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秀正曆六十三年,天底下第一個“天”境花海聖僧出世,一路西行,後來不知所蹤。


    也就是在那時,有一個被困於山洞幾十年的老人,拖著沉重的鎖鏈,一步一個腳印走向江南。


    他從秋天走到冬天,走的很慢。


    但總歸是走到了。


    北洛與江南的接壤交界之處,南寧門。


    想要從一個國家走入另一個國家,需要拿出通關文牒。


    門口江南的守衛正在按規矩一個個地查看那些北洛商人的通關文牒。


    突然,其中的一個守衛感覺後頸處有一陣陰風颼颼而過,帶著沙石獨有的粗糙氣味。


    下一刻,他倒在了一個剛遞出通關文牒的北洛商人身前。


    “啊!”


    一聲尖叫在人群中炸開,恐慌的情緒頃刻間瘋狂蔓延。


    原來那個剛剛聲色俱厲的守衛,此刻皮膚凹陷,粗壯的手臂變成了枯樹般的皮包骨頭,死都不能再死了。


    隻是一瞬間的事。


    南寧門的城頭頓時有一道身影掠來,他一身黑色盔甲,長發飄飄,猶如一位喋血殺神。但厚重的盔甲也遮不住他高深的修為。玄境,是他成為江南與北洛交界處守城人的資本。


    待仔細地探知了那守衛體內混亂的氣息後,他神色凝重,立刻轉頭對著剩下的守衛們大喊。


    “關閉城門!所有人,行動起來!速查剛剛進入南寧城內的修行者!”


    守衛們握槍稱是,他們是江南邊境最重要的那一批“長城”,哪怕是大敵壓境,也要保持鎮定,聽取命令。


    如果連他們都慌了,怕了,那江南的百姓怎麽辦?


    沈長空如臨大敵,他踏入玄境已有五十年,可以說,離那最接近天穹的那一批人,隻有一步之遙。這也是為什麽江南有那麽多玄境高手,唯獨選中了沈長空作為南寧門的守城人。


    可在剛剛,他感知到了在那個守衛體內瘋狂吸取著生機的氣息。


    這分明是地境的修為!


    天底下的地境,加在一起不到五十位。北洛明麵上的地境,隻有十一位。那十一位無論是誰,都在北洛享有著極高的聲譽與極大的權利。不管是誰,悄無聲息來到了江南,都是他的失職。


    一位地境大能跨過疆域來到江南,為了什麽?兩國之爭?地境約戰?


    這是江南,這是他的國家,守城人的職責就是,哪怕是死,也要擋住外來心術不正的客人!


    沈長空身邊兩位守衛先行一步上前,和那些等著驗證通關文牒的商人們開口解釋,抱拳致歉。


    沈長空倒吸一口涼氣,他快速轉身,衣袍帶起飛沙,隨後化作一道天邊的流星,彗星襲月之勢衝向城內。


    在整個南寧門戒備森嚴的時候,有一位老人,已經走了很遠很遠,甚至已經離開了南寧城,真真正正的踏上了江南的土壤。


    那個在邊塞走的異常緩慢的老人,此刻大步流星,健步如飛。


    如果仔細看向他露出的胳膊,會發現,他那原本幹癟得嚇人的胳膊,變得壯實了些,像是蒼老的白骨,重新長出了血肉。


    他迷戀地聞著這個國家的氣味,眼神中露出向往。


    隨後,他看向某個地方,放慢了腳步,開始慢慢悠悠地接著走路。


    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身上毫無氣息外露。


    那個重見天日的老人,朝著平樂城的方向走去。


    ......


    “你來這裏幹什麽?我們已經明確說了,這裏不歡迎你!滾出去!”


    當墨潑明的一隻腳剛踏進酒樓時,肩上披著毛襖的店小二聞聲趕到。


    顯然,這個“瘋子”在小鎮的名聲很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十分糟糕。


    “你橫什麽橫!告訴你,我找到徒弟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平日受人白眼的墨潑明今日卻因為遇到了小杏兒而突然有了底氣,他一改往日的作態,反常地大笑著,指著店小二,趾高氣昂。


    這樣子,不像一個讀書人,倒是活脫脫的一個流氓。


    店小二一下子被他唬住了,往日這個“見小孩就罵”的家夥,雖然討人厭,但是別的大人罵他的時候,他從不還嘴。今天怎麽一下子變了樣?


    等等......他剛剛說......今天找到徒弟了?


