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燕鎮的冬夜沒有那麽冷，可能是因為街上打鐵鋪太多了，爐火的熱烈溫暖了寒冬的冰雪。
段鱗掄起打鐵錘，狠狠地砸了下去。
濺起無數火星。
他的兒子早就覺得困了，迴了屋子找他娘睡覺去了。
早上翻過的紙張還在門口凳子上，給了段鱗不少堅持下去的力量。
“要是我家小段當一個醫師，似乎也不錯呢.....”
擦去了額頭上的汗珠，段鱗偶然想起了白日那位溫文儒雅的年輕醫師。
萬般皆上品，隻要肯用心
又是一錘下去，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像是想起了什麽開心的事，竟是一錘更要比一錘歡悅，仿佛他手中不是沉重的鐵錘，而是奏出美妙樂章的木琴。
屋內溫暖如夏，屋外還在下著暴雪。
穿著紅色棉裙的陳怡找到了躲在屋簷下的小杏兒。
當見到了小杏兒時，陳怡才想起，原來這個小女孩和她一樣，不是什麽脆弱的同齡小女孩，而是一個有自己思想的小大人。
所以當這兩個一大一小的姑娘見麵時，大姑娘沒有開口安慰，小姑娘也沒有淚流滿麵。
陳怡彎腰蹲下，將背部示於小杏兒。
小杏兒很乖巧地趴了上去，讓陳怡背起了自己。
“姐姐，你們接下來有自己要去做的事了吧，帶著我會很不方便吧？”
小杏兒很是聰慧，一下子就點破了七七八八。
“其實也不算麻煩，我們接下來要去一個叫青玉城的地方，去看一場比武大會。我們看完那場比武後，也許會去西邊的桃花山，也許會去東海，玩累了，迴家也說不定。”
小杏兒眼神中閃過一絲憧憬，這樣隨心所欲的生活，她也心神向往。
可惜她還沒有那份底氣。
“好人哥哥是怕再遇到那次嘉陵江邊的情況吧。”
小杏兒的這句話，一下子就將陳怡的思緒，拉迴了潛龍鎮。
那天岸邊那個老人無緣無故地攻擊他們，並在被自己重傷後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件事，怎麽都透露著古怪。而陳逸後來告訴他，有人出手襲擊他們二人，卻被一位劍士攔下了，這將本就不明朗的局麵又攪成了一灘渾水。
後麵襲擊他們的，肯定來自潛龍鎮那件大案的幕後黑手，那攔下襲擊的人呢，是莫叔叔安插在他們身邊保護他們的人嗎？
“其實我也知道，哥哥姐姐幫了我這一路，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哥哥也不是真的想趕我走，隻是想找一個可以值得托付的好人。”
陳怡點點頭。
“我一會兒會和哥哥道歉的。”
小杏兒悻悻然說道，但隻看見了不停搖頭的陳怡。
“放心，如果有朝一日我們走散了，你就去泰行山找我們，那裏有江南接近雲端最壯麗的風景，和嘉陵江有的一拚。”
陳怡溫然一笑，她這是在給那個小女孩她要的“底氣”。
“跟著自己的心走，你有選擇的權利。”陳怡說道，“嗯，你當然有。”
也許這話被別人聽去會變了味，但小杏兒很清楚這位劍仙姐姐的態度，所以她也跟著笑了起來。
聽到背後傳來的笑聲，陳怡感到一陣心安。
曾幾何時，在平樂城，付叔也這麽背過自己和哥哥，走出昏暗的小巷。
不知道平樂城的大家，怎麽樣了......
......
