    亂拳禹蜇。


    劍閣劍無名。


    絕世霸刀楚狂人。


    神機妙算寧萬縱。


    稷下學院張立壁。


    江南首富王生財。


    鬼棍謝棄。


    六劍酒徒餘青仙。


    沒錯,當年的江南八秀,並不包含花海。


    而那位稷下學院的張立壁,也不是天下最強。相反,他因為讀書人的身份,被世人認為是八秀中最弱的那一位。


    可事實真是如此嗎?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行人,來自不同的國家,但懷揣著同一個目的聚集於那片龍潭虎穴。


    為了屠龍。


    在那場屠龍戰役中,出了最多力的,自然就是那拳意無雙的布衣老人。


    他姓張。


    不言而喻。


    張立壁一直都是那行人,乃至整個天下,最接近天境的存在。隻是他不想讓這個世間知道,那世人就不會知道。隻有與他同境的大能,才知道他在地境中走了多遠。


    同為八秀榜中的拳師,禹蜇曾與張立壁比過拳。


    不同於和劉魄虎那場有關八秀榜“更朝換代”的戰役,禹蜇和張立壁私底下的那場戰鬥,沒有超過五招。


    張立壁,是稷下學院和藹的一個老頭子夫子,也是一個向世人藏拙的絕世大能。


    同時,他也是花海聖僧最好的朋友。


    所以,花海是在問那個書生,你的師父,還活著嗎?


    這是貨真價實的關心。


    隻是當花海在餓鬼嶺看到那四個字時,他心裏就已經將情況了解了七七八八。


    出家人不打誑語。


    那位聖僧,心裏麵還是抱著些僥幸的。


    可惜那個書生遺憾地搖了搖頭。


    “哎......”


    花海長歎一聲,那聲嗟歎在洞內迴蕩著,仿若大道佛音,助人清淨心神。


    “師父壽元本就所剩不多,在那年屠龍後,身體被悄然烙下了印記。十三年前,有兩位局外人找到了他,聯袂襲擊他,雖說師父從那場死局中逃出了生天,可也受了重傷。”


    書生眼底閃過一絲落寞,自他記事起,就一直在稷下學院內讀書,跟著師父生活,學道理,修行。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能被他稱為“重傷”的傷勢,肯定是致命的。


    “師父知道他的時日不多,於是便用了一種法子,將他的全部修為傳給了我。”


    那個書生,用平淡傷感的語氣說出了石破天驚的話語。


    能將自己修為全部傳遞給另一人的秘法,這要是放到外麵,會引起怎樣的瘋狂?


    怕也隻有自己這位好友,才有這個能力和學識去支撐他做這一件事。


    這不就是在逆天而行嗎?


    花海有些不忍地閉上了眼,像是親眼見到了自己好友傳功的畫麵。


    “其實師父早就離天境隻有臨門一腳了,在師父他老人家仙逝後,我繼承了他的遺誌,走到了真正的天境,也了解到了一些以前從未聽聞的事情。”


    真正的天境。


    那書生說得輕巧,殊不知,這世上無數最頂端的大人物都被這道門檻卡在了門外,永遠走不進那座宮闕。


    張立壁,是世間百年難見的天才。


    那個書生,也是。


    說罷,那書生從身後拿出了一塊石頭。


    那是一塊彩色的石頭,流光溢彩間透露著無數的神秘氣息。


    仿佛這塊石頭,就是一片小天地。


    “當年我繼承了我師父的職責,如今,這件事該你我二人去做了,再過些年頭,就該你一個人做了。”


    那個書生沒有用敬語,但是花海絲毫不在意,他用那深邃的眼眸凝望著書生,等待著下文。


    “這個世間,真的沒有過天境嗎?”


    那個書生,率先問了一個整座人間都想要知曉的問題。


    花海不語,隻是默默地側耳傾聽著。


    “怎麽可能沒有啊......”


    果不其然,那書生很快便自己迴答了自己的問題。


    “大秦那座王朝的皇帝,元虛宗的那位宗主,東海的那位劍仙......”