    店小二的目光先是不解,然後是呆滯,接著是震驚!


    墨潑明的聲音很大,所以酒樓其它桌的客人也聽到了。當一個人來到新的地方,相比起這個地方走出的人傑,他可能更會關心這個地方出了名的傻子。所以不管是彩燕鎮居民,還是外來的客人,幾乎都知道那個不怕冷的年輕人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四座皆驚,議論紛紛。


    這讓小杏兒本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她憤憤地看了一眼那個始作俑者,小聲地吼了一句,“誰是你徒弟!”


    她不敢大聲吼,倒不是因為怕這個瘋子,隻是害怕被眾人知道他口中的“徒弟”是自己,成為眾矢之的。


    但是小杏兒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這一行人中,隻有她一個,是孩子。


    所以即便她想藏著掖著,也沒有辦法了。


    陳逸沒有管店小二的反應,他從懷中掏出一些碎銀,塞到那個目瞪口呆的店小二手中。


    “幫我們找一個隱蔽的包間。”


    陳逸悄悄說道,表現得倍感無奈。


    就當花錢消災了。


    “好的,客官。”


    店小二明顯還是不樂意,但是看在手上感受到的重量的份上,還是點頭應下了,同時在心裏好奇著這一行人的來曆。


    彩燕鎮又要有新的趣聞了。


    遠處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嬉皮笑臉,剛想開口打趣幾句,就對視上了陳怡有意無意瞥來的目光。


    如芒在背,冷汗橫生。


    得虧隻是一眼,不然那個男子隻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被嚇得尿褲子了。


    後怕的他趕緊埋頭吃菜,不理睬同行人的玩笑。


    我的老天爺呀,那個“瘋子”是怎麽認識了一位“閻王爺”的啊......


    ......


    當四人落座後,這場莫名其妙的飯局,才算拉開的帷幕。


    墨潑明倒是不客氣,一坐下來就吆喝著小二給他們四人先上四碟醉蟹。


    據他所說,一碟有兩隻,酒香四溢,讓人迴味無窮。


    興許這彩燕鎮的人們都好這一口?


    陳逸笑著迴絕了,和小二說三碟半就夠了,自己身邊坐著孩子,也就是說年紀僅有十歲的小杏兒隻被允許吃一隻。


    “哎呀,你看我這榆木腦袋,我都忘啦!我這少年成材的徒弟還不能喝酒!”


    墨潑明猛地一拍大腿,然後自顧自地大笑起來。


    不過,他好像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又改口道,“哦不對,不該這麽說......要不......少女成材?”


    好吧,他真的沒有意識到他說錯話了。


    “夠了!”


    忍無可忍的小杏兒大吼一聲,讓陳逸也有些害怕。


    “我和你素不相識,不必往自己臉上貼金!”


    怒目圓睜的小杏兒死死地瞪著那個奇怪的家夥。


    或許她自己也沒注意到,因為結識了陳逸兄妹,她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底氣。


    這個世上總歸是有人在乎自己的。


    “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墨潑明開口就是那熟悉的味道。


    “徒弟,你不要因為太高興,就忘乎所以了。”


    小杏兒突然有些無力,就像自己拚盡全力地打了一拳,卻發現打在了棉花上。甚至這棉花,還黏著自己,怎麽甩也甩不掉,更像小時候潛龍鎮街邊賣的那種粘牙糖,讓人懊惱。


    “請問閣下,究竟是何方人氏?”


    終於,看完了小杏兒的憤懣與那個“瘋子”不停歇的嘴貧,陳逸開口了。


    他們三個人在一起,小杏兒不用說,光是個頭就比陳逸兄妹矮了太多,而陳怡大多時候都不說話,腰間帶著兩把劍死死地守在陳逸身邊,所以三個人的主心骨其實一目了然。


    隻是這時,墨潑明才開始留意這個一直說話極為客氣的年輕人。


    “稷下學院,墨潑明。”


    墨潑明理了理他那破舊的衣衫,朗聲說道。


    那個一直都很狂妄的年輕人,在那一刻,自信到了巔峰。


    “說實話。”


    陳怡一開口就如唇槍舌劍。


    “生為君子,言必誠信,行必忠正。”


    墨潑明笑嘻嘻地迴道,一點也沒有因陳怡的話中帶刺而感到不快。


    “在下陳逸,家妹陳怡,小妹喚為小杏兒,來自平樂城。”


    陳逸倒是依舊禮貌,挨個介紹了自己一行人的姓名。


    小杏兒這下倒是開心多了,因為好人哥哥在話語裏稱她為小妹。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怡然青蓮宮,永願恣遊眺。陳兄與令妹名字倒是好寓意。”


    墨潑明娓娓說道,接著轉向那個看他的目光一直很不客氣的小姑娘。


    “春雪初融作燕泥,梅花零落杏花齊。”


    “好徒弟,雖然這冬日冰雪皓然一色,但有你我二人相攜手,這個世間很快便會迎來春風,杏花齊開。”


    這個煩人的“瘋子”,句句不離“徒弟”。


    “墨兄為何事來到彩燕鎮?”