沒有王霸丹的日子，許靈契和李玲瓏總覺得少了什麽。
三人歡笑打鬧的時光一去不複返了，取而代之的，是田壟旁舞動著小木劍的兩個身影。
“許笨蛋，你說，王霸丹會迴來嗎？”
李玲瓏輕歎一口氣，目視著遠方的夕陽。
在很久以前，他們三人也是在這樣的夕陽下玩耍的。
也是在同樣的夕陽下，王霸丹揮別了平月城，去向遠方。
彼此參商，歸期難尋。
“怎麽？玲瓏你想他了？不行不行，不要想他。我比他強一百倍，有我陪著你玩，你就別想那個‘王八蛋’了。”
許靈契很不客氣地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一雙明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著。
“瞎說！”李玲瓏給了他腦門一個毛栗子，還是熟悉的配方，“想他的人明明是你吧，幾乎每天都要在練劍的時候罵一嘴他，這不是念念不忘，是什麽？”
“我......”許靈契想說些什麽，卻又覺得於事無補。於是幹脆直接閉嘴，粉嫩的小臉上飄過兩朵火燒雲。
他其實想說，每一個大俠都有一個和他不相上下的宿敵嘛！
哎！
許靈契小小的腦袋裏，藏著大大的江湖。
“笨蛋，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的夕陽，有些格外的紅豔？”
李玲瓏突然疑惑地問道，遠處的落日天光，今日勾勒起了一份別樣的邪魅之火。
“你別說，還真是哎！”
許靈契也注意到了那不同凡響的夕陽，大喊道。
兩個孩子的眼界太低，望不到遠處。
在平樂城的城門處，有一個佝僂的身影若隱若現。
原本在和小販討價還價的李看，忽然變了臉色，整個人變得緊繃，像一隻受驚之鳥。
在城門處，有一股氣息。
不亞於秋日突然在這座小城升起的氣息！
來不及過多解釋，他左腳向後重重一踏，重心傾移，右腳隨之邁出，宛若一支驚雷之羽，直直射向城門。
這迴他的速度，要比先前那次快很多。
一方麵是因為心裏焦慮，另一方麵，是那股氣息暫時沒有帶著戰意，不然以那日的動靜，他的步伐不可能邁得如此輕鬆。
城門不遠，他很快便到了。隻是，當他剛剛站穩身形，卻發現，原本清冷飄雪的城門邊，站了兩個老人。
一個在城內，一個在城外。
城內的那個，他認識，是平樂城的守夜人，付必武。
那個老人在這個城內的時間很長，在他的印象中，似乎那個老人，一直在平樂城的夜間提著一盞明燈。
城外的那個老人，他沒見過。
但是他能肯定，那股令他心驚膽戰的氣息，就是來自於這個來曆不明的老人。
那老人身形消瘦，皮包骨頭，在漫天雪花間顯得格外渺小。可他胸膛袒露，一些發黑的血汙粘附於此，還有數不清的傷疤，密密麻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兩個手腕上鏽跡斑斑的鎖鏈，鎖鏈斷裂處異常不規整，就像是老人自己將那鎖鏈扯斷一般。
直覺告訴他，來者非善。
“小李，走！”
被城中無數百姓親昵稱為“付叔”的老人，見李看將目光放向了這裏，猛然大吼道，聲音裏是藏不住的焦慮與不安。
“付叔......”
李看剛想說話，就被付叔的話語打斷。
“這裏的情況不是你能應對的！”
可惜，這句提醒剛剛說完，一陣帶著沙土味道的罡風便劃過了老人耳畔。
劃破了平樂城的平靜。
在冰天雪地裏，一股遮不住的血腥味蔓延開來。
似落地之針，利器穿透血肉的聲音隨之而起。
李看瞪大著雙眼，到死都沒有明白這是什麽情況。
他甚至來不及流血，整個人的氣息就被老人鎖鏈帶起的血光吸幹。
這個本來有望摸到黃境門檻的拳師，一身拳意潰散於天地。
發誓要拿性命守護平樂城安寧的李看，這迴真的如他所願。
死不瞑目。
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
現在，是一滴黑雨，落入了這安寧了多年的平樂之城中。
付必武冒著冷汗，注視著眼前的那個窮兇惡極的大能。
那老人左臂直直抬起，斷裂的鎖鏈筆直地停在空中，情形怪異，而鎖鏈的末端，有一陣血光化為利線刺破這冰天雪地，刺在了李看的胸膛上。
能被稱為大能的，皆是地境。
付必武是上一任縹緲宗的守山人，他所知道的，遠比普通的修行者多的多。
江南有江南八秀，北洛如今有北洛十一人榜。
但是在幾十年前，這份榜單未出之時，北洛有兩位地境大能，被稱為“北洛兩大魔頭”。
這兩位，皆是驚天動地的殺神，以一人之力，硬抗無數江湖豪傑與高手。在他們的手上，沾滿了無數修行者的鮮血，而站在北洛頂點的他們，也有一個共同點，便是殺性過於強烈，所以不被世人所讚揚。
但總而言之，“北洛兩大魔頭”，是當時的江湖中，最出名的稱號。
以至於很多年後，北洛著名的殺手組織提起他們的名字，還會感到膽寒。
那兩個人，一個叫石曆，一個叫饕餮。
這兩人的畫像被收錄於縹緲宗的卷宗之內，作為看山人，付必武有權利翻閱縹緲宗的所有卷宗。
以備不時之需。
也許是現在？
可是即使是知道來者的名字，實力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些。
付必武反應很快，他大手一揮，一時間，城門上無數明燈驟然亮起，灰色的城牆像披上了金甲的神將，莊嚴的氣勢洶洶而上。
要是在夜間，這番壯麗的景象，一定會激發無數街頭詩人的靈感，付諸於浮筆浪墨。
可這是在飄著雪的白晝。
離城門較近的百姓隻覺得奇怪。
......