    書生喃喃自語,一些被曆史蒙上塵灰的名字一個接一個地從他嘴中吐出。


    那些名字的主人,無一不是在他們那個時代的翹楚,是撐起一個時代的傳奇。


    但世人對他們的認知,似乎都停留在地境。


    不過這些人也有一個共同點。


    他們之後的生死,無人知曉。


    “那些人呀,其實早就悄無聲息地踏入了那個不為人知的境界。”


    “哪個有能力踏入天境的人會像你一樣大張旗鼓啊,花海師叔。”


    書生搖搖頭,按道理,在花海踏出那一步,真正躋身能夠脫離這個世間的境界時,他理應出現,去做自己這位長輩的引路人。


    每一位天境,都要踩著前輩的路,去找到自己的路。


    每個時代,人間都隻該有一位天境。


    今天這幅景象,已經算是違規了。


    和這個世界作對,不是什麽明智的抉擇。


    所以自己在不久後,或許也要離開了。


    書生歎了口氣,像是想起了自己嚴厲的那個師父,眼神中有些緬懷。


    “天境的盡頭,是長生嗎?”


    花海眼中毫無波瀾,在得知了好友離世的消息後,他已經在心中為其悼念過了。再之後,他就不會為其難過,生死在天,一切皆是緣。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也許他不是第一個踏入天境的人,但他是第一個走出了兩條路的人,所以在某些事情上,他比他人想的通透得多。


    如果他因為好友的離去而影響到了自身的心神,這無疑是和他大道違背的一條路。


    走上了這條修行路,無論“路”為何,既然確定了,就要頭也不迴地走下去。


    更何況,他有兩條路,在更多的事情上,還有可以選擇的權利。


    書生搖搖頭,對花海的那個提問不以為然。


    長生,是一個很虛無縹緲的詞,可是卻是大多數修行者追求的目標。


    “也許吧,但是在每一位天境完成了這座人間施加給他的最後一項使命後,大多會遁入天穹,又或是成為天上的一顆星,或是帶著這一世的記憶,尋求轉世。”


    “這些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書生說的是實話,他踏入天境,實際的時間也才兩隻手手指的數。這個時代沒有前輩做他的引路人,很多規則,都是他從師父的遺物中讀來和自己摸索得出的。


    據他所知,許多隱身於曆史塵埃大人物中,有不少都化作了天上的繁星。歲月如流,野史無情,當人間的新生兒抬頭望向星空時,星空中也有某位曆史上唿風喚雨的大人物長輩狀負手下望。


    書生模樣的男子微微頷首,似在追憶,可短短幾息後便再度抬頭,目光堅定地看向洞外,那雙清澈的眸子像是能洞察這整座人間的裏外,“踏入天境,便與是天爭鬥,師叔,我們的所作所為不再是一人的目之所極。繆力同心,無需忐忑,修行之路本就充滿變數,我師父說過,想要為這座人間做一些扛鼎之舉,一需堅定本心,二需做好自己當下能做的事。”


    “但師叔,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當好一個裁縫。”


    裁縫?


    什麽是裁縫?


    在花海看到餓鬼嶺空氣中彌漫的那些線時,他其實就已然明了於胸。


    那一道道絲線,是人為用氣息編織而成的氣運。


    這座人間的氣運正在消弭崩塌。


    也許是迴光返照這麽一說,人間這些年漸漸減少的氣運反而為人間創造了一個修行盛世。你我皆在其中。


    江南是三國中氣運最為濃鬱匯聚的大國,尚能再為這修行盛世撐個幾百年,可叔圖呢,蠻荒呢?


    所以才會有潛龍鎮的漁翁垂釣氣運這件事。


    大人物們,對氣運這件事都心知肚明。


    總要有人去修補。


    這不失為一種緩兵之計。


    眼前這個叫呂瓦的書生,成了這個時代的裁縫。


    花海輕歎一口氣,緩緩說出了一句“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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