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怡除了劍之外,最擅長的就是隱匿身形。


    莫逍遙曾打趣過,說陳怡不做個殺手或者刺客真是太屈才了。


    陳怡遺不遺憾不知道,但她此刻的氣息消弭,猶如一隻隱於黑夜的蝙蝠,等待著時機向獵物露出獠牙。


    忽視掉耳邊的慘叫聲,饕餮拍了拍手,撣去了先前抓住陳怡劍光時被削去的肉屑。他是饕餮,是天底下修行者和百姓都要害怕的存在,那點小傷對他來說,不值一提。


    下一刻,他皮包骨頭的五指已經降臨陳逸身前。


    天地間殺機四起,原本熱鬧的青玉城此刻如同人間煉獄。


    饕餮很喜歡煉獄。


    陳怡最在乎的是什麽?


    不是劍。


    是她哥哥。


    所以當她選擇藏匿身形時,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向饕餮露出獠牙,而是先將自己哥哥送到安全的地方。


    饕餮不了解陳怡,他沒有去揣測她的心思。他隻是太強了,強到陳怡在他眼中無所遁形。


    巨爪虛影帶著濃厚殺機撲來,好似天地都要被其撕裂。


    嘶啦!


    隨著一聲如碎瓷的響聲,陳怡的身影在陳逸身前顯現。嚐試用雙劍抵禦攻擊的她悶哼一聲,正巧倒入陳逸懷中。


    “怡兒!”


    在遇到楚狂人的時候,陳逸沒有害怕。


    在遇到那個垂釣翁的時候,陳逸隻有一些害怕。


    可是現在,陳逸是真真正正的害怕。


    很害怕。


    因為他意識到,自己和妹妹可能真的會死在這裏。


    陳怡輕咬貝齒,眼神中閃過一絲堅決,隨即立刻施展身形,手中的長劍猛然揮出,一道璀璨如銀河的劍光朝著饕餮狠狠斬去。可饕餮隻是發出一聲沉悶的低吼,身上的氣勢一震,便將那劍光生生震碎。


    不給他們反應的功夫,饕餮再次瞬移身形。滿眼紅光的他,在陳逸眼中簡直就是天底下最恐怖的惡魔。


    嘶啦!


    又是令人心寒的一聲。


    陳怡雙劍脫手,倒到一邊。


    陳逸肩上一塊血肉被硬生生撕扯下來,抓在了饕餮手中。


    “啊!”


    陳逸痛的大叫一聲,眼前一陣暈眩。


    那個被染成紅襖的少年,強撐著提醒自己不能閉眼,不能暈死過去。


    暈死過去,就真的成了他人砧板上的魚肉了。


    隻要還睜著眼,就有機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扯下了陳逸的饕餮在那一刻眼神發光,近乎癲狂地朝天大笑起來。


    每一聲,都像在青玉城中所有人心頭插刀。


    咕咚!


    他來不及咀嚼,一口咽下了那塊血肉。伴著饕餮喉頭的爬動,那塊血肉被吞入了饕餮的肚裏。


    那一瞬間,饕餮整個人精氣神煥然一新,仿佛一洗數十年山洞中的苦困,宛若地上的凡人,一隻腳踏進了天宮。


    隨著他猖獗而又沙啞的笑聲,整個青玉城為之震動。


    青玉城的守城人臉色發黑,再沒有勇氣去嚐試向前邁出一步。


    他用盡全身力氣,轉身奔走。


    原本的一身武者氣息被饕餮的笑聲給壓製,他隻覺得自己現在與一個凡人無異。


    可即便是跑,他也想早點跑出這個人間煉獄。


    他才不管過了幾天他頭上的帽子會不會被人扯下,他隻知道,如果再不跑,可能就真的要死在這裏了。


    不是所有守城人都像付必武一樣願意為了自己身後的那座城拚上性命的。


    陳逸強撐著劇痛,吃力地抬眸望著那個狂笑的老人。


    有那麽一瞬間,他心如死灰。


    因為那個老人在吃了他的肉後,感覺氣勢要比先前更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還在狂笑,一聲更比一聲高,他身後的饕餮虛影也隨之變的更為巨大,那長相醜惡的兇獸,讓多少百姓倍感絕望。


    那個巨獸,仿佛要吞滅一切!


    “有沒有人能來救救我們啊!”


    那是一個女子的哭喊聲,在她的膝蓋上,躺著一個麵目全非的男子。隻是沒有人聽到她的求助,也不等別人聽到她的求助,她和那個男子,就被黑風所席卷。


    雙雙吐出黑血,暈厥昏死。


    “怡兒......”