“你看到了嗎，玲瓏？”
許靈契小臉驟然變了色，他站起身來，努力地想要看清城門那邊的夕陽。
夕陽下，有無數道搖曳的燈火升起，這種情形，即便是在夜間，也極為罕見。
到底發生了什麽？
夕陽的餘暉與燈火交織，讓人的眼睛覺得疼痛腫脹，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嗯......”
李玲瓏凝重地點了點頭，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從目前的這番光景來看，絕不是什麽好事。
......
在遠處的王大牛走出屋內，迷茫地看向那團交織的光輝。
在他的眼中，有一抹橘黃色悄然閃過。
......
那個佝僂的老人沒有說話。
他打了哈欠。
是的。
一個哈欠。
頃刻之間，所有在剛剛亮起的明燈忽然熄滅，夕陽的餘暉再次落到了大地上，淒涼的情緒油然而生。
剛剛的一切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冰雪還是原來的冰雪，夕陽還是原來的夕陽，但是那披著金甲的神將，如今垂頭喪氣，眼神變得灰蒙蒙的。
“無聊。”
老人麵無表情地說了兩個字，然後手臂向著付必武的方向擺去。
鎖鏈帶起的血色斬斷了飛雪，連帶著飛雪，也變成了沾滿血光的血鞭，狠狠抽向“路”已不在的付必武。
他叫饕餮。
這不是什麽稱號，這是他的名字。
人如其名，名副其實。
他的身影比站在城門的那個老人要瘦小得多，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在饕餮和付必武之間，有一道難以跨越的巨大鴻溝。
就像一隻弱小的兔子遇上了饑餓的雄獅。
付必武抬臂應對，在他幹瘦的手臂上，一團黃燦燦的燈火化作護花的春泥，保護自身。
無濟於事。
段鱗掄起打鐵錘，狠狠地砸了下去。
濺起無數火星。
他的兒子早就覺得困了，迴了屋子找他娘睡覺去了。
早上翻過的紙張還在門口凳子上，給了段鱗不少堅持下去的力量。
“要是我家小段當一個醫師，似乎也不錯呢.....”
擦去了額頭上的汗珠，段鱗偶然想起了白日那位溫文儒雅的年輕醫師。
萬般皆上品，隻要肯用心
又是一錘下去，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像是想起了什麽開心的事，竟是一錘更要比一錘歡悅，仿佛他手中不是沉重的鐵錘，而是奏出美妙樂章的木琴。
屋內溫暖如夏，屋外還在下著暴雪。
穿著紅色棉裙的陳怡找到了躲在屋簷下的小杏兒。
當見到了小杏兒時，陳怡才想起，原來這個小女孩和她一樣，不是什麽脆弱的同齡小女孩，而是一個有自己思想的小大人。
所以當這兩個一大一小的姑娘見麵時，大姑娘沒有開口安慰，小姑娘也沒有淚流滿麵。
陳怡彎腰蹲下，將背部示於小杏兒。
小杏兒很乖巧地趴了上去，讓陳怡背起了自己。
“姐姐，你們接下來有自己要去做的事了吧，帶著我會很不方便吧？”
小杏兒很是聰慧，一下子就點破了七七八八。
“其實也不算麻煩，我們接下來要去一個叫青玉城的地方，去看一場比武大會。我們看完那場比武後，也許會去西邊的桃花山，也許會去東海，玩累了，迴家也說不定。”
小杏兒眼神中閃過一絲憧憬，這樣隨心所欲的生活，她也心神向往。
可惜她還沒有那份底氣。
“好人哥哥是怕再遇到那次嘉陵江邊的情況吧。”
小杏兒的這句話，一下子就將陳怡的思緒，拉迴了潛龍鎮。
那天岸邊那個老人無緣無故地攻擊他們，並在被自己重傷後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件事，怎麽都透露著古怪。而陳逸後來告訴他，有人出手襲擊他們二人，卻被一位劍士攔下了，這將本就不明朗的局麵又攪成了一灘渾水。
後麵襲擊他們的，肯定來自潛龍鎮那件大案的幕後黑手，那攔下襲擊的人呢，是莫叔叔安插在他們身邊保護他們的人嗎？
“其實我也知道，哥哥姐姐幫了我這一路，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哥哥也不是真的想趕我走，隻是想找一個可以值得托付的好人。”
陳怡點點頭。
“我一會兒會和哥哥道歉的。”
小杏兒悻悻然說道，但隻看見了不停搖頭的陳怡。
“放心，如果有朝一日我們走散了，你就去泰行山找我們，那裏有江南接近雲端最壯麗的風景，和嘉陵江有的一拚。”
陳怡溫然一笑，她這是在給那個小女孩她要的“底氣”。
“跟著自己的心走，你有選擇的權利。”陳怡說道，“嗯，你當然有。”
也許這話被別人聽去會變了味，但小杏兒很清楚這位劍仙姐姐的態度，所以她也跟著笑了起來。
聽到背後傳來的笑聲，陳怡感到一陣心安。
曾幾何時，在平樂城，付叔也這麽背過自己和哥哥，走出昏暗的小巷。
不知道平樂城的大家，怎麽樣了......