    陳逸先行開口,擋住了正欲發話的小杏兒。


    “一,是為了收徒。”


    墨潑明儼然答道。


    “二,蠻荒已然蓄勢待發,北洛叔圖暗中勾結,朝中內部危機四伏,江南形勢不容樂觀,我代表稷下學院來看一看這彩燕鎮的鐵器是否真的那麽鬼斧神工。”


    這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神采奕奕,談笑間已經將明朗的天下形勢介紹完畢。


    “哦?此話怎講?”


    陳怡略感驚訝,似乎是覺得這種話語不該從眼前這個年輕人口中說出。身旁陳逸搶先一步,接話問道。


    “這位叫什麽什麽逸的兄弟,你可知,為何北洛與叔圖謀劃已久,當今又有蠻荒推波助瀾,他們卻始終不對江南展開攻勢?”


    “我叫陳逸。”陳逸扶額苦笑,“因為修行者。”


    江南是天底下修行者最多的國家,前有劍無名力壓北邊劍林數十年,後有花海聖僧一人惹天下側目。可以說,江南的地境大能,隨便一個都有一段世人樂聞的傳奇故事。


    隻是花海聖僧這件事,陳逸二人才剛剛得知。


    “花海聖僧?”


    陳逸與陳怡對視一眼,兩個人驚訝的眼神相同,對彼此的想法都是心知肚明。


    “沒錯,花海聖僧那日在泰行山山頂破境,異象橫生,讓整座天下的修行者都知道了他的名字。這件事,你們不知道?”


    墨潑明提出了“花海聖僧”這個名字後,見對麵毫無反應,甚至反過來提問,不禁有些奇怪。


    “本來蠻荒大舉入侵,江南危危可及。如果其他兩國聯手進攻,江南縱使是修行者薈萃的寶地也無濟於事。可如今,江南有這尊天境大佛,硬生生將北洛與叔圖的計劃毀於一旦。”


    墨潑明緩緩說道,而陳逸還在想著那天與那個僧人的初見。


    緣生之掌,在陳逸心口留下了無痕的烙印。


    “四十年前,老衲來此地,是緣。”


    “二十年前,老衲遇見你們的母親,是緣。”


    “今日,老衲見施主二人,是緣。”


    三個“緣”字,讓當時上山救人的陳逸浮想翩翩。


    “誰知道,一個天境,能抵得上多少位地境呢?畢竟,三國自開國以來,地境大能不少,可能夠踏出那一步的,卻沒有一人。”


    這迴陳怡也點頭了,她不得不承認,那個年輕人說的,十分在理。


    那天那個僧人隻用了一指,便逼退了她。


    橫跨兩個境界,這已經不單單是雲泥之別了。


    “但是,最近也有消息傳來,說是曾經稱霸了北洛二十年的那個魔頭又迴來了。他打敗了北洛當今的地境第一,重新贏迴了屬於自己的時代。”


    “你是從哪知道那麽多消息的?”


    陳逸打斷了侃侃而談的墨潑明,這個彩燕鎮有名的“瘋子”,果然比他想的還要不簡單。


    因為當時見到他,他身後背著的板子上麵的字就不是一般人能寫出來的。


    乍看潦草,可那狂放的寫法背後,可大有文章。


    “在街上待久了,自然而然就會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隻要用點心,耳朵能帶給你很多驚喜。”


    小杏兒接過了話語,在這件事上,她有發言權。


    “不愧是我的徒弟!”


    墨潑明狠狠地豎了一個大拇指,換來了小杏兒的一聲冷哼。


    小杏兒也看出來了,這個家夥,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但這不妨礙他是個厚顏無恥的瘋子。


    在她剛要說些什麽的時候,店小二不合時宜地來了,轉眼間,四盤醉蟹上了桌。


    清香撲鼻,醉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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