    這是陳逸的第三聲“怡兒”,不過這一聲,帶著哭腔。


    他的肩上殘缺一塊,血肉模糊。可是這一次,沒有能與往日一樣,輕鬆自愈了。


    那個少年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肩膀的慘狀,他隻是捂著肩膀看向倒在地上的那個女子。


    下一刻,他不要命地跑了出去,在地上翻滾了一圈後抓住了“桔梗”。


    “桔梗”是長劍,“芎”是短劍,陳逸練劍時,常用的是“桔梗”。


    “哥!”


    陳怡驚唿一聲,但她知道已經來不及了,咬咬牙,身影再次消逝,出現在了“芎”了旁邊。


    於是街上來不及逃跑的百姓們,看到了這樣怪誕的一幕。


    一個肩膀血肉模糊的少年,發了瘋似的提著劍衝向那個狂笑的老人,那個人間煉獄的始作俑者。而那個少年的身後,有一個紅裙少女舉著一把短劍,為少年驅散開老人四周的黑氣與殺機,緊緊跟在少年的身後。


    饕餮沒有什麽反應,依舊沉浸在那道“山珍海味”的美味中。


    他就這麽立在那裏,一人的兇勢抵得過無數兇獸。


    陳逸目標明確,盯著老人的肚子。


    那肚子裏,還殘留著他的血肉。


    人間遠遊客,少年拚死一劍。


    記得初來乍到青玉城中,遇到那個白衣的謝姓少年,陳逸曾給他表演過自己的那一劍。當時謝飛星嫌陳逸的劍太過單一,有些意猶未盡。


    雖然那個謝姓少年,如今已然身首異處。


    如今陳逸走的,還是當時的那個路子。


    以陳逸的凡人之軀,本是無法接近殺意滔天的饕餮,但與楚狂人那次相同,有陳怡在身後為他保駕護航,單是要接近饕餮,不成問題。


    那個少年出自衝動的舉動,沒有考慮到他的劍對饕餮造成不了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果然,當“桔梗”的劍尖觸碰到饕餮肚子上時,發出了金石相交的聲音。


    好劍都是認主的,“桔梗”與“芎”自然如此。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不認可自己主人外的所有人,至少對陳逸,他們願意百分百信任並讓他發揮出他們最大的作用。


    寒光鬼神驚,劍意斬白骨。


    陳怡在陳逸身後,默默為自家哥哥承受那洶湧的殺意。


    饕餮還在朝著天狂笑,仿佛斬到他身上的,不是利劍,而是一根狗尾巴草。


    但那顫動著全城人心跳的笑聲,在下一刻,停頓了一下。


    四道劍氣。


    一入劍。


    二入罡。


    三入皮。


    四入骨。


    陳逸在潛龍鎮托人打造的暗器,從袖中露出,四道帶著陳怡巔峰氣機的劍氣雀躍而出。


    還有一根銀針隨之刺向饕餮肚子。


    手段盡出!


    陳逸在先前便看出,饕餮最脆弱的地方在他的肚子,先前銀針攻擊的是饕餮肚子,現在那四道劍氣和銀針瞄準的是同一個地方。


    饕餮吃了自己的血肉,此刻處於放鬆的狀態,那自己要做的,就是抓住那渺茫的機會,去創造那微乎其微的生機。


    少年的淚水揮灑,但他依舊義無反顧。


    因為有人告訴過他,劍是守護。


    四道劍氣隨著銀針在老人的肚子處爆開,彌漫的劍意化作滾燙的熱浪,饕餮的身體,見血了。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陳怡默契地繞過了哥哥,從他的身後來到了身前。


    “芎”一劍遞出。


    一生萬物!


    萬道米粒大小的微光散開,那都是劍意,陳怡決然立於其間,猶如皓月。


    兄妹倆的配合,堪稱完美!


    饕餮止住笑意,整個人向後仰去,雙腳在地上摩擦出兩條巨大的鴻溝,鴻溝中夾雜著血泥。他身後巨獸虛影發出不甘的咆哮聲,震破了很多人的耳膜。


    成功了!


    陳逸隻覺得手頭一輕,手臂失去力氣,“桔梗”脫手,原本握著劍的手臂也垂了下來。


    陳怡不敢懈怠,接過了“桔梗”。雙劍匯合,發出了歡快的鳴聲,像老友重逢,兄弟重聚,而陳怡也順著它們的心意,再次旋轉身姿,向著饕餮斬去。


    這時,饕餮停止了後退,挺直了腰背。


    他的臉上,依舊帶著笑。


    “美味,真是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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