......
沒有王霸丹的日子，許靈契和李玲瓏總覺得少了什麽。
三人歡笑打鬧的時光一去不複返了，取而代之的，是田壟旁舞動著小木劍的兩個身影。
“許笨蛋，你說，王霸丹會迴來嗎？”
李玲瓏輕歎一口氣，目視著遠方的夕陽。
在很久以前，他們三人也是在這樣的夕陽下玩耍的。
也是在同樣的夕陽下，王霸丹揮別了平月城，去向遠方。
彼此參商，歸期難尋。
“怎麽？玲瓏你想他了？不行不行，不要想他。我比他強一百倍，有我陪著你玩，你就別想那個‘王八蛋’了。”
許靈契很不客氣地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一雙明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著。
“瞎說！”李玲瓏給了他腦門一個毛栗子，還是熟悉的配方，“想他的人明明是你吧，幾乎每天都要在練劍的時候罵一嘴他，這不是念念不忘，是什麽？”
“我......”許靈契想說些什麽，卻又覺得於事無補。於是幹脆直接閉嘴，粉嫩的小臉上飄過兩朵火燒雲。
他其實想說，每一個大俠都有一個和他不相上下的宿敵嘛！
哎！
許靈契小小的腦袋裏，藏著大大的江湖。
“笨蛋，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的夕陽，有些格外的紅豔？”
李玲瓏突然疑惑地問道，遠處的落日天光，今日勾勒起了一份別樣的邪魅之火。
“你別說，還真是哎！”
許靈契也注意到了那不同凡響的夕陽，大喊道。
兩個孩子的眼界太低，望不到遠處。
在平樂城的城門處，有一個佝僂的身影若隱若現。
原本在和小販討價還價的李看，忽然變了臉色，整個人變得緊繃，像一隻受驚之鳥。
在城門處，有一股氣息。
不亞於秋日突然在這座小城升起的氣息！
來不及過多解釋，他左腳向後重重一踏，重心傾移，右腳隨之邁出，宛若一支驚雷之羽，直直射向城門。
這迴他的速度，要比先前那次快很多。
一方麵是因為心裏焦慮，另一方麵，是那股氣息暫時沒有帶著戰意，不然以那日的動靜，他的步伐不可能邁得如此輕鬆。
城門不遠，他很快便到了。隻是，當他剛剛站穩身形，卻發現，原本清冷飄雪的城門邊，站了兩個老人。
一個在城內，一個在城外。
城內的那個，他認識，是平樂城的守夜人，付必武。
那個老人在這個城內的時間很長，在他的印象中，似乎那個老人，一直在平樂城的夜間提著一盞明燈。
城外的那個老人，他沒見過。
但是他能肯定，那股令他心驚膽戰的氣息，就是來自於這個來曆不明的老人。
那老人身形消瘦，皮包骨頭，在漫天雪花間顯得格外渺小。可他胸膛袒露，一些發黑的血汙粘附於此，還有數不清的傷疤，密密麻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兩個手腕上鏽跡斑斑的鎖鏈，鎖鏈斷裂處異常不規整，就像是老人自己將那鎖鏈扯斷一般。
直覺告訴他，來者非善。
“小李，走！”
被城中無數百姓親昵稱為“付叔”的老人，見李看將目光放向了這裏，猛然大吼道，聲音裏是藏不住的焦慮與不安。
“付叔......”
李看剛想說話，就被付叔的話語打斷。
“這裏的情況不是你能應對的！”
可惜，這句提醒剛剛說完，一陣帶著沙土味道的罡風便劃過了老人耳畔。
劃破了平樂城的平靜。
在冰天雪地裏，一股遮不住的血腥味蔓延開來。
似落地之針，利器穿透血肉的聲音隨之而起。
李看瞪大著雙眼，到死都沒有明白這是什麽情況。
他甚至來不及流血，整個人的氣息就被老人鎖鏈帶起的血光吸幹。
這個本來有望摸到黃境門檻的拳師，一身拳意潰散於天地。
發誓要拿性命守護平樂城安寧的李看，這迴真的如他所願。
死不瞑目。
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
現在，是一滴黑雨，落入了這安寧了多年的平樂之城中。
付必武冒著冷汗，注視著眼前的那個窮兇惡極的大能。
那老人左臂直直抬起，斷裂的鎖鏈筆直地停在空中，情形怪異，而鎖鏈的末端，有一陣血光化為利線刺破這冰天雪地，刺在了李看的胸膛上。
能被稱為大能的，皆是地境。
付必武是上一任縹緲宗的守山人，他所知道的，遠比普通的修行者多的多。
江南有江南八秀，北洛如今有北洛十一人榜。
但是在幾十年前，這份榜單未出之時，北洛有兩位地境大能，被稱為“北洛兩大魔頭”。
這兩位，皆是驚天動地的殺神，以一人之力，硬抗無數江湖豪傑與高手。在他們的手上，沾滿了無數修行者的鮮血，而站在北洛頂點的他們，也有一個共同點，便是殺性過於強烈，所以不被世人所讚揚。
但總而言之，“北洛兩大魔頭”，是當時的江湖中，最出名的稱號。
以至於很多年後，北洛著名的殺手組織提起他們的名字，還會感到膽寒。
那兩個人，一個叫石曆，一個叫饕餮。
這兩人的畫像被收錄於縹緲宗的卷宗之內，作為看山人，付必武有權利翻閱縹緲宗的所有卷宗。
以備不時之需。
也許是現在？
可是即使是知道來者的名字，實力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些。
付必武反應很快，他大手一揮，一時間，城門上無數明燈驟然亮起，灰色的城牆像披上了金甲的神將，莊嚴的氣勢洶洶而上。
要是在夜間，這番壯麗的景象，一定會激發無數街頭詩人的靈感，付諸於浮筆浪墨。
可這是在飄著雪的白晝。
離城門較近的百姓隻覺得奇怪。
......
“你看到了嗎，玲瓏？”
許靈契小臉驟然變了色，他站起身來，努力地想要看清城門那邊的夕陽。
夕陽下，有無數道搖曳的燈火升起，這種情形，即便是在夜間，也極為罕見。
到底發生了什麽？
夕陽的餘暉與燈火交織，讓人的眼睛覺得疼痛腫脹，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嗯......”
李玲瓏凝重地點了點頭，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從目前的這番光景來看，絕不是什麽好事。
......
在遠處的王大牛走出屋內，迷茫地看向那團交織的光輝。
在他的眼中，有一抹橘黃色悄然閃過。
......
那個佝僂的老人沒有說話。
他打了哈欠。
是的。
一個哈欠。
頃刻之間，所有在剛剛亮起的明燈忽然熄滅，夕陽的餘暉再次落到了大地上，淒涼的情緒油然而生。
剛剛的一切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冰雪還是原來的冰雪，夕陽還是原來的夕陽，但是那披著金甲的神將，如今垂頭喪氣，眼神變得灰蒙蒙的。
“無聊。”
老人麵無表情地說了兩個字，然後手臂向著付必武的方向擺去。
鎖鏈帶起的血色斬斷了飛雪，連帶著飛雪，也變成了沾滿血光的血鞭，狠狠抽向“路”已不在的付必武。
他叫饕餮。
這不是什麽稱號，這是他的名字。
人如其名，名副其實。
他的身影比站在城門的那個老人要瘦小得多，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在饕餮和付必武之間，有一道難以跨越的巨大鴻溝。
就像一隻弱小的兔子遇上了饑餓的雄獅。
付必武抬臂應對，在他幹瘦的手臂上，一團黃燦燦的燈火化作護花的春泥，保護自身。
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